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写一个关于尽职调查的系列内容，并不是想教你们什么知识，我达不到传道授业解惑的水平，我只是想写一写，这些年看到的现象、项目以及个人的观点。仅希望能通过我的文章让你们了解一些潜规则，一些骗局，一些套路，以我的角度带你们看看这些年的市场。

上一篇《我做尽调这些年（十二）-斗智斗勇》讲了投资人主张回购的困难重重，如果顺利主张成功了，回购的价款就会转为债务。因为很少有企业大股东支付得起这个回购价款，企业经营不好了，才会回购，那都经营不好了，股东一定是没钱的。

不过也不绝对哈，也有企业经营的挺好的，单纯是基金该退出了，然后管理层收购，就是mbo，这种情况也有，这种情况也就不会有什么困难重重了，大家好聚好散，快乐分钱。

第一种情况，转为债务以后，去处理资产，去追讨债务是比主张回购更困难的事。

还是强调那句话，自古欠钱的是爷。

我作为财务尽调这个角色，去对接债务这一块其实不是很专业，远不如业务端、资金端，人家身经百战，但是说到底这玩意算是风控的职责，怎么也应该共同参与。

之前讲过在回购协议基础上提供担保物、资产抵押，就算是最完善的风险控制了，但是就算有资产抵押，资产的处理也困难重重，不是你们想象的不还钱就卖房。

你们总以为我们愿意要资产，根本不愿意要，处理资产是要起诉的，不是谁跑两趟就能走法拍的，我们最希望的方式就是能找个民间过桥转单，让他们接手，我们拿钱走人。

或者愿意直接过户给我们，然后我们自己再处理，但是这两个的前提得是债务人愿意配合啊。

人家要是愿意配合也就没有追债的过程了，大部分人到这个份上都是不愿意配合的，然后整个“唯一住房”、“买卖不破租赁”、“老幼妇孺”哪个都够我们喝一壶的。

头些年资产处理个一两年简直太常见了。

对于投资机构来说，他主张回购，就是缺钱，所以他只想要钱，要现金，别的都没用。

因为资产变现难度太大了，那些年，我们眼中认可的有效资产，只有北京的住宅，还得是城区、120平以下的，因为最好变现，流通率最高了。

最不爱要别墅了，根本卖不出去，商铺也一样，租金根本不够资金成本。房子越小能买的人越多，也就越好卖，俩60平的就比一个120平的好。

有人会说走法院啊，限高啊、强制执行啊。大哥时间耗不起啊，你们总看电视，法院带着记者一块儿去执行、查封。那不是常态啊，万里挑一啊，哪有那么多人力物力啊，你们知道现在压了多少官司么。

现在这个普法也是有点过头了，加上法律咨询公司的昌盛，导致现在屁大点事就起诉，搞的法院真是忙不过来。

有资产抵押的呢还是少，因为自有资金做投资的少。

那没资产抵押，主张回购以后就会转成一个分期的债务协议。

主张的期间会有很多对方通过拖延争取的时间，债务人用来转移资产，离婚啊、过户房产啊等等。

这种债更难追了，而且债务人经验丰富啊，身边有高人指点啊。

头些年，在对催收还没有那么严加管理的时候，我们去追过一个债务人，我记得当时是4000万，这个钱真的有点多，各种压力下，我只能去重庆找他了。

之前拖了挺久了，不见面，也总联系不上，我们在北京，他在重庆，我们去一趟人养马喂的都是成本，而且追债这种事，好多人也不爱去。

当时我们一行3人，两男一女，两个风控，一个前端业务。

之所以只去了三个人，因为不是去打架的，之所以带个女的是因为债务人是个女的，当时想着有个女的方便一点，而且很多时候有个女的不容易让矛盾升级。

这个债务人呢，拖欠了大半年了，态度很没诚意，经常头天谈好的付款周期，第二天就反悔，然后各种耍赖，婚在形成债务之前就离了，房子据我所知好几套，都在表姑名下。

我们到重庆先去他公司找了，没人，就一个前台，我们在那等了一会，也知道没用，其实就是想让他员工告诉他，我们到重庆了，来找他了，之后我们就去他身份证地址，斗智斗勇就开始了。

一个六层居民楼，屋里是他母亲和他妹妹，我们去的时候敲了敲门，然后发现门居然是开着的。

没有经验的我们开门就要进去，幸好被业务端的大哥拦住了，提醒不能随便进去，但是当时一只脚已经迈进去了。然后我们表明来意，老太太和她妹妹跟我们大吵大闹，说什么私闯民宅、砸门好几次了，但是我们当天刚到重庆。

吵了一会也就走了，因为本来也知道没什么用，就是逼他见面聊这个事，我们肯定是希望协商解决的，我们只想要钱啊。

欠我们钱的这段时间，他在搞研学，就是假期带着孩子出去徒步，类似夏令营吧，做的不错，跟他合作的都是挺大的教育集团，我们就去教育口举报了，这种举报没有实质作用，目的就是坏坏他的名声，让他的合作伙伴知道他负债累累，欠钱不还。

后来第二天他接电话了，同意见面，一堆假客气的客套话呗，要不我跟你说追债，你没点人脉，你连人都见不到的。

见面以后他主动提出给我们订酒店包吃住，我们当时犹豫过，觉得不应该吃他的，但是后来想了想不吃白不吃，就同意了。

然后开始聊这个事，他呢一反常态，非常的配合，各种打电话找资金，还开免提让我们听，从上午聊到下午，我都信了，都开始同情他了，感觉他一个女人真不容易。

然后到了晚上，他说明天去成都抵押房子，解决资金，肯定能先支付一部分。我们的担心就是怕他跑了呗，因为晚上要回家啦，我们又不能跟他回家，谁也不愿意在他家门口蹲一晚上。毕竟4000万又不是我自己的，哈哈。

但是在我们还没有提出这个怕他跑了的顾虑的时候，他自己主动提出来：“你们要怕我跑了，我今天晚上也住这，可以跟你们睡一个屋，这样咱们明天一早一起去成都”。

当时我们已经被迷惑了，觉得他第二天真的会去成都给我们搞钱了，我们说话也柔和客气了许多，在这种融洽的氛围里我们也没察觉异常。

然后他自己主动提出他睡另一个屋子，可以把鞋和身份证放在这个屋子，这样我们就不用担心她跑了，当时天气凉我们还客气了一下，说不用脱鞋，后来他为表诚意，把鞋和身份证放在了两个男士的屋子，然后他跟我们的女同事去另一个房间睡觉了。

第二天，就是你们猜的那样，他报警了，说我们限制他人身自由，扣他身份证，还私闯民宅，骚扰他家人。

她妹妹拿出了一些别人砸他门的视频，可能是别的债务人，因为它不只欠我们钱，但我们真的没有砸门，就是跟他妹妹对骂了一会，从他故意不锁门来看说明他背后有高人指点。

他呢也是当地有点关系，警察的处理开始很偏向他，差点我们就出不来了。

好在业务端的大哥以前有催收经验，他全程有视频，证明了，门自己开着，我们只是探了头没有进去，他说的砸门的时间，我们还在北京，身份证和鞋他无法证明是我们强迫他的，事实就是真的不是我们强迫他的，而且我压根不承认有这个事。

后来他比我们早出去了好久，还给我们打电话，挑衅的问，还要不要跟他去成都？我们要不是也找了人，可能就要在公安局过夜了。

当时我们是一肚子气，灰头土脸。然后他的律师给我们领导打电话，说要把他支付我们在重庆的所有开销，都从债务中扣除，为此我们还被领导骂了一顿，哈哈，说我们出去丢人现眼。

这个债后来应该是要了好几年，好在这个人呢，还没到走投无路的情况，不是纯老赖，他其实有钱，房子好几套呢，他也还在继续做业务，他也明白不能因为债务影响了他正常的业务，所以后来陆陆续续也还了一些，但是至今没还清。

这还是那些年对催收管理不严格的时候，现在要债更难了，以前还能在不打扰的情况下一直跟着，现在好像连跟都不能跟了。

其实事出反常必有妖，从他对我们的态度大转变的时候，我们就应该警惕。

看文章的朋友可能没有太多催收经验，我提醒你们，要债千万不能限制人身自由，身份证、护照、车钥匙、鞋都不能扣。可以等、可以找、可以协商。

其实他也就是还没山穷水尽，他要真想躲，我们连人都找不到，但是如果到了连人都找不到的情况，只能说明前面环节的风控都是废物。

关于回购啊，债务啊，老罗可能是近期最有代表性的了，我还是欣赏老罗的做事态度，也比较欣赏他的逻辑思维，早年间他做锤子手机，我还主张办公手机采购都换成锤子。

但是如果你让我去解读老罗关于直播还债的事情，我不会解读成他有担当有江湖道义。我觉得就是老罗还有梦想，还想继续做，所以他不能选择坑投资人，也不能选择失信，不然他就没办法在这片土地继续完成自己的梦想了。

作为初代网红的老罗，深知信用、信心、口碑、舆论的重要性。所以我觉得老罗是一个头脑清楚、算得明白账、眼光比较长远的人吧。

那有些纯老赖，或者就是那种铁了心不想还的，就真的无敌了，我们合作过某借条，他们其实拿这种一点办法也没有，就是发发短信，都不怎么打电话的，发短信基本就是请求协商，给优惠，给减免，一遍一遍的求饶。

包括什么供应链金融，融资租赁，大电商的商铺贷，我们都合作过，都是一样的境遇，就哪怕银行，不是都还能协商还款呢么。

所以我其实还比较理解一些债务人用一些非常规手段去催收，也是没办法。

当然了，我也见过很多被债务压崩溃的人，毕竟铁了心不还的人还是小部分，但具备老罗这种连续创业能力的人也是小部分。

我之前讲过，很多企业在融资的时候其实就已经负债累累了，他就是要还债，才愿意卖股份，所以我见过挺多有头有脸的人被债务逼的颜面扫地。

比如北大的教授，而且是某项运动给教练发证的水平，因为债务，当街被几个做资金的社会大哥把证件扔脸上了，老头愣了几秒，然后自己低头弯腰捡起来了，小声的说了一句，你们做不了就算了，然后走了，当时我就站在旁边，我真想低头帮他捡起来，但是我的角色不允许。

很难想象当时他忍了多么大的气，就是他已经没心气跟人打架了，他被压垮了。

以及之前排名前三的潮牌女装，因为电商选择的问题，经营不善，债务缠身，一身的小贷，最后实在扛不住了，愿意卖自己的股份。

之前好的时候，很多机构要投资他们，都被他高傲的拒绝了，后来他为了找资金，也是低下了高傲的头颅，我见过他高傲的时候，也见过他半夜亲自跑来给我们送银行流水的时候，这些让我看的都是五味杂陈。

所以真的不要上杠杆，量力而行吧，债真的会逼死人的，无债一身轻啊。

我其实特别爱聊这类玩意，因为这些对我一个财务专业的人来说，都好像是课外知识，我做这些的意愿其实还挺强的，比如说去追债，看各式各样的人，各式各样的债务，各种世态炎凉。

不知道为什么，我反而对于跟任何人谈财务的意愿很低，或者说是比较抵触，可能是因为做的实在太多了，觉得无聊吧。

但是你们知道么，这些乱七八糟的经历，让我的风控思维，财务管理体系更立体了，我劝你们每个做后台的有机会都去处理处理资产，去对接对接债务人，体验一下，一定会让你更上一层楼的。

你接触多了那种从第一秒就想着骗你的人，就想着拿了钱以后怎么离婚，怎么办签证，怎么转移资产，怎么跑的人，你自然就知道怎么风控了。

比如，我常跟财务说，一定要学会拖，拖就是一种风控，尤其是关于付钱，有的时候付款需求会很急，越急越要慢，事缓则圆。正是因为我的追债经历，让我知道，如果钱在别人那我会有多被动，多无助。

同样是一个项目，完活了，你们发现问题需要返工，这个时候如果你付了尾款和没付尾款，境遇应该是不太一样的，就这么简单。

“拖”可能你们觉得不好听，那可以换个名字叫“资金计划”。

拖是一门艺术，是给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判断，给自己争取更多的从容，但是会拖确实需要很高的水平，大部分人不必去学怎么拖，而是应该去学顶级的沟通能力。

早年间有个段子，说如果你想上美股，财务总监必备技能就是英文好，不然肯定上不了，如果你想上a股，你们知道财务总监必备什么技能么？是酒量好。

这其实不是段子，这就是在表达需要财务总监有顶级的沟通能力。

做一个财务，或者一个风控，想做到优秀或者顶尖，你的知识面一定是三维立体的，拼的一定是知识面的宽度，一定要有顶级的沟通能力，一定要看的够多够复杂，你才能制定出行之有效，恰到好处的流程制度，不然都是纸上谈兵。

你们记住风控也好、内控也好、财务制度也好，一定是一套体系，一定要有框架思维，绝不是点对点的搞，不然累死你也搞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