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站军姿

＂你说啥？老刘，你是说咱们连长要提干了？＂我放下手中的铝饭盒，一脸惊讶地看着老刘。

夕阳的余晖洒在老旧的营房上，映出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1972年初春，我刚满18岁，怀着对军营的向往，背着母亲缝制的老帆布包，踏上了前往军营的列车。

那时候能当兵，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儿啊。记得走的那天，娘红着眼圈儿，硬是把家里仅剩的两个鸡蛋塞进我的口袋。

＂孩子，在部队好好干，可别给咱们老张家丢脸。＂爹叼着旱烟袋，故作严厉地叮嘱我。

站在火车站台上，我回头望着老家的方向，心里五味杂陈。那会儿谁能想到，这一走就是大半辈子的光景。

记得刚到新兵连报到那天，穿着印着蓝色格子的白衬衫，脚踩着从老家带来的黑布鞋，干瘦的身板儿显得格外突出。

新兵连长李建国第一眼看到我就笑了：＂小子，你这身板儿能扛得住枪吗？瞧这小胳膊小腿的。＂

说实话，那会儿我心里还真没底。农村出来的孩子，虽说干活儿利索，可跟当兵比起来，那可是两码事。

李连长见我发愣，拍了拍我的肩膀：＂别担心，来了就是咱们的兵，慢慢练！＂

新兵连的日子说苦不苦，说累也不算太累。最难熬的就是站军姿，刚开始十分钟就觉得腿发软，浑身直打哆嗦。

那时候，训练场上经常能听到李连长的吆喝声：＂头要正！背要直！肚子收！胸往上顶！＂

连里有个叫王德明的老班长，是李连长的得力助手。他总是在我们训练最累的时候，偷偷递给我们一块红糖。

＂补补血，别告诉连长。＂王班长总是这么说，脸上堆满了慈祥的笑容。

有一次，我实在撑不住了，偷偷把腿弯了一下。王班长看见了，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站在我旁边，陪着我一起站。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军人的坚持。从那以后，不管多累，我都咬牙坚持下来。

三个月的新兵训练结束后，我被分到了李连长所在的连队。说来也巧，王班长成了我的班长。

那会儿部队条件艰苦，一个馒头要掰成两半吃，晚上训练完了，大家还要轮流去烧火做饭。

记得有一年冬天，营房的炉子坏了，大家冻得直哆嗦。李连长二话不说，带着我们打扫营房，用报纸糊窗户，堵住漏风的缝隙。

那时候最盼望的就是收到家里的信。每次看到通信员扛着邮包来，心就砰砰直跳。

可是家里人都不识字，信都是让村里的小学老师代写的。字里行间满是乡土气息，看得我眼眶发热。

1974年春天，我当上了班长。记得李连长找我谈话那天，他说：＂小张，你小子进步快啊，可得记住，当班长不是享福，是要多为战士们着想。＂

那段日子，我经常跟着李连长研究训练方案。他总说：＂咱们部队不比以前了，要与时俱进。＂在他的带领下，我们连队的成绩在团里一直名列前茅。

有天晚上，我悄悄给家里写信说要当班长了。过了好久才收到回信，是村里的小学老师代写的：＂儿啊，爹娘为你骄傲！＂

1976年，我接到提干通知的时候，心里既高兴又忐忑。李连长已经调走了，新来的连长找我谈话：＂小张，这是好事儿，可别给咱们连队丢脸。＂

当了排长后，我时常想起李连长教导我的话。每次看到新来的战士站军姿，我就想起自己当年的样子。

有时候，我也会像王班长那样，偷偷给战士们发点红糖。看着他们吃红糖时的笑脸，我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当新兵的日子。

有个叫小李的战士，家里条件特别差。我悄悄托人给他家捎去些钱，可他怎么也不肯收。后来，我只好说是部队的补助。

转眼到了1982年，我接到了转业的通知。那天晚上，我一个人站在训练场上，月光洒在身上，影子被拉得老长。

想起这些年的点点滴滴，从一个懵懂的农村小伙子，到如今的排长，部队给了我太多太多。

转业后，我被分配到了银行工作。从最基层做起，一步一个脚印，最后当上了分行副行长。

刚到银行那会儿，也是挺不容易的。人家都是科班出身，我这个大老粗，连计算器都不会用。

可我有部队里练就的韧劲儿，白天跟着同事学业务，晚上抱着书本啃专业知识。慢慢地，业务能力见长，工作也得心应手了。

每次看到年轻人埋怨工作辛苦，我就会想起当年在部队站军姿的日子：＂那会儿别说站军姿了，练袍子功我们都不喊累。＂

2012年，我退休了。收拾办公室的时候，发现抽屉里还放着一块发黄的红糖纸，是王班长当年给我的那种。

拿着这张红糖纸，往事如潮水般涌来。那些年，我们在部队里的欢笑与泪水，苦与乐，都仿佛就在眼前。

前几天，单位组织退休老干部聚会，有人问我：＂老张，你说咱们那会儿当兵是不是太苦了？＂

我笑着摇摇头：＂苦？那叫磨练！现在想想，那些日子才叫真实。＂

李连长的话始终回响在我耳边：＂军姿站不好，啥也白搭。＂是啊，人这一辈子，不就是要像站军姿一样，挺直腰杆，昂首挺胸地走下去吗？

退休后的日子过得挺滋润，跟老伴儿含饴弄孙，没事儿就约着几个老战友喝喝茶，聊聊当年的趣事。

每次聊起从前，大家都感慨万分。那时候虽然苦，可心里都亮堂，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为什么奋斗。

最近，孙子问我：＂爷爷，你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当过兵啊？＂

我笑着摸摸他的头：＂对啊，爷爷不光当过兵，还当过排长呢！＂看着孙子崇拜的眼神，我的心里又涌起一股自豪感。

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一个人站在阳台上，看着远处的灯火，想起那些已经离开的战友。

王班长去年走的时候，我去送他最后一程。看着他的遗像，仿佛又看到了他递给我红糖时的笑脸。

今天早上，我又一次站在小区的空地上。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不知不觉中，我的双脚又不自觉地并拢，双手贴紧裤缝，挺直了腰板。这一站，就是四十多年...

那些年，我们流过的汗，受过的累，吃过的苦，全都化作了今天的财富。每每回想起来，内心都会涌起一股暖流。

站军姿这件小事，看似简单，却是我军旅生涯的一个缩影。它教会我坚持，教会我忍耐，更教会我如何做人。

这或许就是军营给我们留下的最宝贵的财富吧。我悄悄擦了擦眼角，阳光正好，风儿轻柔，又是一个适合站军姿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