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石阶陡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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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开放后，食物渐渐充盈，肥胖者多了起来。街上随便一看，大肚子，大脑袋，粗脖子者俯拾即是，传统中胖子是厨师或伙夫的说法，早已经不适合这个时代，肥胖者向多领域，多职业蔓延开来，且漫山遍野开花，一点不亚于改革开放的经济成果。

有人说肥胖者乐观，大抵是联想到了某种异种生物。除了吃，没心眼，没追求，岂能不乐观？压力来了，郁郁寡欢了，别人通过购物解压，唱歌解压，旅行解压，或者倾诉解压，肥胖者则通过大吃一顿解压，火锅，炒菜，烧烤，海鲜，方便面，水果，奶茶等，凡是能吃的，凡是能喝的，尽入肚中，仿佛是一个乌鸦喝水的瓶子，烦忧是水，食物是石头，扔进石头，水便可以溢出而减少。圣人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在这里并不存在，只要食物不恶心，全部可以吃下，不浪费是肥胖者的最大优点。

吃的多，身体器官附着着嘟嘟的肉，自然不想动，一动便累，一累就想睡。睡醒了还是累，那就继续睡。每个细胞都吃饱了，饱则安逸，再去受苦跑动，全体细胞反抗。意志力在强大的细胞意愿拖拽面前，被碾碎成渣，仿佛理想在现实中，往往只剩一丝虚幻一般。周边的人往往比肥胖者本身更担忧，毕竟大家掌握了大量的科技和健康知识。他们会说，哎呀，你得少吃多动，就像小学时候学进水口和出水口一样，人胖了，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肝肾功能都受不了，各种疾病随之而来。

说的是，肥胖者于是决定减肥。坚持不吃碳水，根据当代著名的身材好的人的食谱，吃鸡胸肉，吃西兰花，吃黄瓜番茄青菜，不烧油，只蘸酱，坚持晚上不吃，坚持跑步爬楼梯跳绳游泳，有商家推出健康的味同嚼蜡的套餐，给上班的向往显瘦的人提供餐饮服务。坚持不到一周，渐渐有不合群的模样，和同事出去吃饭，刚开始是拒绝，后来一起出去了，这不能吃，那不能吃，别人吃，他看着，别人喝，他闹心着，坚持着。别人于是说，吃一次又没什么，他依然坚持己见，不动筷子。又有人说，和尚吃素，豆腐青菜，肥头大耳，如何解释？况且人生短短，想那么多做什么，你不谈恋爱，又不是明星，快乐三万天，明天和意外，谁知道哪个先来。潘金莲都懂得这个道理，说今日脱了鞋和袜，不知明日穿不穿。

人天生有一种成功的舒爽感，便是劝说成功。劝人吃饭，犹如劝人喝酒，正着说，反着说，讲道理，举例子，说到你哑口无言为止。反正肉不在我身上，我只想吃饭的时候，能够一起吃，毕竟你扭捏了，我也不好意思多吃呀。于是吃吧，一发而不可收。

时光荏苒，转眼冬去春来，花枝摇颤。人们脱下了沉重，换了薄衣。腰身上的肉，无处可藏，萌芽一般，纷纷露出在空气中。熟人相见，喟然一叹，道，哎呀，你又花开富贵了，还是你生活安逸，不如我一般命苦，想胖都胖不了。闻者也只好默然苦笑，心灵走一段波谲云诡的长城路，想想自己过去的那些吃饭的日子，怎么就那么不争气，那么不坚持，那么只想要快乐而不要更高层面的生活价值。

事已至此，无法挽回。专家说，夏天是减肥的好日子，因为出汗多，食欲低。于是重启减肥历程。减肥了虽然不一定对自己有立竿见影的健康价值，但是给人一种自律和对更高质量的生活追求感，更是不可多得的美好享受。于是走路，骑车，游泳，跑步，控制食量。有时候看看科学，专家说，肥胖和基因有关，和吸收有关，和努力也有关，但是容易反弹，多大多数人来说，一个人的坚持力量是相当有限的。有的人喝水都胖，有的人吃脂肪都瘦，意思就是，有的人出生就在罗马，有的人即使跑马拉松，一路狂奔，还没跑到罗马，便累死在半路上。所以，人生就是既来之，则安之。愉悦自己，兼顾别人，何必在意他人只言片语，而让自己疲于奔命，人生苦短，为自己活一次吧。

于是乎下定决心，为了自己的健康，也要减肥。

吃饱的时候，决心满满，饥饿的时候，人心惶惶，烦躁的时候，一让再让。久而久之，原地踏步。原地踏步并非坏事，至少你还在挣扎和斗争。韩非子中有一个故事。

子夏拜见曾子。曾子说：你怎么胖了？子夏说：打了胜仗，所以胖了。曾子说：什么意思呀？子夏说：我回家看见先王的仁义道德就遵守它，觉得很快乐，出门看见富贵人家的好处，又觉得富贵才会快乐，两个念头在我脑子里斗争，不分胜负，于是瘦了一段时间。后来我想明白了，内心里还是先王的仁义道德胜了，所以胖了。

从这里可以看到，横流的欲望被抹平，心境提升，才有机会胖呢。

很不幸，也很荣幸，我也是一个肥胖者，自幼能吃三碗饭，一个月穿坏一双鞋。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说的就是我。我的父亲对于我的长大，战战兢兢。从小学毕业照看，我红光满面，肉质紧密，骨架宽大。后来抽条，也曾瘦过，当然，全靠学校食堂的优秀伙食。大学毕业工作后，肥胖日紧，大有拖累的迹象。很多人见面说，长的真好。又抽烟，又喝酒，又熬夜，无法清秀。也曾幻想过瘦下来的时日，穿着美好的衣裳，孔武有力如任鄙，智慧双全似樗里子。看到长的清秀的人，也喜欢，照镜自视，无比嫌弃。王国维说，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然而总得是有个辞。不曾朱颜，不敢说辞，只敢说从来如此，只是原先困难，现在更衣不蔽体罢了。

健身房办过卡，日记本中写过计划，买过自动计数的跳绳，游泳池中洗过澡，夜深人静的时候反思过，痛风的时候不可原谅自己过，伙食费给有意卡过，后来都找些个模糊的理由，给糊弄过去了。而今秋风萧瑟，去岁的衣服又不能穿，望着蓝蓝的天，坐在凉风中，提笔写字，不知道是害怕，是嫌弃，是懊恼，还是不可原谅，总归是无法接受这一切，烧水端茶，拿起一个苹果，又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