说起那年的事儿,我这心里到现在还直打颤。
这不,昨天晚上我又梦到了她。
梦里还是那个场景:月亮圆圆的,照在村口的老槐树上,张月茹就站在树底下,冲我笑着说「今晚月亮真圆」。
你们别着急,容我捋一捋。

这事得从十年前说起,那会儿我刚满二十三,在村里可没几个像我这么大岁数还没个对象的后生。
倒不是我挑剔,实在是我爹走得早,就剩下我和老娘相依为命,村里人背地里都嘀咕,说根子他娘是个克夫命,谁家闺女要是嫁过来,怕是要守活寡。
可我心里头有个秘密,就是对隔壁的张月茹姐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这事儿说来也怪,张月茹是知青家属,比我大四岁,在我们这农村可不多见。
她爹张德胜是老教师,文化人,说话都跟我们不一样,走路都带着点城里人那股劲儿。
就说那年夏收吧。六月的太阳特别晒,我正在田地里帮他们家割麦子。
张月茹就在前头,低着头干着活,突然直起腰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回头看了我一眼。
这一眼不要紧,把我看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她穿着件浅蓝色的粗布衫,那手指白白的还挺好看。
干了大约两个小时,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你说这张月茹平时也没少干农活,今儿个怎么老往我这边瞟?我心里就有点犯嘀咕。
这时候,村支书的儿子王大勇也过来了。
王大勇是退伍军人,在我们村那是响当当的人物。
他一来,张月茹的脸色就变了,额头上流出很多冷汗,差点就滑倒。
我赶紧扶了她一把,清楚的闻到头发上的皂角香,那味道到现在我都忘不了。
「根子,你帮月茹把这垛子运回去吧。」王大勇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点不太对劲。
这话听着没啥,可我总觉得他那眼神里藏着事。
要知道,王大勇可是有对象的,对象叫孙秀英,在县城供销社当售货员,那叫一个神气活现。
我正干着活呢,张月茹突然走到我跟前,手指紧紧地握在一起,说:「根子,晚上有空没?我想跟你说点事。」
我突然害羞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有...有空。」
「那晚上月亮出来的时候,你来我家场院坐坐。」
阳光透过院子里的老槐树照在她身上,是真好看啊。
可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张月茹平时都不怎么跟村里人来往,今儿个怎么突然要跟我说话?
晚上回家的路上,我遇见了村里的刘大伯。
刘大伯是个赤脚医生,平时给村里人看病,那是没得说。
可今天他的表情不太对,见了我就问:「根子啊,你最近没见月茹有啥不对劲的地方吧?」
我心说,这话从哪说起?刘大伯见我发愣,又说:「没事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
到家后,我娘突然说:「根子,我听说张家姑娘最近老往村口的老槐树那边跑,你可别跟人家走得太近。」
我心说,这咋都来劝我了?
可我娘说的话也不是没道理,这年月,大老爷们的名声坏了没啥,姑娘家的名声要是坏了,那可就说不清了。
吃完晚饭,我就坐在院子里等月亮出来。
我娘在屋里喊:「根子,你咋不进来?外头蚊子多。」
我说:「没事,我就待会。」
天慢慢黑了下来,月亮一点点爬上来。
我数着点儿,掐着时间往张家那边走。
刚到他们家场院,就看见张月茹靠在老槐树上,抬头看着月亮发呆。
「月茹姐。」我轻声喊了一声。
她回过头来,眼睛亮亮的:「根子,你来啦。今晚月亮真圆。」
我刚要说话,她娘张巧云突然从屋里出来了:「月茹,你爹找你有事。」
张月茹冲我歉意地笑笑:「根子,改天再说吧。」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直打鼓。
这事儿透着一股子邪门劲儿。
回家的路上,我又遇见了王大勇,他好像喝了点酒,见了我就说:「根子,你小子最近盯着月茹看啥?」
那语气不太友好,我心说坏了,这事儿怕是要闹出啥乱子来。可转念一想,他王大勇不是有对象吗?管这闲事干啥?
第二天早上,我刚出门就听说了一个消息:张月茹不见了,她爹张德胜正满村找人呢。
这下可热闹了,村里人都在传:说是昨晚有人看见张月茹往村口老槐树那边去了,再后来就没人见着她了。
有人说她是跟人跑了,还有人说她是被人拐了。
我站在村口,看着那棵老槐树,心里头直打颤。
昨天晚上她明明还在这儿,说要跟我说话来着。这究竟是咋回事?

这事儿一出,可就在村里炸开了锅。
我琢磨着昨晚的事,总觉得不对劲。
你说张月茹这人虽然是知青家属,可在村里待了这么些年,从来没出过啥事,咋就突然人就不见了呢?
一大早,我就看见张德胜老师跟张巧云嫂子吵起来了。
张德胜指着她鼻子骂:「你就是看着月茹长大的,这些年你咋照顾她的?现在人没了,你让我上哪找去?」
张巧云嫂子也是个厉害角色,当了这么多年生产队会计,村里人都知道她的脾气:「我怎么照顾的?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要不是因为那事儿,月茹能这样吗?」
这话说的,我越听越糊涂。
啥叫「那事儿」?咋还扯上张巧云嫂子了?
正想着呢,王大勇突然从村口过来了。
这家伙今儿个穿得人模狗样的,一看就是要去县城找对象。
可他这脸色不太好看,跟吃了黄连似的。
「张叔,我刚在村口碰见刘大伯了,他说有话要跟您说。」王大勇说这话的时候,手一个劲地搓来搓去。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王大勇这手上有几道挺新鲜的抓痕。
我心里一咯噔,这小子昨晚上该不会...
村里人都知道,王大勇前些年当兵的时候,就跟张月茹有点儿那意思。
可后来也不知道咋回事,突然就跟县城供销社的孙秀英好上了。
这事儿当时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的,说是孙秀英家里有关系,能给王大勇在县城找个好工作。
我寻思着要不要跟张德胜说说昨晚的事,可转念一想,我就是个照面的事儿,啥也没聊上,说出来也是白搭。
这时候,我看见刘大伯从他诊所里出来了。
刘大伯这人平时最热心肠,可今儿个见了我和王大勇,愣是把头扭到一边去了。
这可不像他的性子。
我悄悄跟在刘大伯后头,看他直奔张德胜家去了。
他俩在院子里说话,我就躲在墙根底下偷听。
「老张啊,这事儿我憋了十来年了,今儿个非说不可了。」刘大伯的声音有点发抖。
张德胜叹了口气:「刘大哥,你说吧,反正这些年来的事,我也猜得七七八八了。」
「你还记得当年知青点那个叫林梅的女知青吗?」
这话一出,我就听见张德胜「咣当」一声,好像是打翻了啥东西。
「你...你提她干啥?」张德胜的声音都变了。
「月茹的身世,跟她有关系。」刘大伯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更低了。
我这心里头更糊涂了。咱们村的知青点早就散了,那些知青也都回城了,咋又扯到这上头来了?
正听着呢,我娘在村头喊我:「根子,快回来吃饭了!」
这一嗓子可不得了,把院子里的人都惊着了。
我赶紧溜了,可这心里头的疙瘩更大了。
回家路上,我又遇见了孙秀英。
这姑娘今儿个打扮得可真俊,手里还提着个挺时髦的皮包。
见了我就问:「根子,你看见大勇没有?他说今天要来县城接我。」
我心说,你对象刚才还在张德胜家门口晃悠呢。
可这话可不能这么说,万一弄出啥事来可不得了。
「没看见,可能去找人打听月茹的事儿去了。」我随口应付道。
谁知这话说完,孙秀英的脸色一下就变了:「月茹?张月茹?她咋了?」
我这才想起来,孙秀英可能还不知道这事儿。
可既然话都说出去了,就只好把昨晚的事儿说了。
孙秀英听完,脸都白了:「你刚才说,昨天晚上月茹约你去她家场院?」
我点点头。
「那王大勇知道这事儿吗?」
我又点点头。
孙秀英突然就笑了,那笑容怎么看怎么不对劲:「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说完,转身就往村口跑。
这一天的事儿,是越来越邪乎了。
晚上我躺在炕上,怎么也睡不着。
月亮又圆了,照得院子里亮堂堂的。
突然,我听见外头有动静。
赶紧起来一看,就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往村口老槐树那边去了。
那背影看着有点眼熟,好像是...张巧云?
这大半夜的,她去那儿干啥?我二话不说,穿上鞋就跟了上去。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在老槐树那儿,早就有人等着了。
借着月光,我看清楚了:是刘大伯,还有...张月茹!

我蹲在老槐树后头,听见张月茹说话了:「姑妈,你就让我走吧,这村子我是真待不下去了。」
张巧云叹了口气:「月茹啊,你也不想想,这些年要不是你爹把你当亲闺女养,你能有今天?」
「可我不是他亲闺女啊!」张月茹突然喊了出来,「我知道我是谁的孩子!」
这话一出口,我差点从树后头栽出来。
啥意思?张月茹不是张德胜的闺女?
刘大伯这时候开口了:「月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亲妈林梅,当年也是被逼的。」
「我知道,」张月茹的声音有点发抖,「我都查到了。我亲妈是知青,跟我爹...不是,跟张德胜老师谈恋爱,可当时知青恋爱是违反规定的。
后来我亲妈发现有了我,怕连累张德胜老师,就自己回城了。」
张巧云接着说:「可你知道后来咋回事吗?你亲妈回城那会儿,正赶上城里清理知青家属。她托人把你送回来,可她自己...」
「我知道,」张月茹打断了她的话,「她去世了。可你们瞒了我这么多年,连个真相都不愿意告诉我!
我在树后头听得直冒冷汗。这么大的事儿,可真够呛。
「月茹,」刘大伯的声音特别沉重,「你知道为啥王大勇突然跟孙秀英好上了吗?」
「这不是因为孙秀英家里有关系,能给他在县城找工作吗?」
「不全是,」刘大伯咳嗽了一声,「主要是他知道了你的身世。他爹,就是村支书,要是让他跟一个知青的孩子好,那他以后还咋在县里混?」
我听到这儿,心里头突然明白了。怪不得那天王大勇看见张月茹的眼神不对劲,原来是这么回事。
「可他昨天晚上...」张月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他昨天晚上咋了?」张巧云紧张地问。
「他...他喝多了,来找我,说要带我走。我不愿意,他就...」
我心里一惊,难怪王大勇手上有抓痕。这个王八蛋!
「月茹,」刘大伯说,「这事儿要是让村里人知道了,你以后可咋办?」
「我不管,」张月茹突然站起来,「反正我明天就走,我要去找我亲妈的家人。这些年,我托人打听到一些消息,我亲妈在城里还有个妹妹。」
这时候,又一个人影从黑暗里走了出来。是张德胜!
「月茹,」张德胜的声音都哑了,「这些年,爹对不住你。」
张月茹愣住了:「爹...」
「你亲妈林梅,是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当年我要是有点骨气,能担当起来,她也不会...」说着说着,张德胜就蹲在地上哭起来。
我在树后头看得清楚,月光下,张德胜的肩膀一耸一耸的。
「可我不甘心啊!」张月茹突然喊了出来,「我不是不知好歹,可我总得活出个人样来。我不能让我亲妈白白牺牲了。」
这时候,又一个声音传来:「你不用走。」
我定睛一看,是孙秀英!她怎么也来了?
「王大勇那个人,我已经跟他分手了。」孙秀英走到张月茹跟前,「你的事儿,他早就跟我说过了。
他说要是娶了我,就能在县城找到好工作,还能远离这些破事。呸!我算是看明白了,他就是个没良心的东西!」
张月茹愣住了:「秀英,你...」
「走啥啊,」孙秀英一把拉住张月茹的手,「我在县城供销社当营业员,手底下还缺个人手。你要是愿意,明天就跟我去县城。」
我在树后头听着,心里头说不出是啥滋味。
「可是...」张月茹还想说啥。
「没啥可是的,」孙秀英打断她,「你要真想知道你亲妈的事,我认识城里档案馆的人,能帮你打听。咱们女人啊,得靠自己。」
我看见张月茹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
十年后的今天,我坐在县城的新房子里,看着窗外的月亮,还是忍不住想起那晚的事。
张月茹现在在县城供销社当副主任,日子过得挺好。
她找到了亲妈的妹妹,也算是圆了这个愿望。
至于王大勇,听说后来在县城混不下去,去了外地,再也没回来。
有时候我在街上碰见张月茹,她还是爱说「今晚月亮真圆」这句话。
只不过现在说这话的时候,她眼里不再有当年的那种哀伤了。
人这一辈子啊,有些事儿就是这样,躲不开,逃不掉,可只要熬过去了,就会发现,月亮始终是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