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清华大学特聘教授。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荣誉会长（原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324）

宋·叶梦得诗中之“为山亭”

雨后为山亭独卧

[宋]叶梦得

过雨虚檐气稍清，卧闻刁斗起连营。

几看薄月当轩过，惊见阴虫绕砌鸣。

汹汹南江浮静夜，寥寥北斗挂高城。

白头心事今如许，惭愧儿童话请缨。

网友鹿出上林问：钟老师您好。叶梦得《雨后为山亭独卧》诗，为山亭建在哪里？山腰？山顶？名从何来？打扰您了。

钟振振答：此诗见宋·叶梦得《建康集》卷二。《建康集》里，除这首诗外，涉及“为山亭”的诗文还有好几篇，我们不妨一一抄录出来，边读边议：

（1）卷一《为山亭后有小池丛石间得石螭因以斛汲水导注之》诗曰：微流自作小潺湲，底处奔崖落迸泉。骤喜忽闻飞雨过，却疑惊起老龙眠。凭轩但遣时醒耳，裂岸何须去拍天。索寞归心谁与寄，家山不到已三年。

按，据“索寞归心谁与寄，家山不到已三年”二句，可以排除此亭在叶梦得的故乡苏州吴县（已废入今苏州市）以及其安家之地湖州乌程县（已废入今浙江湖州市）的可能性。反过来推导，则可知作此诗时叶梦得正在外任职。

（2）卷一《为山亭移植冬青等近遂成阴》诗曰：一寸苍根手自鉏，年来绕屋亦扶疏。客来但爱清阴好，不见幽人涧下居。

按，“幽人”即隐士。诗曰“不见幽人涧下居”，是说自己居住在这里并非隐居。

（3）卷二《偶书为山亭》诗五首其一曰：为山亭下小㠝岏，只欠萧萧竹数竿。但遣飞流时潄玉，且将归思为翁宽。

按，“翁”是叶梦得自称。“归思”二字仍然见出诗人此时尚未归隐。

其二曰：微风似与洗庭除，石枕蛮藤不负余。八尺方床聊已足，可须仍要读残书。

其三曰：僚吏相哀白事稀，抱琴时自弄清徽。何妨共倒樽中渌，不怕鸣驺问道归。

按，此诗写得十分风趣，大意是说，下属官吏怜悯、爱护我，不大来向我报告公事，烦劳我，因此，我还有空闲时间弹古琴。但我还是盼望有下属官员来陪我喝酒，直喝到酩酊大醉，连回家的路也记不得了啊。

其四曰：消息初闻颍水清，东君更复过蒙城。应须鄂渚兵同入，敌垒聊烦尽刬平。

其五曰：使节交驰数路分，颇知旰食念前军。疾须图上金城策，一见真堪胜百闻。

按，此诗大意是说，皇上为了国事忙到不能按时吃晚饭，还挂念着我们这些在前方抵抗金兵入侵的将士，派使者分别到各路军中来慰问。因此，我要赶紧画图呈上使本城防卫固若金汤的军事方略，好让皇上看了放心。

以上诸诗，用的都是在官的口吻。处处可见“为山亭”应在叶梦得任职并居住的官署内。

（4）卷二《为山亭晚卧》诗曰：瘦石聊我伴，遥山更尔瞻。泉声分寂历，草色借亷纤。玉粒时能饱，霜毛日更添。平生疏懒意，况与病同兼。

按，“瘦石”句，应当是说此亭建在假山上。而“遥山”云云，则可见此处不是山，远处才有山。这是对亭名“为山”二字最合理的推测。本来无山，人为之山，即用奇石垒成假山。上文所录《偶书为山亭》诗五首其一曰“为山亭下小㠝岏”，“小㠝岏”即“小山”，正指此人为之山，可为佐证。严格说来，“假山”不能算是“山”。如果我的这个判断能够成立的话，那么，此亭就既不建在“山腰”，也不建在“山顶”了。

（5）卷三《书明皇吹箫图后》文曰：此周昉画。家旧有南唐摹本，笔迹如屈发，今亡之矣。其傍有海棠一枝，宁王坐其左，执板者黄幡绰也。此本出梁仲谟家，仅存其五六尔。明皇末年，暇以自适，但如画中，亦安得有马嵬事耶？绍兴庚申二月十二日，久阴初晴，为山亭与何彦发同观。

按，此文所谓“绍兴庚申”，即宋高宗绍兴十年（1140）。落款中的这个纪年至关重要。只要考证出此年叶梦得在何地任何官职，为山亭在何处也就可以落实了。

（未完待续）

作者/钟振振 编辑/冯 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