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处长荐言:(今天上午,我收到我1983年在26军宣传处工作时的处长高绪平微信)传禄,这是原榴炮团副政委邵维生的大女儿回忆已过世的爸爸的文章,我看了很感人!清明节快到了!看看头条可用不!以寄托对邵政委的思念!
(高处长与邵副政委女儿的微信)华媛,看了你的文章,我眼里噙满泪水!你爸是一位优秀的军人、丈夫、爸爸、公安局长!我们都在莱阳当兵,他在榴炮团,我在军机关!他在团里,是全军最早的年轻干部!你文中提到的1983年26军团以上干部的初中文化补习班,和1984年的高中补习班,就是我具体操办的!学员中除了你爸、你曲克腾叔叔,还有当时的政治部主任、后来的沈阳军区政委姜福堂!我还有他们的集体合影呢!等找找发给你妈留作纪念!前几天不巧与你妈相遇在养马岛!同车、同桌吃过午餐,真是十分高兴!看到她一路欢歌,看她的微信又发现平时又参加大众社区舞蹈队,对她更伸大拇指今天又从你妈处得知你的消息,更为你这位才女点赞!我88年转业威海,与你爸、曲局长,情同手足!不管他在环翠区、高区,我们都从未断过联系!遗憾的是他走的太早太早啦!好在如今已与你妈联系上啦!以后有事可以联系!
父亲留下的小箱子
作者:邵华缓
不知不觉中,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七年了。老人刚走的那两年,我不能碰触父亲两个字,每次看到想到父亲生前的物和事,就哽咽到无法自制。
应该感谢时间,它默默地把我内心的痛楚揽在怀里,一点一点摩挲着安慰着,终于使我僵紧的心逐渐松弛下来,让我有勇气和力量去叙说父亲。
该为父亲写点东西了,虽然写到这里,我还是忍不住泪如雨下。
回忆一旦被允许,就像打开了闸门的水,喷涌而出,从何写起呢。记忆总要通过一个点来被触动,父亲留下的一个小箱子,就是这个被唤醒的点、承托记忆的载体,它像是连接现在和过去的一条绳线,两边都是千头万绪,但终归于思念。
父亲走的那一年,在化疗的间隙,做了一些身后事的安排,他为他的两个外孙每人准备了一个小箱子。我和妹妹都不愿意面对父亲会离开这件事,因此,当父亲把两个箱子整理好,告诉我们这是留给两个外孙的东西时,我们都不肯接,笑着说,等以后两个孩子结婚时,由您亲手交给他们吧。
父亲没有等到那一天。
他走后,母亲收拾东西,看到这两个箱子,对我和妹妹说:你们两个把它拿回家自己保存吧。不知道妹妹有没有仔细看过箱子里的东西,我只打开大概看了看,随即关上了,大约知道那是一些证书、照片、笔记之类的资料.
一晃七年过去了,小箱子被我放在顶柜上,除了搬家时跟着移动了一次,我再没有碰过它。最近由于工作的原因跟各种老档案打交道,寻找老物件,我突然想起这个小箱子,里面会不会有我需要的东西呢,于是从顶柜里把它拖了出来。
这是一个四四方方黑色的小公文箱,有密码锁,没有设密码。我按住箱子的两个按压开关,弹簧很干脆地把箱盖啪嗒一声弹了上去,没有半点缓冲,我却闭上眼睛停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时,只见箱子里整整齐齐地叠放着大大小小的文件纸袋。
我逐一打开:有几张放大的照片,其中有父亲年轻当兵时,在榴炮前与战友们的合影,有之后转业到地方的工作照,这都是他曾经战斗过的场所;有身份证件、有任命书、有毕业结业证,那是他的经历;有一些外出旅游和参观的票根,那是他双脚曾经走过的地方;还有军衔、警衔、警号等一些服装的标志,那是他曾穿在身上的荣耀......

父亲使用过的帽徽、领章等物品
箱子中没有什么世俗中所谓“值钱”的东西,这些由父亲亲手整理出来的文件和资料,浓缩着父亲的人生。他是希望他的外孙能够珍藏并通过这些东西了解他一生的经历——奋斗的经历。
1945年,父亲出生在小村海埠,3岁时没了娘,由于其父多病且中年早逝,他们三兄妹全靠他年迈的祖母拉扯着艰难度日。1964年,父亲参军,在部队上提干,1985年转业回威海,先后在三个单位工作过,2005年退休,2014年因病去世。
几句话的简历,概括了父亲的一生,但又如何能说尽父亲的一生。箱子里的每一件物品,都带着父亲的烙印,看着它们,我眼前仿佛出现父亲的身影,他戴着老花镜,翻找书柜和抽屉,细细地端详着手里的东西,慢慢回忆着过往。
父亲不是很愿意说他以前的事,也可能是因为我们没有认真回应。看着这些照片、这些物品,我想起一些零零碎碎的事,包括父亲说过的,包括听亲友说过的。
母亲和我的大爷(威海本地口语中,大爷中的爷为轻声指伯父,爷为重声则指父亲的伯父,此处为轻声,指我父亲的哥哥,我的伯父)都跟我提过,父亲当兵不久,就寄回来了喜报。大爷曾在父亲1964年年底去部队上探亲,那时父亲所在的部队驻扎在桃村。连里的指导员对父亲不住口地赞扬,说他军事技术第一,没得说,更难得的是其他方面也样样拔尖。指导员带着我的大爷四处参观,指着小河沟旁一块块整齐的小菜地说:这都是你弟弟每天早起干的活儿,他整理的小菜园,周围村里专业种菜的看了都说好;又会做板报,从他来连队,连里的宣传工作拔了好几个高;最重要的是肯吃苦,每天早晨比其他战友早起床,来给菜地浇水,给厕所挑粪。指导员当时对着大爷说,你这个弟弟太优秀了,用不了多久肯定比我的位置要高得多。大爷听了打心里高兴,但同时也为弟弟的身体操心,父亲却说,我们自身条件这么低,除了努力干工作,还有第二条路么。
1966年,毛主席在武汉畅游长江,《人民日报》号召全国人民紧跟毛主席在大风大浪中奋勇前进,父亲的部队也开拔到掖县(今莱州),训练万米武装泅渡。在最后的比赛中,父亲居然取得全团第一名的优异成绩。我记得这件事,是因为父亲曾跟我们说过他们去海边拉练的过程中,一个有趣的故事:在部队开拔前,需要先挑选一批士兵提前到海边训练,待大部队赶到时担任小教员,有一名小教员,待大部队训练结束返回时,还是没有学会游泳。这段故事曾让我和妹妹笑得前仰后合。
翻开记忆,细细地回想,才记起父亲曾经说过万米泅渡的细节:快游到终点的时候,父亲已经精疲力尽。他翻过身面朝上仰泳,看着上面的天空,蓝天是清澈的,阳光是刺眼的,他闭上眼不再看任何东西,咬着牙机械地向前游,突然屁股蹭到了地面,不由得激动万分,起身踉踉跄跄地跑去终点。我曾跟大爷聊起此事来,觉得父亲的体格可真不像是能拿名次的样子。大爷感叹说,他不过是拼了命而已。
父亲做事的确在拼命。我记得有一次我爬树爬不上去,父亲说起他也不太会爬树,在部队当通讯兵比武的时候,为了加快速度,父亲干脆脱了鞋袜,飕飕地爬上电线杆。岂知下来的时候,地面上有棵棘子,上面的刺立刻扎进了脚心。我当时听了心里紧缩了一下,光想着那得疼成什么样儿呀,结果之后的事情就忘了追问下去,也不知道比武成绩怎么样,我猜想一定不会差。

1972年,父亲(左二)在炊事班与战士们谈心
父亲在部队中曾因成绩突出被推为先进典型,以至于在他29岁时就被破格提拔为团副政委,成为当年他们所在部队最年轻的团职干部。上世纪60、70年代,父亲的事迹曾几次上过《解放军报》和济南军区《前卫报》,可惜家人没有好好珍惜,多次搬家之后报纸都已丢失,只隐约记得里面说了一些细碎的事情。至于我,看都没有看到过,更不知道里面说了什么,由于大家都记不得具体的时间,我想查都无从查起。
我很后悔,之前没有多去了解父亲过去的事情。为什么那个时候,我没有缠着父亲,让他详细讲述他的过去、他的经历,总以为会有很多“以后”,可命运是残忍的,它根本没有给我“以后”这个机会!
我多希望,现在我能坐在父亲身旁,跟父亲一起打开这个小箱子,听父亲随手拿起其中的一张照片,告诉我,这是什么时候在哪里拍的,照片里的其他人都是谁,当时是怎样的情景,父亲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外一篇
父亲的学历
父亲留给我们的小箱子中,有一摞学习证书,我整理了一下,发现其中四份是毕业(专业)证书,从初中、高中、中专一直到大专。
父亲的全日制学历,是高小。
高小,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特有的一种学历,那个时候,不是每个人都能上学,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读完小学,所以小学被分为低年级和高年级,简称初小和高小,都可以拿到对应的毕业证书。高小,相当于小学五六年级。
父亲是团职干部,虽然级别不算高,但基础学历只有高小,说出来很多人都不信。
父亲早年家里经济条件不好,高小毕业时,自然没有钱供他继续上学,已考上初中的父亲很想接着读书,于是大爷带着他到村书记那里贷款,希望到公社去念初中,村书记认为父亲不可能还得上贷款,于是狠心拒绝。20元钱,成为父亲的学历止于高小的一笔巨款。
父亲曾经对我和妹妹说过几次这段经历,每次都是轻描淡写,没有伤心难过,更没有抱怨愤怒,即便其中的细节都没有提到。倒是我和妹妹听到这里,都要一齐抱怨下母亲家族里的一名亲戚,也就是当年的村书记,为什么如此绝情。当然那时,两家还没有联姻,不过即便是亲戚,那个铁面无私的书记估计还是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我想,当年父亲在村书记家中,得到被拒绝的答复时,心里一定是痛苦的、绝望的,但是处在当时的境地,谁也无计可施,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命运的安排。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关于我小学同学辍学的一件事。
我的小学,是在营房附近一个农村小学校中度过的。记得小升初时,班里陆续有多名农村同学辍学回家,其中有一名女同学,是我的好朋友,叫陶雪娥。得知她不上学的消息后,我很吃惊,因为她学习成绩很好,一直是班里的前三名。那天,我放了学就去找她。记得她家在学校西边不远的一个胡同深处,屋里黑漆漆的,没有刷白墙,雪娥正在院子里剁鸡食,不时反手擦擦脸上的泪,就是不跟我说话。我心里很难受,回家吃饭的时候,就把这件事说了出来。父亲听了,许久不作声。
吃过饭后,父亲找我,让我去跟女同学说,不要退学,继续上初中,学费由父亲来承担。我听了非常高兴,赶紧跑到雪娥家中,告诉她这个好消息。雪娥坐在凳子上,低着头一边掉泪一边摇头。我毕竟是小孩子,也不知道了解一下她为什么不答允,看她只是摇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回家告诉了父母。父亲听了只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小时候不懂事,现在想起来,当年我们家里并不富裕,父母结婚时曾在老家盖房子,拉了饥荒(借钱),母亲每个月精打细算地过着日子,父亲几乎不怎么花钱,他做出要资助学生上学的决定,一定是想起了自己高小毕业时,交不起学费无法上学的那个场景,那是怎样的藏在心底的一种伤痛呀。

26军团以上干部第二期文化速成班合影留念
幸好,父亲有了继续学习的机会。19岁那年,父亲戴了大红花光荣参了军,在部队里被提干,提干是当时部队从优秀士兵中选拔培养干部的一种方式。那个年代,士兵的学历普遍偏低,所以父亲的学历并没有成为障碍,父亲终于穿上了四个布兜的军装(干部服)。我曾经问过父亲,那会儿提干的标准是什么?父亲说,也没有什么硬性指标,他很感谢那时候的政策,没有用一纸学历证书把他挡在发展的路途中,性格内向的他,只知道肯学敢吃苦,军事技术过硬,这可能就是被提干的标准吧。
父亲当了干部以后,终于有机会系统地学习初高中的文化,在1983年,他通过了语文、数学、物理、化学等科目的考试,拿到了初中毕业证书,1984年,又拿到了高中毕业证书。解放军文化学习毕业证书,对比全日制学历证书,肯定是有不少差距,但父亲真是扎扎实实地埋头学习。我记得我上学时,父亲每天晚上吃过晚饭都去办公室学到睡觉的点儿才回家。对文化的渴望、对知识的渴求,一直是父亲坚持学习的动力。
转业到地方后,父亲进入了新的工作环境,为了尽快掌握新领域的知识,每个晚上,父亲仍旧坐在书桌前,挑灯看书做笔记,那时,他已经40多岁。我当时曾经看过父亲的笔记本,密密麻麻地记着好多专业用语,由于看不懂,随手放下,现不知去了哪里。
后来父亲又陆续进修了专业课程,最终获得了大专学历,这时已经到了1998年。从小学到大专,父亲用了45年的时间。
这45年,或者说父亲的一生都在竭尽全力地学习、努力、奋斗,甚至是,拼命。
端午节前,我去大爷家送节,大爷跟我说起父亲报名当兵时的情景。上世纪60年代初期,台海局势很紧张,蒋介石企图反攻大陆,当兵就意味着可能要上战场,因此很多人有顾虑不肯报名。大爷也犹豫着不舍得让自己的弟弟去当兵。父亲倒过来劝他的哥哥,家里这个样子,我们都得拼命呀,我出外,你在家,咱们两个都干点样子出来;再说,上了战场,也未必一定就牺牲了,就算牺牲了,咱家还有你撑着呢。
父亲小时候家里条件非常苦,那个时候的农村都很苦,但父亲家中的苦尤其苦。我的爷爷在世时身体不好需要常年吃药,去世时家里欠下了500元钱的饥荒,父亲和大爷苦干了三年才还清债务。那个时候的家,能卖的东西像镜子、挂钟、大衣什么的全都卖了,是真正意义上的家徒四壁。父亲和大爷都曾说过,这样的家庭,如果放在旧社会,几辈子也翻不了身。他们都十分感激新社会,给了他们努力就有回报的机会。父亲对于自己一个高小毕业生,最后能拿到大专毕业证书非常知足,对于我们两姐妹先后读了大学也是相当满意。
从大爷家回来,路程中我突然想到,如果不是父亲的拼命,我和妹妹现在是什么样子呢。我们之前曾经很自得地跟父母说,看看我们姐妹俩,按部就班上了大学,国家给分配了工作,有了铁饭碗用不着你们操心,你们当父母多幸福呀。现在想,如果不是父亲的努力,让我们跟着吃上商品粮,得到城里优越的教育资源,那我很可能是第二个陶雪娥,小学毕业回家务农,现在还写什么随想、学什么舞蹈呢。想到这里,想到父亲对我们姐妹俩的宠爱,我一边开车一边止不住地流泪甚至到哽咽。
父亲给了我太多,从精神上的力量到物质上的需求,我理所当然地接受着,却从来没有对他当面说声谢谢
......

在这个父亲节到来之际,我要把这篇好像还没有写完,又无论如何也写不完的文章献给我的父亲,带着我深深的思念。
谢谢您,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