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春天,我和同村2位同乡入伍到了新疆基地,头一年的津贴是9元,第4年超期服役我拿到16元津贴,退伍带一笔钱回家娶了个漂亮媳妇。
1969年3月,我和同乡宁北方、梁吉业等人,从古云镇旁边的徒骇河畔参军入伍,只留着小窗户的黑铁皮军列,载着我们一路西行。闷罐军列走走停停十多天,之后又乘坐军用卡车走进了广袤的新疆大地,最后在沙漠腹地里的马兰基地下了车。
到了基地我们才知道,5年前,这块土地曾经创造过震惊世界的伟大壮举,这个基地乃至全国的科技专家和军人们,成功为国家进行了首枚核爆炸试验,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五年,但我们到达这里时,仍能感受到前辈们为了研制“争气弹”凝聚出的浓厚科研氛围。
当时,我这个从齐鲁大地跋涉数千公里到马兰的新兵,对于几年前发生的事情并不知道,先辈们创造出历史壮举的那一年,我才13岁,正是只知道瞎玩的年纪,作为一个农村孩子,对广播上播出的这个重大新闻,那时的我记不太清楚。
但是,我们到达基地后,却享受到祖国给予边疆战士的关怀。
到新兵连的第七天,那是一个周五的下午,通讯员通知班长,以班为单位到司务长那里领津贴,当时我并不知道津贴一词代表着什么,但一看班长兴高采烈,我就问马班长津贴是啥,班长笑了,说津贴是军队给咱们当兵的战士每个月发的生活补助,班长还神秘地对我们说:你们有福了,到马兰来当兵,比内地同批兵拿到的津贴多了一倍。
内地同批兵能拿多少津贴我并不清楚,但是,当我们排着整齐的队伍,每个人从司务长室领到7元津贴时,十分惊讶和高兴。
7元钱在我们老家可是笔大钱,我在家里见到的钱,最多也只是一毛两毛,记得入伍前的头一年春节前,生产队用工分兑钱和粮食,爷爷、父母和哥哥们给生产队干了一年的活,除了分了300多斤玉米、60多斤小麦外,分到手的钱才11块两毛7分钱,爷爷当家,小心翼翼把钱用手帕里三层外三层包起来,爷爷说,这可是咱们家的全部家当了。
当时,走村穿乡的货郎挑担里,有我们爱吃的糖果,可是,爷爷连一块糖都不舍得给我买,不懂事的我想要吃糖,可一直喜欢我的爷爷,就是不舍得用少得可怜的那点钱给我买……
班长是入伍两年老兵,他对我们说,在咱们基地里,入伍第1年兵津贴是9元,第二年是10元,第三年是11元,过了三年到第4年属于超期服役,超一年加5元钱的津贴,我听后心想,在这里当兵津贴不少啊。
然而,现实很快给我们上了一课,让我们体会到在马兰基地当兵是多么的不易。
基地在沙漠里面,虽然我们居住和生活的地方种上了绿树和花草,到处都是那种紫色的马兰花,四周还种有防风林和护林带,但营区外面却是极为荒凉的沙漠,大风刮起的时候,飞沙走石,听班长说,前两年他们到沙漠里执行任务,经常遇到风沙把帐篷连根拔起、人被吹跑的事情。
部队条件虽然改善了,但我们们喝的是孔雀河的咸苦水,喝这样的水容易闹肚子,可是沙漠气候干燥,又不得不多喝水,即便这样,官兵们在外执行任务时间一长,个个嘴唇干裂起皮,有的还裂开了血口子……
3个月的新兵下连后,老乡宁北方被分到科研干部食堂,梁吉业被分到警卫营,我被分到基地通信站外线排。我们外线排的任务就是维护基地军用通信线路的安全,发现被刮断的电话线,及时进行修复抢通,保证各单位内线电话畅通。
当时,基地大院里的电话线一般都是沿着路边的木制电线杆走的,由于内部单位较多,而各单位建设和投入使用的时间长短不一,尤其是后面新建的办公和试验室条件较好,电话线都是新布设的,问题较少,但是,建设较早,经历过风雨侵袭以及试验影响的老旧办公试验区里,电话线走的就较乱,有的顺着屋檐进入房间,有的则沿地下排水设施进入室内。
9月份的一天,站里通知我们班,第6试验室值班室军线不通,赶快排除故障恢复通信。
班长带着我们,开着一部军用偏三轮摩托车,拉着一个木梯子,就迅速赶到了外观十分陈旧的第6试验室。
这个试验室的建筑比较特别,高大不说,还特别的长,顶部还有木制格栅通风口,新兵训练紧急集合5公里跑步时,我们曾从这栋建筑旁边跑过,当时还想,这么高大的建筑是干啥用的呢?没想到今天却来到这里排除电话故障。
班长对我们进行了分工,我们一共3个人,班长去和试验室的领导对接,战友负责检查电话机,看是否是电话机老化或听筒、送话器故障,而我则到了室外检查电话线路有无问题。
当我顺着电线杆下面的端子口排查到试验室时,发现那根电话线则是顺着地下暖气管道沟进入了试验室,所幸暖气沟没有积水,可以进人,我拿着手电往里走,一直进入到试验室里面。
我发现室内的试验设备很特别,无论是形状还是尺寸,都是我没见过的样子,而在旁边一个操作台边,三、四个科研干部正在演算着什么,黑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算术符号,我只有初中文化,黑板上的字和符号我根本看不懂。
令我意外的是,这几个人年龄大都在四、五十岁,其中一个老者,头发均已花白,而这位老专家正在和另外三个年轻一点的军人说着什么。
看到我这个背着线拐的新兵进了试验室,他们倒也没说什么,仍旧在忙着自己的事情。
这是我头一次进入试验室,头一次远距离看到科技专家在工作,他们做的事情我不懂,但我知道,他们一定在忙着极有价值的事情。
我顺着线走到试验室一角不显眼的地方时,发现电话线被震塌的铁架子砸断,我迅速按规范要求接好了被复线,按照门牌号摸到了试验室的值班室。这时,班长已经在值班室等候着我,我把发现故障的地方报告了班长,并说明电话线已经接好,班长拿起话筒,那面传来总机室女兵清脆的声音:喂,您好,请问要那里,班长说在试线,之后他们说了两句话后就挂断了电话。
在回外线班的路上,班长向我们介绍说,基地专家多,刚才那个试验室里,就有一位基地比较有名的专家,5年前参加过首次核爆炸试验。
班长说的这些我只能听懂个大概,但这些专家专心致志搞科研的劲头令我敬佩不已。比起他们,我们啥也不懂,只会干些简单的工作,他们这些人才是国家的栋梁!
1971年的一天,我到科研干部食堂排除电话故障,让我大饱口福。
4月8日,科研干部食堂二楼小餐厅电话不通,站长通知已是班长的我带领新战士过去看看啥问题。
我早知道科技干部的餐厅,但没进去过。听在这个餐厅当炊事员的老乡宁北方说,科技干部餐厅吃得好,科技干部的饭菜具体好到啥程度,我则不清楚了。
我带领一名新战士到了科技干部餐厅的二楼,发现里面装修得很干净、漂亮,墙面上有巨幅的长城画,餐桌和我们的也不一样,小餐厅是一间一间的,每个小房间里都有一张桌子,桌子上面还铺着洁白的布,一看就十分高档。
宁北方看到我来排除电话故障,热情地陪在我身边,经检查线路没问题,换我随身携带的单机一试,电话通了,就告诉宁北方,让你们餐厅的管理员到通信科去领一部电话吧,回来一插上接头就能用了。
然而,就在我们离开二楼餐厅外往走时,却意外地发现餐厅的服务员端着一个盘子深颜色的牛肉、泡萝卜条往其中一个小房间里送,肉香味扑鼻,我眼睛一亮:宁北方,你们这里还有这么香的牛肉,弄点尝尝?
宁北方看了新战士一眼:走,走,干完活了还不快走!宁北方平时可不是这样的人啊,我回头看了一眼新兵,顿时明白现在自己是班长,即便想吃,也不能当着新兵的面要吃的吧。
果不其然,吃过晚饭,宁北方悄悄找到了我,他把我拉到后面军体器械场旁边的长条石头上,老乡梁吉业也在这里,我知道宁北方和梁吉业俩家有点亲戚关系。这时,宁北方解开冬装衣服扣子,从怀里掏出一个报纸包,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包酱牛肉,还有几条泡酸萝卜条。
宁北方说,他给炊事班长说,他在基地有两个战友还没吃过酱牛肉,十分想吃,眼看着快退伍了,能否切一点让他们尝尝,班长想了想,就答应了宁北方的要求。
我们俩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阵手忙脚乱,酱牛肉全进了肚子,那味道是真的不一是般的香,我边吃边嘟囔,你们餐厅比我们餐厅伙食好多了。
宁北方很自豪,他说,在我们餐厅就餐的都是基地的专家,许多知名专家都在这里用过餐……
科委首长曾当面交代咱们的司令,一定要让专家们吃好吃饱……宁北方说,几年前首次核试验时,那时国家经济十分困难,这里连大豆、土豆都没有,科技专家们经常加班加点搞科学研究,许多人营养不良,专家还有饿晕的……
如今条件好些了,首长交代,酱牛肉这些高营养的东西不能断,为了丰富口味,我们还专门腌些萝卜条……我想起了刚到外线班在第6试验室排除电话故障时看到几名老专家的情景,自言自语地说:科技专家是国家的宝贝,确实应该吃好……
这次老乡让我们吃酱牛肉解馋后,我们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美味了,但是我知道,世间的美味有很多,只有辛勤努力贡献大的人才有资格享用!
当兵到第4年的时候,我拿到每个月16元的津贴。
入伍这些年,我没有回去探过一次家,主要是离家太远,往返一次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母亲说让我把钱省下来,听话的我每隔一段时间,就把积攒下来的50元钱寄回家里,有了这笔钱,家里的日子比邻居好过多了,还给我翻盖了婚房。
母亲来信说,邻居都羡慕家里有人在新疆当兵,津贴费高。
1973年我退伍回到了家乡,当了4年兵的我,退伍费给我结算了389元,有了这一大笔钱,我退伍回家很容易地娶了一个漂亮的媳妇……
时光不居,岁月如流。半个多世纪过去,我已是老人了,但回忆起年轻时的事情,心情仍不免激动和感慨:五十多年前到新疆当兵,尽管当时的条件差,但我认为自己是幸运的一个,有幸见到过许多杰出的科技专家,也亲身感悟到他们夜以继日、默默为国奉献的卓越和伟大!
星河长明,只因有人燃烧青春;梦想高远,只因有人不懈攀登。
致敬岁月深处那段曾经的马兰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