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倌的春天

＂建军，你说你当年是咋想的，放着好好的兵不当，非要去养猪？＂儿子坐在我对面，一脸不解地问我。

我抿了口茶，望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思绪一下子飘回了那个遥远的1966年。

那会儿我刚满22岁，怀揣着当兵建功立业的梦想，背着半新不旧的帆布包来到了部队。可谁知道，一个偶然的机会，却把我推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指导员突然把我叫到了办公室。办公室里弥漫着浓浓的烟味，我站得笔直，心里直打鼓。

＂小赵啊，听说你家是农村的，懂养猪？＂指导员叼着烟卷问我。

我点点头：＂俺爹是村里有名的养猪能手，我从小就跟着学。＂

＂那好，连队正缺个饲养员，这活儿就交给你了。＂

我一下子愣住了，这跟我想象中的军旅生活差太远了。可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接手猪场。远远地就闻到一股臭味，十几头猪东倒西歪地躺在泥泞的猪圈里，瘦得跟个火柴棍似的。

那一刻，我差点掉下眼泪。要在村里，这样养猪，非让人笑话死不可。

我蹲在猪圈边上，掏出揣在怀里的小本子，这是临走时我爹给我的。翻开第一页，就看到我爹歪歪扭扭的字：＂养猪三要：净、准、勤。＂

＂净＂，就是要把猪圈收拾得干干净净；＂准＂，就是要按时喂食；＂勤＂，就是要勤观察。我爹说，猪就跟小孩子似的，需要人精心照料。

想起家里的事，我鼻子一酸。临走那天，我娘红着眼睛给我包饺子，我爹坐在炕头上抽旱烟，一个劲儿地咳嗽。

＂当兵好啊，要好好干。＂我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

我知道，他们盼着我能在部队上有出息。可谁能想到，我成了个养猪的。

但既然干了这行，就得干出个样子来。我一头扎进猪圈，开始了自己的＂养猪大业＂。

清理猪圈的时候，有战友从旁边经过，捂着鼻子直笑：＂哎呦，这味道，建军你可真是找了个好差事。＂

我咬着牙不吭声，心里却暗暗发誓：等着瞧，我非要把这猪场管理得风风光光的。

李德福班长是个热心肠，经常来帮我。有一次，他看我在月光下记笔记，好奇地问：＂写啥呢？＂

我不好意思地说：＂记录每头猪的习性，它们爱吃啥，不爱吃啥。＂

李班长眼睛一亮：＂你小子，真是用心啊！＂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摸索出了门道：早上给猪洗澡，中午让它们晒太阳，喂食的时候还要注意冷热搭配。

渐渐地，那些瘦猪开始长膘了，母猪也下起崽来。每天早上我一来，猪儿们就哼哼唧唧地围过来，跟见了亲人似的。

可是好景不长，一件事打破了平静。那天，我正在打扫猪圈，通讯员慌慌张张地跑来：＂建军，不得了了，师部参谋长要来检查！＂

我心里＂咯噔＂一下。参谋长可是大官，万一检查不合格，我这饲养员怕是当到头了。

钱参谋长五十来岁，戴着副眼镜，一看就是个严肃的人。他在猪圈转了一圈，问这问那，我一五一十地回答。

说到饲料配方时，我滔滔不绝地讲起来：＂每头猪的口味不一样，得因猪制宜。再说这饲料啊，也得讲究营养搭配...＂

钱参谋长突然打断我：＂小同志，你这是把养猪当成了一门学问啊？＂

我愣了一下，憋红了脸说：＂报告首长，我爹说过，干一行爱一行，既然养猪，就得用心养。＂

钱参谋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了我家庭背景、入伍经历等等。临走时，他对连长说了句话，我没听清，只见连长连连点头。

一周后，我正在给猪喂食，连长急匆匆地来了：＂建军，组织上决定破格提拔你当司务长！＂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弹，在连队里炸开了锅。有人说我运气好，有人说我是＂养猪养＂出来的官。

我自己也蒙了，连夜写了封信给家里。我爹回信说：＂好好干，别辜负组织的信任。＂

可上任前，我心里还是不踏实。晚上，我又去了趟猪场。月光下，猪儿们睡得正香。我蹲在猪圈边上，想起这半年的点点滴滴，眼圈有点红。

李班长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身后：＂舍不得啊？＂

我点点头：＂这些猪儿们，都是我一手带大的。＂

＂傻小子，当了司务长，你的责任更大了。整个连队的后勤保障都要靠你。＂

我擦擦眼睛：＂班长，你说我能行吗？＂

＂怎么不行？你连猪都能养得这么好，还怕管不好仓库？＂

就这样，我当上了司务长。刚上任那会儿，还真有点不适应。以前只管十几头猪，现在要管几百号人的吃喝拉撒。

好在我在猪场学到的那些经验派上了用场。我把仓库管理得井井有条，每样物资都做到精准核算。战士们的伙食标准提高了，换季物资发放也更及时了。

半年后，钱参谋长又来视察，看到我的工作成绩，满意地说：＂建军啊，我当初没看错你。你知道为什么要提拔你吗？＂

我摇摇头。

＂就因为你把一件小事做到了极致。这年头，有本事的人不少，可真正能沉下心来，把平凡的工作做好的人却不多。＂

这番话，我记了一辈子。

现在我早已退伍，每次路过农村，看到猪圈，还是会想起那段岁月。儿子常说我的经历不可思议，可我觉得，人生就是这样，只要你真心实意地对待每一件小事，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

窗外的梧桐叶还在飘落，我端起茶杯，对儿子说：＂其实啊，人生就像养猪，看似简单，实则不然。干一行，爱一行，精一行。这个道理，我就是在猪圈里悟出来的。＂

不知不觉，夜色深了，儿子早已睡去。我独自坐在窗前，望着满天繁星，想起那些远去的岁月，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微笑。

那个在猪圈里埋头苦干的青年，那些晨昏相伴的日子，那声声猪儿的欢叫，都已经成为了时光长河里最美的涟漪。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一个普通军人的成长故事，就这样悄然上演，平凡中见真情，质朴里显真心。

不是所有梦想都能实现，但每一份付出都不会被辜负。这，大概就是生活最大的慰藉。

细想起来，那些在猪圈里度过的日子，反而成了我人生最宝贵的财富。。

夜深了，我轻轻合上窗户，那些回忆却久久不愿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