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李晓亚
整理：白杨
我爸前年过年的时候住了医院。
简直是晴天霹雳一般，前一天还在热热闹闹地年货，炸油条。
第二天早上，天气那么冷，爸爸却在家里待得浑身发热，他说屋里暖气开得太大，必须要出去透透气。
整个村子都沉浸在过年的喜悦之中，空气中弥漫着油香。
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炸年货，做好吃的，迎接即将来到的新年，村道上几乎没人，我爸一个人骑着电动车在宽宽的水泥路上驰征，肆意放纵自己惬意的心情。
正在这时候却突然从村外拐进一辆汽车，开得飞快，我爸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愣神之间就倒在了地上。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瘫软在地，身边围满了村民，大家抬地抬，搬地搬，还有好多人在七嘴八舌地指责司机。
就这样我爸被送进去医院。
肇事的司机父子也被村民们团团围住。
那个新年我们家的天塌了，热腾腾的暖炕变得冰冷，满筐的年货散落在房屋的角落里。
我妈不吃不睡，眼泪都流干了，硬是守在爸爸的病床前不愿意回家。
所幸的是村里那些好心的叔叔伯伯们，他们自动组编成小队，轮流到医院帮忙照顾我爸，安慰我妈，帮我们家守着大门，做些有营养的饭菜。
得知家里出事的消息后，一些亲戚朋友们也陆续赶了过来。
我爸这边没什么亲戚。
爷爷奶奶和大伯去世得早，只有他和二伯两人相依为命。
我二伯是个超有能力的男人，还是早年间的老牌大学生，毕业后一直在市里工作，性格刚直，为人善良，村里但凡谁家有点困难，只要他知道了，二伯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我爸和二伯两兄弟的感情非常好。
爸爸打小的读书费用，包括结婚，然后哥哥和我的读书费用，全部是二伯出的。
记得那时候我还特别小，才刚读小学一年级，有一天爸爸带我去城里看望二伯，他特意让二娘去给我买了两条新裙子和一双小皮鞋。
二伯说：妞妞，你尽管好好学习，其他什么事情都不用操心，有二伯呢。
哥哥参加高考的时候，是二伯亲自送到考场的，读大学也是二伯带着全家人，开着车一路护送到学校。
可以说那时候我爸就是村里最幸福的人。
说起来大家都羡慕不已，任谁有个如此贴心的哥哥会不开心啊？
我爸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心性却像个孩童一般，做什么都不操心。
一切都有二伯呢，他自然是乐得做甩手掌柜。
然而，命运这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身体那么强壮的二伯竟然突然就病倒了。
医院给出的结果是已经到了晚期。
二伯结婚晚，他的两个女儿还没有我哥哥年龄大。
天生丽质的二娘带着两个女儿坐在二伯的床前哭哭啼啼，梨花带雨一般地说：她爸，你看我可咋办啊？两个闺女还这么小，正是上学用钱的时候，家里只有那点积蓄，我是想全部拿出来给你治病的，你可一定要振作起来，好好配合医生啊！
二伯的泪水盈满了眼眶，一句话没有说，紧紧攥着了两个闺女的手。
下午我爸就接到了消息，说：你二哥恐怕不行了，是他自己不愿意继续治疗的，总归已经是到最后了，治也没多大希望，你哥是个明白人，自己想通了，不愿意治了。
什么明白人啊！
这明明是想把钱留下来给二娘他们母子三人。
我爸当即就明白了二伯的心思，他肯定是觉得自己希望不大了，还不如这样放弃算了。
知兄莫若弟啊！
此后，我爸就做了个决定，二伯的病一定要治，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他也得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不能让自己的亲哥哥带着遗憾离去。
可是如果要治，那肯定就得花钱。
钱又从哪里来呢？
想想一直以来二伯对我们家的照顾，爸爸狠不得抽自己几下，他打小就习惯依靠着哥哥生活，满以为可以就此依靠一生，哪能想到再坚强的哥哥也有倒下来的一天啊！
为了帮二伯筹医药费，我爸借遍了亲友，万般无奈之下，还把我们家最好的五亩地也租给了别人。
一租就是三年，一次性结清。
二伯生命的最后一个月时间，是我爸天天伺候在病床前的，兄弟两人晚上同睡一张床，白天同吃一锅饭。
我爸给二伯做着他最喜欢吃的饭菜，给他讲着两个人小时候的趣事。
直到二伯闭眼，家里没有再朝二娘要一分钱。
二伯的丧事也是我爸办的，但是白事上收的份子钱却全部交给了二娘。
别人都说他傻。
“你二哥那么能干，辛苦了半辈子，在城里买了两套房，还有那么多的积蓄，你凭什么不要啊？他又没儿子，瞧瞧你那二嫂，长得花容月貌的，你等着瞧吧！要不了几天，她就得跑，你二哥的房子和财产马上就要成为外人的了。”
不过，事实也正如乡邻们预料的那样。
二伯才去世没多久，二娘就卖掉了两处房产，连招呼都没有打，直接带着两个女儿离开了。
谁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从此再无音讯。
二伯的坟茔就在我们村外。
逢年过节，清明扫墓的时候，也只有我爸会带着吃食供品去坐上半天，两兄弟一个里面 ，一个外面地待着，我爸常常念叨：哥啊！我咋就想不通呢！当初你生病都是我花的钱，根本就没让二嫂出一分，你说她到底在害怕什么呢？为什么走的时候连声招呼都不打，也不知道我那两个侄女现在咋样了？二嫂会好好把她们养大成人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
其实我爸心里的坎一直过不去。
血脉相连，爸爸很是牵挂他的两个侄女。
时光如梭，飞驰即过。
谁又能想到，就在我爸爸躺到病床上，人事不知的时候，二娘竟然又回来了，而且还带着两个堂姐。
那天我回家换洗衣服，病房里只有我妈在守着。
等我返回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走错了病房，爸爸的床前站在三个女人，年龄大的弯腰握着我爸的手，小声地呼喊着：小三，小三，睁开眼看看，还认识我吗？我是你嫂子啊！
两个年轻的三四十岁的样子，两个人都在边上抹眼泪。
其实那时候我爸是神志不清醒的，剧烈的震荡伤到了他的大脑，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迷状态，他甚至认不清楚我和哥哥。
可是奇怪的是，当二娘在他耳边呼喊的时候，我爸的眼角竟然挤出了一滴眼泪，手指头也努力地想伸展开来。
看见这种情形，大堂姐已经泣不成声了，她蹲下身子，上前擦拭着我爸的眼泪，说：叔叔，我是大娟啊！旁边的这是小娟，我们回来看你了，你都忘了吗？当年我爸病重的时候，是你坚持给他治到最后的，虽然到底也没有救过来，可是叔叔，你让我们姐妹两人一辈子没有遗憾了啊！
两个姐姐仿佛哄孩子一样，在我爸的耳前轻言细语，竭力唤醒他失去的记忆。
旁边的医生和护士都听得泪流满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爸爸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两汪泪水如决堤的小河，他不能说话，只能任由眼泪流湿了枕头。
正是由于二娘她们的到来，我爸才慢慢恢复了意识，整个人精神都变得好了起来。
两个姐姐每人给我爸出了五万的医药费。
二娘和我妈轮流着照顾了爸爸半年，终于康复出院。
医生们都感慨不已，像我爸这种情况，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能恢复到如此之好，说到地，还是亲情的力量伟大啊！
原来当年二娘带着两个堂姐离开后，没多久她就在亲戚的介绍下，重新找了人家，嫁在外省，离家特别远。
二婚的男人挺有钱，做生意的，对她们母女也很好。
两个堂姐长大后都考上了大学，找到了带编制的工作，各自有了稳定的家庭。
这么多年，其实二娘提起来就挺后悔的，都怪当初自己做事情太绝对，竟然在最后一刻没有坚持给二伯做治疗，幸亏有我爸，宁愿借钱也要守护到底。
她们母女一直想回来对我爸表示感谢。
可是她又拉不下面子，于是，一拖就是这么多年。
我爸住院的消息她还是听一个远亲说的。
二娘和两个姐姐吓了一大跳，连电话都没有给我们打，当天晚上就买了飞机票，一夜没睡，直接赶到了医院。
两个姐姐说：我们一路上的眼泪都没有干，过去的事情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打转，心里一直在默默祈祷，如果能用我们的寿命换回小叔的健康，我宁愿少活十年。
当年我小叔没有冲我妈要一分钱，他自己借钱给我爸治病，其实还是考虑到了我们姐妹两人，担心我们孤儿寡母的，无论到哪里都需要用钱。
没有我爸留下的那些财产，我们两姐妹又如何才能上大学再找到好工作？我妈在继父面前又有什么底气生活？
现如今小叔遭受了如此劫难，我们理应替他承担起来一切。
我爸在医院住了半年，两个姐姐操碎了心，几乎天天打电话询问，关注事情的进展。
时隔一年，现在我爸的身体已经恢复如常，赔偿款也已经落实到位，当我们把十万块钱还给两个姐姐时，她俩却无论如何不接受。
大姐说：就当是我们替父母还小叔当年的医药费了，你们拿着用吧！想对小叔对我们的情分，这点钱还差得远呢！
俗话说：患难才能见真情！
在你风光时对你好的人，擅长锦上添花的未必是真正的亲人和朋友。
但是在你遇到困难的时候，愿意挺身而出的人，却绝对是真心为你好的人。
我认为雪中送炭生过锦上添花，你呢？
感谢支持，欢迎留言区聊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