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叙 吕荣发
1971年我从西塬县高中毕业,当我踏上故乡高坝公社刘家湾大队的热土时,迎面就碰上了我小时候的同学高云英。
高云英此时已经在刘家湾大队的合作医疗当赤脚医生三年多了。因她的父亲高明成是一位老中医,同时也是刘家湾大队的一位老赤脚医生。因此,高云英初中毕业后,就跟父亲学上了中医。
高云英那天刚好接生从老乡家里出来,还看得见她刚才吃了老乡打的荷苞蛋后,嘴角残留的黄色蛋花。看见我瞅着她笑,她便抹了一下嘴笑着说:“怎么了,是不认识,还是我变丑了?”
我仔细的打量了她一番后,这才发现她已经不是以前经常跟在我的屁股后面的那个调皮的小姑娘了。
她中等个子,上身穿了一件深红色与淡粉色相间的方格子大翻领,雪白的衬衣领子从里边翻出来覆盖在大翻领上,露出一厘米的边缘。齐耳短发扎成两根短辫垂在肩膀上。下身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长裤,裤腿挽到了膝盖处,露出了两条洁白如玉的小腿。还背着一个药箱,就和宣传画上的女赤脚医生一模一样。红扑扑的脸蛋上显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像天上明亮的星星。经过岁月的洗礼,她已经彻底的蜕变成了一个成熟稳重漂亮美丽的大姑娘了。
我笑了笑说:“你没有变丑,你变得越来越漂亮了。”
高云英从她的药箱里拿出一双黑色毛线织成的手套扔给我:“干活时戴上手套,别把手掌磨出血泡来。”说完便笑着离开了。
我在生产队劳动了一个星期,就被抽到了大队的基建队。基建队的活不比生产队的活,那是整天抬石头修河堤。杠子压在肩上,有时连腰都挺不直。十多人抬一块大石头,要是有人弯了腰,扛子的重量全部压在了一个人的肩上,那真是要命。我有好几次被压得险些拉在裤裆里。一天的活干下来,腰酸背痛,睡到床上连身都不想翻。
一个礼拜后,父亲见我的肩膀又红又肿,就说:“今天不要去上工了,好好在家休息一天,吃过饭后把你妈攒的几个鸡蛋拿到集市上卖了,给你爷爷买上几颗去痛片,你爷爷老是说好头痛。”
吃过饭后母亲便把一个篮子递给我,我揭开盖在篮子上面的手巾,里边是十八颗鸡蛋。她说:“小心点,别让市管会的人给收了!”
我提着篮子便出发了,到了高坝街道,我一直不敢把盖在篮子上面的手巾拿开。更不知道,鸡蛋在什么地方卖,一直等到街道上的人已经稀稀疏疏了,还是没有卖出去一个鸡蛋。
突然我感觉到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下意识的把篮子急忙抱在怀里,生怕遇到市管会的人。听到一个女人的笑声后我才扭过头,原来是高云英。她说她去卫生院进了一点药,正发愁拿不回去时,竟然看见了我。她揭开我抱在怀里的篮子一看,笑了笑说:“你胆子真大,还敢在街道卖鸡蛋?国家统购统销的东西都在街西河边的小树林里交易,你在这街道上卖,谁敢要?”
我正要去河边的小树林,高云英竟然夺过我手中的篮子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卖,那边的东西是我进的药,看紧,别丢了。”说完后,她便提着篮子走了。
我来到她指给我看的东西旁,还真不小,大大小小十几个包。
大约半个小时后,高云英提着篮子回来了,她把卖鸡蛋的钱交到我的手上后,就把地上的大包小包全装到篮子里。当她看到我手上的血泡时,说什么也不让我帮她提篮子。
她一路走一路埋怨:给你的手套,你为什么不戴;干活的时候,为什么不知道偷奸耍滑;最后她竟然说:“你暂时先在家休息几天,我找我姑夫给你想想法。”
我当然没有在家里休息,一天10分工,休息一天已经是一种奢侈了,还想多休息几天,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高云英帮我上街卖鸡蛋已经有一个多星期了,我手上的血泡也变成了老茧,肩膀上的肿块也已经慢慢消失了,我也渐渐地适应了基建队的劳动。也就是说,我由一个高中毕业生已经完全蜕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了。
那天晚上,我刚收工就看见高云英在我家的门前等着我,她见我从远处走过来,高兴的拉着我的手说:“我已经给我姑夫说好了,你明天就可以去咱村上的小学教书去了。”
我不也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好的事,怎么可能落在自己的头上呢?但看到高云英那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又不得不相信。
高云英的姑父是刘家湾大队的支书,他说话那肯定管用。要不然高云英初中毕业怎么能那么容易就能进了大队的医疗站,当上赤脚医生呢?
高云英拉起我的手看了半天说:“看你手上的老茧,那里有一点知识分子的样子,看着真让人心痛。”
我抽回自己的手问:“云英,你姑父就那么容易被你说通?”
高云英打了我一下说:“我缠了我姑父四五天,最后还是我姑出面才把这事定下来。你到学校后好好努力,争取转成正式民办教师。”
我感激的握着她的手说:“你给我办了这么大的事,我用什么来报答你的大恩大德?”高云英红着脸说:“我不要你报答,以后对我好点就行了。”就这样,我成了高坝公社刘家湾大队的一名代理教师。
大队的合作医疗和学校在一个院子,闲暇无事的时候我就去医疗站坐坐,看到高云英,给社员把脉,打针那副认真的模样,我还在偷偷地想,将来要是真能把她娶回家,她当医生,我教书,我们就是刘家湾村里最幸福的一对了。
为了早日转成正式的民办教师,我刻苦努力,勤奋好学,并且还利用休息时间经常给报社投寄稿件。没想到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的两篇稿子竟然被地区报社发表了。看到自己的稿子变成铅字出现在报纸的页面上,我心里有说不上的骄傲与自豪。
高云英也经常来学校与我聊天,有时她还会从家里带点零食给我。我们相互勉励,共同进步。就连学校的老师也在背地里悄悄的议论我们是天设地造的一对。
1972
年,我一连有好几篇稿件被报社采用。刚进入4月,我就突然接到了一纸调令,临时抽调到了县委宣传部,成了一名专业新闻编辑。
刚到宣传部,业务还不太熟悉,组织便让我跟着一个女记者文雅韵学习,文雅韵是地区报社常驻溪塬县的专业记者,陕西师大中文系毕业。她的才华与美貌相得益彰,如同珍珠与翡翠的绝美搭配,她才情出众,魅力四溢。
我与她下了几次乡,就被她的聪明与睿智深深的吸引住了。
秋天的阳光醇厚而柔润,轻轻的抚摸着田野里成熟的每一株稻穗,渲染出一片金黄。随风飘散的落叶宛如翩翩起舞的蝴蝶,为这宁静的秋色增添了一丝动人的韵味。那天我与文雅韵去农业学大寨的先进公社去采访。在路过一条小河时却犯了难,由于连日的阴雨使河水暴涨,原来河里的列石已经全部被大水漫没。
我脱掉了鞋袜蹲在文雅韵的面前,要背她过河。没想到反而遭到了文雅韵的拒绝。她倔强的脱掉了鞋袜,露出了那白嫩细腻宛如象牙雕刻出来玉腿。从那修长的小腿,再到纤细的脚踝,线条流畅,肌肤光滑,无不显示出勾人魂魄的艺术魅力。
文雅韵见我只顾盯着她的腿看,瞬间便羞红了脸。为了掩饰她的娇羞,她竟然走在了我的前面。
我紧紧的跟在她的后面,到了河中心突然发现一个列石竟然被大水给冲走了,文雅韵只好从列石上下到水里。没想到河水太急,险些把她总冲倒。我立即紧走两步拉住了她的手,见她过河非常勉强,我就拉着她,让她再次退回到列石上。然后我走到她的前面让她趴在我的背上。我小心翼翼地背着她一步一步的向对面趟去。
快到河对岸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她的脸蛋紧紧的贴着我的脸。那凉凉滑滑的感觉,让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终于她用她那丰润柔软的嘴唇在我的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穿上了鞋袜,文雅韵对我没有了往日的那种娇羞,她有说有笑,活脱脱一只百灵鸟。
这一次采访结束刚回到县城,高云英就来县城看我来了,她除了给我带了一双千层底的布鞋外,还给我带了好多家乡的特产,如核桃板栗,柿子等,反正都是我平时最爱吃的东西。
我和高云英还在谈论着家乡的变化,文雅韵就给我们俩个打来了饭菜。更让我感到难堪的是,文雅韵竟然当的高云英的面,把她碗里的肉一片一片地全部夹在了我的碗里。当时,我就看高云英的脸色不好看。吃完饭高云英要去洗碗,文雅韵却从高云英的手上夺下碗说:“我经常给荣发打饭洗碗,我已经习惯了,你不知道他这个人有多邋遢,袜子衬衣扔得到处都是,我得经常过来给他收拾。”真没想到,她竟然胡说八道起来,我急忙打断她的话把高云英拉了出来。
夜幕慢慢来临,空旷的街道显得格外沉寂,仿佛被喧嚣遗弃。我拉着高云英的手在街道上不停的徘徊,我怕回宿舍,我不敢面对文雅韵的信口开河。
高云英依然满脸的忧愁,我不知用什么话来安慰她。
突然她松开了我的手向街道上跑去。因为她看见了我们高坝公社的一辆拖拉机,我追过去的时候,她已经爬上了拖拉机的后车箱。
两个月后的一天,我回到了刘家湾。因为父亲捎话说,高云英要结婚了。我真没有想到好竟然会做出如此的选择。她结婚的前一天晚上,我找到了她,她只是冷冷地说:“你有你的生活,我们是两个不同阶层的人,即使结了婚,也不可能有幸福。”
我还能说什么呢,要不是高云英,我也不会有今天。怪都怪文雅韵满嘴跑火车。
我在县委宣传部工作刚满一年,就遇到了一次大整顿。凡是借调人员一律退回原单位。那天晚上我与文雅韵进行了一次长谈。她的意思非常明确,如果我能继续留在宣传部,她绝对嫁给我。但是,如今我要回到农村去,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嫁到农村去的。
我只是一名代理教师,我走后,自然有人顶替了我的职位。转了一大圈,我又回到了原点。只是我心中的那个高云英已经是别人的媳妇了。
人生如梦,梦如人生。我与文雅韵的感情只是停留在同事加朋友的层面,而我与高云英虽然没有海誓山盟,也没有过什么承诺,但我们的感情却是真挚的,永恒的,虽然没有走到一起,但她的音容笑貌将会永远的留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