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上官婉儿,才情斐然,倾国一世伤

夏恂谈历史 2023-05-29 12:20:01

《彩书怨》上官婉儿〔唐代〕

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馀。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欲奏江南曲,贪封蓟北书。书中无别意,惟怅久离居。

长安城中不见上官婉儿,已经千年。

那李唐繁华的盛名,终只馀了历史上浓艳的一抹,披金嵌翠,逼得人无法仰视,盛世华章香魂不再,残得寂夜山河明月依然,仿佛是凝在冰凌中的景色,美艳得哀怨。长安仍在,诗篇还颂,却早没有了那人的身影。

那是浸了多次的明前龙井,是初春还绽的白梅,是差点睛一笔的披云之龙,像模像样,分毫不差,却不见魂魄,那,是死的。

谁可再寻得大明宫太液池畔的云鬓丽影,轻绮绰约,微启了朱唇之间,字字生香。那香是有生命的,漫天迷离,冷冽而惑人,在缓缓逝去的流年中飞散侵浸,直入了人的五官七窍,三魂六魄,她的美竟是如此残酷。

她叫上官婉儿,襁褓中便被定为罪臣之后,刀斧剑刃下侥幸脱得性命。眼睛还未睁开便是注定的罪人,她干净得如同忘川之水,可是她却几乎要死去。

于她来说,有一个上官仪那样才华横溢的祖父,不知是幸还是劫,多少人求而不得的高门出生,生来便是一枝端庄秀雅的仙葩,铜镜冷罗拂绣榻,雕栏回折隐繁花,画楼掩,香烛销,这般富丽俏生生托出一位金尊玉贵的小姐,拈花嗅罢又听得琴音。

可那不是她。

上官婉儿只是因武后一念之仁而赦下的小小女婴,“死罪纵饶,活罪难免,令充掖庭。钦此”

宦官尖利扭捏的嗓音拉得绵长,可是当时,她并不懂得。掖庭的十四年从不见天日,纵是有“上官”这个曾经高贵的姓氏,她也只是个奴婢,不事劳作便不得活。那是大明宫中永远晒不到日光的角落,隐在东南侧的死角,在漫长而寒冷的冬日,那里早已被人遗忘。

上官婉儿便是在那儿一日一日地出挑起来,仿佛是绝壁上风不经意带来的一颗种子,沐得春雨便能开出娇艳空灵的花朵。她是上官仪的孙女,上官家世代文人精魂凝成,天生聪秀,下笔千言,篇篇胜人三分。

在掖庭那数年如一日的阴郁中,她淡淡地笑着,眉目如摹,澈如月华,划开那片晦暗。她轻盈如同蝶儿翩翩飞过,衣上沾不着一点纤尘,不过只差一阵东风,助我人九霄,生不是凡人,终不堕凡世。

无人知道她十四岁那年为何得武后召见,那少女盈盈笑罢,即成御前一显赫女官,秀媚柔润,调叶声和,从此她终脱婢籍,得掌宫中诏命。

李家多有好儿郎,承祖上遗风,近盛世文彩,个个气宇轩昂,天皇贵胄的傲气行止之间尽现,他们是整个大唐王朝的骄傲,多少妙龄女子的春闺梦里人,若得他一顾,缱绻片时......哎呀呀,早已掩过面去,羞得说不出话来。

而上官家的女儿不同,她是书卷中走出来的神女多情,哪里容得半点扭捏,落落大方得令男儿都自叹不如,恰又侍读于雍王李贤,一个是活色生香,天上地下再难寻得,一个是容止端雅,风姿温润如玉,本应是一处心,此时只恨相见迟。若是生在民间,你为才子我是佳人,情投意合处,相看两不厌,亦是史上佳话一段,香艳绝世。

可是生在雍王与女官身上,便是诅咒,想爱不得爱,想忘却不能忘,眼睁睁对面不相识,眉目相触间都是疼。

爱情,是皇宫中最危险的事物,她总是形影不离地伴着阴谋与死亡,指尖都浸没着血腥的味道,当她对你伸出手走来,一行散乱的都是点点艳红,如魅般诡异、迷离而妖艳。

来吧,他说,这是世间最美丽的事物,随我来吧,那里会是乐土。

不,她却说,我不能,我要好好地活下去。

那上官家年轻的女子睁大了双眼,一字一句地说:我要活下去。她看得太明白,明白得悲哀:与权力卷得太近的人,终会为权力所噬。是谁说权利是迷人的物事,笑话!它只是一只贪得无厌的兽,所有想驾驭它的人,全是它口中肥美的食物,一点一点吞噬,连骨头都不留,才能滋养出万千艳丽的皮相。而上官婉儿亦是如此,先弃情爱,再抛韶华,终究在劫难逃!

当她提起笔来,拟出复黜李贤太子位的诏书时,于她来说,与李贤的一段情愫是什么?

多年以后,当她于修文馆的阁楼上望着脚下的芸芸才子时,她可会想起当年东宫书苑,红袖添香夜读书的青涩时光,如今唯馀得满目疮痍,那只是大明宫埋葬的一个见不得光的故事。

大明宫是怎样的所在,水景楼阁,琉璃为瓦,朱墙隔雾,太液绕殿,竟容不下一个上官婉儿。她不是万千以色侍君的女子,在武周的女主新朝中,她的志向在于昭阳。

武则天强将麾下无弱卒,那是多有野心的女子,工于算计,不让须眉。有人如是说。可是别忘了,终是千古一帝的武器,也有《如意娘》的愁苦: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人非草木,岂能忘情,如同神灵一般无法仰视的女帝,此时此刻又想起了谁?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待把魂销梦断,形影支离,仍是泪不尽许多愁,无谓情感,无谓悲伤,不过是寂寞,于心底生出的深深寂寞。

婉儿也是寂寞的,两个于权力之巅的女子,眼中看到的,均是寂寞,如出一辙的寂寞,她眼中的那个人,仍是自己,绝望的自己,在七重宫阙中一日日腐败下去,仓皇奔撞,却抓不住半点充实。

而那个自己,已经死去,那大明宫中曾经传奇的绝世牡丹,终于失去光泽,化成黯淡的灰烬一堆,随风而散,半点也不留,红颜乌发,终成枯骨。伤心、喜悦、绝望都是旁人的挣扎,她只是静静等着生命一点一滴地抽离,不起半点波澜。

那是我吗?她问,或者是结局。不,那只是寂寞,注定仅剩的寂寞。

在黑暗和腐朽的气息中,她恐惧得发抖,原来寂寞是那样可怕的事物,如有一千只一万只噬骨之虫,一点一点噬去心神,尸骨无存,哪里才是尽头?

透过寝殿微微摇曳的烛火,在镜中,她又看到那张苍老得惨淡的脸,那是武皇,还是自己,谁能分得清楚。那张脸模糊得如同梦魇,眼中却全是熊熊的火焰,纯粹而激烈七宝楼台,七层炼狱,也燃不尽那些渴望,她说,若要不寂寞,便让我握天下于掌心,称予之兴,得予所望。

好吧,原来这才是结局。

可她不是武皇,她永远成不了那牡丹花王,她没有那样的娇贵入骨,纵是生就一张同样万紫千红的皮相,终需让那姚黄魏紫一段风流。

她是芍药,草木之质,世俗凡身,借了牡丹千叶衣,却永登不了大雅。生于繁草,败是残泥,哪里是什么国色,再像不过也只是一张描形画像的摹本,经不起半点雨打风吹,历了些阳光便退得一干二净,剩了些似是而非的影,残破得不成样子。

幸得她仍是大明宫中最绝艳的女子,占尽才名,虽不得冠压群芳,也能引得些狂蜂浪蝶逐香而来。

她总是说,既然生来无爱,那么,给我权力。所以她委身于李显,不,此时,她早已是大唐君主,天之骄子,坐拥世间万物。那个懦弱的男人,他哪里比得上那个与他一母同胞的清雅男子?

贤,他的笑容如冬日雪地里最耀眼的日光,而那个叫显的少年,永远只会躲在侍从的身后玩弄衣襟上的玉佩,纵是眉目中有几分相似,人们也都在嘲笑着他的无能,曾经沧海,难堪眼前。

纵她万般不允,也无法与至高无上的权力抗争,一旨诏书而下,从此,她是上官昭容,,上官婉儿已死。她只是生于权力亦死于权力的一副躯壳,以政治为食,才留得喉间一点生气不尽,苟延残喘。

所以,当临淄王大军逼临廷外,她取剑自诛时,亦是微笑。

不要同我说,那是上官婉儿,那只是一个可悲的女人,在日复一日的寂寞中绝望,那些身体上的慰藉,酒色上的欢娱让她更加麻木,什么叫快乐,什么叫悲伤,谁还分得清楚。

上官婉儿还是那个冰雪绝尘的女子,生就一颗琉璃玲珑七窍心,淡淡情愫,轻柔弥漫如雾霭,如一首《彩书怨》:

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馀。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

欲奏江南曲,贪封蓟北书。书中无别意,惟怅久离居。

若她芳魂尤在,踏得冷月吟香入得夜来,定也要叹一句:“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那竟是她。

她的人生不过是一个虚,终不可爱,终不得爱,她只是芍药,有着忧伤的名,将离。将离之花,花开亦不久,熬不过潮热闷笼的五月天气,仍是虚无。

一朵好花,若是被人采得而去,也算罢,若是这样败得一塌糊涂,方叫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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