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蛳,又名“蛳螺”,读音四声,刮勒松脆。就像客人叫“人客”、着火叫“火着”、热闹叫“闹热”、力气叫“气力”一样,反着说,才显得有劲道,这也是阿拉宁波人的口语特色之一。
螺蛳是一种单壳的贝类,分布在乡间的河塘、湖泊中,灰不溜湫的不起眼,是不上台面的荤腥俗菜。现在逢年过节,谁还会去关注它?但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一般农家买不起鱼肉,蛳螺才成了穷人最廉价的蛋白质来源。农闲时节,老酒扳扳,蟹酱笃笃,花生剥剥,蛳螺嗦嗦——“该拿把交关乐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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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是多彩的,从小到大的经历,有苦涩,有快乐;有屈辱,有幸福。唯独永远抹不去的记忆那才是真正的生活,尤其是挣来的第一桶金:蛳螺虐我千百遍,我仍待你如初恋!
那年我十六岁,众所周知的原因,辍学。前途就象昏暗的煤油灯,惨淡,更别说诗和远方了。本地话:铁闯一样的后生家!一不小心成了啃老族?不得已呀亲们,谁愿意?当务之急,挣钱!挣钱!挣钱!重要的事说三遍。
讲讲纯劲道,做做瘟跌倒!你以为你是“桥头老三”啊,想吃啥就吃?跟谁睡就睡?没有起动资金,没有后台老板,于是想到“趟螺蛳”,然后挑着去卖。一则自产自销,非投机倒把,不违法;二则父亲微薄的工薪和母亲的一针一线,靠长辈得来的这些辛苦钱讨生活,实在羞愧难当。男人嘛,尤其是开始长胡子的男人。
趟螺蛳得织网,结网得有麻绳,麻绳得有麻才能搓。哎,白手起家,谈何容易?但办法总比困难多,到坟墩头去拔野麻,剥皮后晒干,待用。当时农村女人就是用这麻搓成细绳,纳鞋底。这种方法费力费时,效率低下,属原始农耕社会的范畴。试想:我是官宣读过书的知青,归类孔乙已,知道什么叫科技是笫一生产力?
于是打开脑洞,想着用自制风车搓线,然后反方向二股拼成一股,麻绳就成了。既多快好省,又节能环保,系绿色产业,只是没申请专利。织网是自学的,梭子是自雕的,又灵巧又结棍。这些本是渔家姑娘的活,让我停在了杠头上。想起来也“自傲馒头白”,灵感来自哪里?对门的兆久阿婶看了发呆,情不自禁:该小顽在行足类,小娘变生活也会做!
趟网配上趟杆,一切OK,朝河浜里一放,让网贴着河底慢慢向前推,那样子就像《地雷战》中的鬼子进村,小心翼翼扫着地雷。趟杆伸到不能再伸了,便快速地把杆子往回收,快到岸边时,须在水面上来回趟几下,清洗河泥及杂质,然后拖到岸上,把螺蛳拣到桶里,多多益善。有时运气好,还有昂刺鱼、吐哺鱼、小虾小鱼之类的,当然这是拾外快,可遇而不可求。趟螺蛳辛苦,大冷天的赤着脚,北风号,鼻涕冒,冻疮痒。趟杆上的水,就是我的泪......
还记得第一次去卖螺蛳,真象新媳妇似的“羞答答玫瑰静悄悄地开”,在街头唯恐遇见熟人,特别是美眉同学,很塌台的不是。大多时候是厚着脸皮弱弱地叫卖,象煞贼偷货,直至打道回府。数钱,卖了二元多,哇噻!似乎一样子胖了起来,难免心旌荡漾:“乡亲们呐,我活到这么大,从来没有挣过这么多钱呀......”是的,这是我劳动得来的笫一桶金,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羡慕嫉妒恨吧。
以后每二、三天总能趟到五、六十斤螺蛳,然后大清早挑到集市去卖,一般一角钱2斤,二角钱5斤。有时挑到岙里城门口去卖,山里人爽气,“钱多人傻”不还价。我总是收钱后再捞几把螺蛳,放到她们的竹篮里,别人厚道,咱也不能象“大襟布衫——只抡进勿抡出”对不对?(大襟,与宁波话“拿进”同音)
一晃五十多年过去了,忘记了多少人,忘记了多少事。现今,到了“不怕收入少,就怕走得早”的年龄,偶见农贸市场的螺蛳摊,总会停下来发回呆,仿佛卖螺蛳的吆喝声和吃螺蛳的嗦嗦声,交响在一起,声声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