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与船家女金钏定情,因他一句戏言,却让自家娘子投江自尽

夏恂谈历史 2023-06-10 03:31:03

王桂庵,江南大明府一大家子弟。今年二十三岁,遵家人嘱咐,带了表弟玉龙、书僮庭月一起乘船南下苏州相亲。

船经镇江,表弟和书僮都上岸玩了,王桂庵好静,独自留在船上看书。

忽然王桂庵被外面一个老头一位女子的对话吸引,不由得放下书,凑近窗前细看。

原来是一条小船停靠在他大船旁边,老头交待几句,就上岸了。剩下一位妙龄女子坐在短竹椅上绣花。她的侧影,十分优美娇娆。王桂庵怦然心动,情不自禁地走出船舱,隔船而视,心中叹道:想不到使船人家,竟有这 般美貌的女子!

王桂庵想引起女子的注意,轻轻地咳了一声,又故意将环珮弄得丁当作响。

那女子充耳不闻,依然专心刺绣。

王桂庵又大声吟诗:“洛阳女儿对门居,才可容颜十五余。良人玉勒乘骏马,得女金盘!”

忽然女子转过脸来,看了王桂庵一眼,抿嘴一笑,又低下了头。

这一投眸,一莞尔,使王桂庵更失魂落魄,越加倾心。

他略一沉吟,从怀中取出一付金钏,想了想,又把金钏收起,换了一锭银子,悄悄靠近船边,向女子船上投去。

银子不偏不斜,落到女子膝间衣襟上。女子拾起银子,看也不看,顺手一扔,“啪”的一声丢到岸上,依旧埋头飞针走线。

王桂庵一怔,思忖片刻,再次拿出金钏,轻声吟道“隔舟掷金钏,只为觅同心。”吟罢,将一支金钏扔过船去。

金钏落到女子脚边,金光闪闪,十分显眼,女子仍视而不见,不予理睬。

王桂庵正耍开口搭讪,忽见女子的爹爹提着篮子回来了,生怕金钏被老汉看见,又急又慌,连连向女子打手势示意。

女子只亲热和爹爹打招呼,毫不在意地上的金钏。眼看着老汉已跨到船上,那女子才从容不迫地把一只脚踩在金钏上,轻轻地勾进裙下,回首斜睨了王桂庵一眼,脸上闪过一丝调皮的微笑。

王桂庵这才松了口气,欲要向女子报以感激的一笑,却发现小船已经解缆而去。他急得要跳起来,大声叫船家,又扯起嗓门喊表弟和书僮。

好一会,表弟玉龙和书僮庭月才提满东西兴冲冲的回来。听见王桂庵的狂呼乱叫,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忙奔上船来,脚未站稳,王桂庵便催促船家,指着这处的小船道:

“快,快追上它!”

“啦?”玉龙不解地问:“表哥,小船上的人抢了你的银子!”王桂庵顾不上回答,伸长脖子朝那只小船望着,却看到小船越来越小,渐渐不见了。王桂庵神情沮丧,无精打采。

玉龙疑惑,又问:“表哥,你到底找谁?”

“找一位女子,渔家女!”王桂庵心不在焉地回道。

“什么渔家女?你这是怎么啦!”玉龙还是不明白。

王桂庵不耐烦了:“睡觉睡觉,明天再找!”

然而在江上寻了三天,又向不少渔民打听,却一点踪迹也没有,王桂庵怅然若失。

玉龙埋怨道:“表哥,你都找了三天了,连影也没有,真不明白,一个船家女,能好到哪里去,门不当户不对的。”

“此事不需你多嘴,我自有安排。”王桂庵不悦地说。

玉龙再次劝道:“表哥,咱们明日还是到苏州相亲吧!”

王桂庵瞪了他一眼:“又不是你相亲,你急什么!我主意已定,不管她是侯门小姐,还是贫贱女子,金钏既赠与她,便要娶她为妻。”

玉龙吃惊地:“这我就不明白了,苏州那边如何回话?”

王桂庵决断地:“你明日另外问船,与庭月一起去苏州传话,就说我不去相亲了。”

玉龙与庭月没法,只得到苏州去,及至苏州回来,王桂庵仍然在这一带的江上寻那不知名的女子。

玉龙见表哥执迷至此,觉得不是办法,便与庭月悄悄使个计,请来个算命先生,叫算命先生谎称金钏不能成双,让王桂庵死了这条心,早日回家。

谁知王桂庵见了算命先生,既不测字打卦,又不相面,却问他会不会圆梦。

原来不久前他做了这样一个梦。梦中他飘忽地来到一个村庄,走到一处竹篱小院,当门有一株开满红花的夜合欢树,再往前时,却是一间蕉树掩映的小房,临窗的竹竿上挂着一条彩裙,他知道这是女子的居室,连忙后退。

这时,屋内有女子声音传出:“是谁?”随着声音,一个女子出现窗前,居然是王桂庵千觅万寻的那个女子!

王桂庵惊喜异常,正欲上前说话,却传来老汉的一声怒喝:“是什么人闯到家中!”王桂庵便惊醒了。

算命先生听完梦境,沉吟有倾,道:“倒是个好梦,依此梦看来,你的姻缘不在水上!

玉龙得意地向庭月挤挤眼。

王桂庵神情紧张地听着。

算命先生迟疑了片刻,又说:“请公子写个字看看。”王桂庵执笔写了个“盼”字。

算命先生道:“恭喜公子,你的姻缘便在眼前,指日可待。只是,尚有风波在后。”

王桂庵听说姻缘便在眼前,立时来了精神,哪里还顾得什么风波在前在后!连忙起身向算命先生连连道谢。

几天后,有人送来贴子,是城南的徐太仆老先生,与王桂庵家是世交,听说公子在此,特请他到府上一坐。

不想王桂庵在去徐府路上,竟走到他梦境中的房子来了,门前合欢树,小屋有芭蕉掩映!

“是谁?”一个女子的声音传出,随即窗前出现了王桂庵日夜魂牵梦绕的女子面孔。

王桂庵心里一阵狂跳:这不是做梦吧!随即又清醒过来,大声道:“姑娘,难道你忘了赠金钏的人了么?自那日相见,一个多月来,我在这江上四处寻找,找得好苦啊!”

“你到底是谁?”女子隔窗问道。

“我是大明府世家子弟,姓王,叫王桂庵。”

“既是官宦人家子弟,家中早该有贵夫人了,何必到这村野茅舍中来?”窗内又说。

王桂庵真诚地:“姑娘,如果不是那日偶然相见,现在恐怕真的已经完婚了。”

姑娘慢慢行至窗前,沉默不语。

王桂庵激情难奈地扑上前去,情殷意切地:“姑娘,我曾发誓,此生定要这金钏成双。”

女子含羞地:“金钏我一直保存着。公子若真心相爱,就请向我的父亲提亲。”她似乎看出王桂庵当下便要提亲的急切心情,又阻止他:“父亲今日走亲戚了,你明天再来。”

着她。王桂庵一步上前,紧紧抓住姑娘的双手,恋恋不舍地望着她!

姑娘满面羞红,用力将手抽出,将窗子关上,说道:“王公子请回吧,我姓孟,叫芸娘,爹爹叫孟江篱。”

第二天,王桂庵拿了一百两银子作聘礼,上门提亲。孟芸娘父亲孟江篱最看轻的便是金钱,如今见王桂庵话未说上两句,便摆上银子,好象要用钱买下他女儿一样,不免有些生气,却不动声色地对他说:

“王公子,小女已经许了人家,请回吧!”

王桂庵如五雷轰顶,着急地说:“老伯,我打听得清清楚楚,芸娘昨天还待字闺中,您有什么要求,只管说,我一定尽力办到!”

孟江篱坚决地:“就是昨天夜间才许了人的,你走吧!”老人说毕,站起身准备送各。

王桂庵顿时神悄委顿,不得不退出。

王桂庵被拒绝,却把玉龙和庭月气坏了,看到王桂庵那付伤心样子,二人寻思着耍替王桂庵出口气。

是夜,玉龙、庭月悄悄溜到芸娘窗下,玉龙模仿王桂庵声音挑逗她。

孟芸娘正在灯下叹息呢。忽听见王桂庵竟然说出如此轻佻语言,十分生气,正言厉色地斥责他一顿,将他赶走。

玉龙本意要抓住芸娘把柄,不想芸娘这样持重,便高兴地回去了。

后来王桂庵得知徐太仆与孟江篱相交甚深,便请徐太仆上孟家提亲。不想孟家非但不答应,芸娘还把金钏退了回来。

王桂庵大吃一惊,徐太仆道:“都怪你作事不当,不该在芸娘窗下说那些轻薄的话。”

王桂庵叫道:“我没作过此事呀!”猛的省悟:一定是玉龙干的!又大声地:“玉龙,玉龙!你给我过来!”

玉龙见此光景,已明白几分,又听见徐太仆问他,他才忸怩地说:

“嘿嘿,我不过是想给表哥带个忙,略施小计!”

王桂庵气恼地揪着他耳朵:“谁要你帮这倒忙!”

徐太仆道:“桂庵,既然是一场误会,我再去孟家向他父女说个消楚。”

玉龙一拍胸脯,赎罪地:“徐老伯,我跟你一起去!”

一场误会这才得以消除。王桂庵和孟芸娘在徐太仆的主持下,结成夫妻。

婚后不久,王桂庵带芸娘乘船返回大明府。王桂庵招呼庭月:“庭刀,去告诉船家,明日早些起程,务必要赶到大明府,我加倍给你船钱。”

芸娘听了在一旁嗤嗤笑个不停。

王桂庵不解地“你笑什么?”

芸娘说:“我笑你总改不了阔公子脾气,动不动就用银子引诱人,其实这银子也见不得就万事都能办。”

王桂庵强词夺理地:“你虽不要银子,却要我的金钏子,瞧,现在不正戴在你手上吗?”

芸娘道:“还是金钏于,那天要是让我爹看见,不跟你拼命才怪呢,我是不忍心让你吃苦头才拿起来的。”

王桂庵见芸娘能言善辨,也不服输,便逗她道:“你虽然又调皮又机灵,却还是逃不出我的手心,也免不了上当啊!”

芸娘毫不在乎:“嘻,上什么当,你说出来。”

王桂庵故意叹口气,道:“反正明天到家了,再也瞒不住了,实话告诉你,我家里已娶有妻子。”

芸娘心一沉,嘴上却说:“我才不信!”

王桂见芸娘有几分认真,心里十分得意,面上却一本正经地:“信不信由你,她是尚书的女儿,人长的漂亮,也十分厉害。”

芸娘骤然变了脸色,默然不语。王桂庵偷觑了她一眼,有意闭上眼睛,不予理睬!

泪水在芸娘眼里打转,她慢慢地退下金钏,突然扭身向舱外奔去。

王桂庵这下着了慌,顾不得穿鞋便追出去,大呼道;“芸娘!”

芸娘奔到船头,“扑通”一声,已投入江中。

王桂庵惊恐地大叫:“芸娘,我是跟你开玩笑啊!芸娘...”

船上的人纷纷赶来,立即跳下打捞,好半天过去了,却什么也打捞不上来。

王桂庵悲痛欲绝,一句玩笑竞使心爱的人儿丧命,你叫他如何安得下心!

失魂落魄的王桂庵回到大明府,为芸娘举行隆重葬礼,他便整日守着芸娘灵牌痛哭。

一晃一年多过去,王桂庵还是沉浸于悲伤哀痛中不能自拔。他母亲看不过眼,便让玉龙、庭月陪他出去散心。

三人骑马途中,玉龙忽然得了肚子疼,不能行走,只好将他扶到附近的一间清静茅舍里歇下。

茅舍主人莫老伯热情地把他们迎进。莫老伯家中有一个一岁多的小儿,说也奇怪,见了王桂庵,便象生来熟识似的张开小手要他抱。

原来这小儿正是王桂庵的儿子。那年芸娘投江,幸得奠老伯相救。芸娘想到自己竞被王桂庵骗了做小妾,又伤心又气愤,更觉得没脸见爹爹,还不如死了好。几次三番都要自尽。

又是莫老伯老夫妻好言劝说,她才死了这条心,为感谢莫老夫妻的救命之恩,认了他们做爹娘,打算侍奉他们终生。后来又生下了儿子....想不到冥冥中有天意,又把这个冤家引来了。

芸娘从外面回来,猛然见了王桂庵等人,大吃一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王桂庵后退几步,惊叫道:“你,你是芸娘!”

玉龙也怔的,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不是鬼吧?!”

芸娘对王桂庵怒目圆睁:“芸娘已经死了,你到这来干什么!”

王桂庵上前一把扯住她不放:“芸娘,你听我说,不管你是人是鬼,你也要听我说清楚啊!”

芸娘还是厉声斥道:“放手,芸娘早被你害死了,哪个还要听你骗人鬼话!”

王桂庵泪如泉涌,跪倒在地:“芸娘,当年船上与你说的乃是玩笑话,不是真的,都怪我说得太认真,为此,我...”

芸娘冷冷一笑:“一派花言巧语!”

这时玉龙和庭月也不再害怕,也争着为王桂庵解说。玉龙道:

“表嫂;我可以做证,为了思念你,表哥他至今还未娶亲哪!”

庭月也说:“是真的,公子觉得有愧于小夫人,终日悲伤不乐,这次要不是老夫人竭力劝说,他还不愿出来呐!”

王桂庵腾地站起,“芸娘,你若不信,我愿以一死来表明心迹!”说完便向院中石桌撞去。

后来又经莫老夫妻好说歹说,芸娘才把怒火熄了,答应与王桂庵回家。

第二天,王桂庵领着芸娘,儿子,连同莫老夫妻,玉龙、庭月一起,欢天喜地地回到大明府。

全府上下高兴自不必细说。

王桂庵取出那对金钏,郑重地戴到芸娘手腕上,两人双手紧紧相执,深情地互望着,前嫌尽释,情意更浓,夫妻俩相亲相爱,白头偕老。

故事改编自聊斋《王桂庵》,主要叙述河北大名府的世家子弟王桂庵,有一年到江南游历,泊舟江边,看上一个美貌的船家女芸娘,经过种种波折,两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王桂庵因日夜思念芸娘,而梦见与芸娘相会。一年后,王桂庵竟然在镇江一个小村落遇到了和梦境中一模一样的情景:

信马而去,误入小村,道途景象,仿佛平生所历。一门内,马缨一树,梦境宛然。骇极,投鞭而入。种种物色,与梦无别。再入,则房舍一如其数。梦既验,不复疑虑,直趋南舍,舟中人果在其中。遥见王,惊起,以扉自幛,叱问:“何处男子?”王逡巡间,犹疑是梦。

叙述者借梦境预示了后文的情节,虽说不符合常理,但对读者而言,却引人入胜、回味无穷。不仅如此,这段预叙还能调节叙事节奏。

金圣叹在评论古诗《驱车上东门》时指出:“笔墨如山水然,有融结处,有脱卸处。融结,其着意处也;脱卸,其不着意处也。必有几段不着意处,以宽前后之步,使一路连绵滔滚,复就舒徐,而后无促音急节之病。”

王桂庵梦境中的江南风景图,既能调节叙事节奏,也能更好地表现王桂庵对芸娘的思念之情。

在叙述到王桂庵所梦到的江南景象时,蒲松龄还借鉴了诗歌情景交融的手法,把人物的情感、品性与景物描写融为一体。

一夜,梦至江村,过数门,见一家柴扉南向,门内疏竹为篱,意是亭园径入。有夜合一株,红丝满树。隐念:诗中“门前一树马缨花”,此其是矣。过数武,苇笆光洁。又入之,见北舍三楹,双扉阖焉。南有小舍,红蕉蔽窗。探身一窥,则桃架当门,胃画裙其上,知为女子闺闼,愕然却退;而内亦觉之,有奔出瞰客者,粉黛微呈,则舟中人也。

这样的景象乃是梦中所见,情与景紧密相关系,既表达了王桂庵对芸娘的思念,同时也是一种预叙,为下文情节的发展埋下了伏笔。经过各种磨难,二人终成眷属,但是由于王桂庵开玩笑说自己已有家室,致使气氛陡变,芸娘愤而投江,此时王桂庵后悔莫及,但是叙述者没有描绘王桂庵如何如何悲痛,而是笔锋一转,描绘起景物来:“诸船惊闹,夜色昏蒙,惟有满江星点而已。”

这段景物描写,要比千言万语更能反映王桂庵此时的心境。

为了让故事更加曲折动人,这篇小说还非常注重采用“蓄字诀”为小说造势,从而实现出奇制胜的效果。但明伦在《王桂庵》总评中则总结了《聊斋志异》的“蓄字诀”:“文天矫变化,如生龙活虎,不可捉摸。然以法求之,只是一‘蓄’字诀。...愈蓄则文势愈紧,愈伸,愈矫,愈陡,愈纵,愈捷:盖转以句法言之,蓄则统篇法言也。”

蓄势之法运用最为成功的莫过于此小说叙述王桂庵船上吟诗投钏挑逗女子,但女子不为所动,情节气势为之一沉;但当女子看到父亲归来时,悄悄地覆蔽金钏,情节为之一振。接着叙述女子解缆而去,半年无音讯,二人的爱情好像要天折了,文势为之一沉,暂时将推动情节发展的势能积聚起来。

但接下来,庵思念而成梦,于梦境邂逅该女子,二人梦中定终身,文势又为之一振;但女子之父的突然出现,冲破了美梦,故事又回到现实,文势又为之一沉,再次积聚势能。

后王桂庵重游京口,梦境变成现实,让读者为之一喜,文势极力一振。当王桂庵求婚时,却被女子父亲拒绝,王桂庵和读者的一团高兴,不啻被泼了一盆冷水,文势又极力一沉,势能积聚的更多了。

正当此时,却又峰回路转,终成眷属,文势又为之一振。此时,读者终于松了一口气。可就在此时复起惊涛,王生一句戏言,女子投水,此举出人意料,气势极大。

这样的情节安排让全文气势不断积聚,从而为小说带来了巨大的推动力,使得情节千变万化,大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妙境。

“蓄字诀”的诀窍就在于控制情节发展的进程和节奏,蓄积足够的气势和张力,使得矛盾冲突积累到一定程度再爆发,为小说带来最大的动力。

如果说“蓄”字诀带动了整篇小说的气势,那么,“勺水兴波法”的运用则让故事更加天矫多变。

所谓“勺水兴波”,就是以细小的,看似不起眼的人物、道具或生活事件为生长点,辗转生发出曲折离奇、夭矫变幻的故事情节,为塑造人物,表达思想服务。“勺水兴波”的推动力是不可小觑的。

这种技巧在《聊斋志异》叙事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重桂庵》中王生费尽周折才与芸娘结为伉俪,但就在偕同归家的舟中,王生开了一个玩笑:“我家中固有妻在,吴尚书女也。”而且还“故壮其词以实之”。结果一句戏言引发了芸娘投江,直到一年后才破镜重圆。

故事原本已从波澜不断进入一个比较平稳的阶段,但一句戏言让故事再起波澜。这一情节对于刻画芸娘刚毅自爱的性格具有画龙点睛之妙。

这篇小说在语言运用上也是富有特色的。

作者芟冗割赘,大胆剪裁,使文章精悍练达。写人往往三言两语,神形毕现;写事则寥寥数言,明明白白。象篇中写芸娘激于一时之忿投江后,王生沿江遍寻不着,恐芸娘之父知晓,无法答对,避于河南,作者以“有姊丈官河南,遂命驾造之,年余始归”十五个字来概括王一年来的踪迹,真是简练之极。

清朝人冯镇峦在评述这篇小说时说:“文字要繁到累牍连篇,要简则一语千里,一夕百年。如‘年余始归’三句中,包却一切,何等迅速,此行文金针也。”诚如其言,这样的语言,达到了以一当百,出神入化的境界。

总之,作者以其精妙绝伦的文笔,描述了一个坎坷曲折,美丽动人的故事。这个故事先后被改编成川剧《金镯配》、评剧《王少安赶船》、河北梆子《孟芸娘》等曲目上演,至今为人们所津津乐道。

原文:

王樨,字桂庵,大名世家子。适南游,泊舟江岸。邻舟有榜人女,绣履其中,风姿韵绝。王窥既久,女若不觉。王朗吟“洛阳女儿对门居”,故使女闻。女似解其为己者,略举首一斜瞬之,俯首绣如故。王神志益驰,以金一锭遥投之,堕女襟上;女拾弃之,若不知为金也者。金落岸边。王拾归,益怪之,又以金钏掷之, 堕足下;女操业不顾。无何,榜人自他归。王恐其见钏研诘,心急甚;女从容以双钩覆蔽之。榜人解缆径去。王心情丧惘,痴坐凝思。时,王方丧偶,悔不即媒定之。乃询舟人,皆不识其何姓。返舟急追之,杳不知其所往。不得已,返舟而南。务毕,北旋,又沿江细访,并无音耗。抵家,寝食皆萦念之。逾年,复南,买舟江际,若家焉。日日细数行舟,往来者帆楫皆熟,而曩舟殊杳。

居半年,资罄而归。行思坐想,不能少置。一夜,梦至江村,过数门,见一家柴扉南向,门内疏竹为篱,意是亭园,径入。有夜合一株,红丝满树。隐念:诗中“门前一树马缨花”,此其是矣。过数武,苇笆光洁。又入之,见北舍三楹,双扉阖焉。南有小舍,红蕉蔽窗。探身一窥,则椸架当门,罥画裙其上,知为女子阖闼,愕然却退;而内已觉之,有奔出瞰客者,粉黛微呈,则舟中人也。喜出望外,曰:“亦有相逢之期乎!”

方将狎就,女父适归,倏然惊觉,始知是梦。景物历历,如在目前。秘之,恐与人言,破此佳梦。又年余,再适镇江。郡南有徐太仆,与有世谊,招饮。信马而去,误入小村,道途景象,仿佛平生所历。一门内,马缨一树,梦境宛然。骇极,投鞭而入。种种物色,与梦无别。再入,则房舍一如其数。梦既验,不复疑虑,直趋南舍,舟中人果在其中。遥见王,惊起,以扉自幛,叱问:“何处男子!”王逡巡间,犹疑是梦。女见步趋甚近, 閛然扃户。

王曰:“卿不忆掷钏者耶!”备述相思之苦,且言梦征。女隔窗审其家世,王具道之。女曰:“既属宦裔,中馈必有佳人,焉用妾?”王曰:“非以卿故,昏娶固已久矣。”女曰:“果如所云,足知君心。妾此情难告父母,然亦方命而绝数家。金钏犹在,料锺情者必有耗问耳。父母偶适外戚,行且至。君姑退,倩冰委禽,计无不遂;若望以非礼成耦,则用心左矣。”王仑卒欲出;女遥呼“王郎”,曰:“妾,芸娘,姓孟氏;父字江蓠。”王记而出。罢筵早返,谒江蓠。江迎入,设坐篱下。王自道家阀,即致来意,兼纳百金为聘。翁曰:“息女已字矣。”王曰:“讯之甚确,固待聘耳,何见绝之深?”翁曰:“适间所诺,不敢为诳。”

王神情俱失,拱别而返。不知其信否。当夜辗转,无人可媒。向欲以情告太仆,恐娶榜人女为先生笑;今情急无可为媒,质明,诣太仆,实告之。太仆曰:“此翁与有瓜葛,是祖母嫡孙。何不早言?”

王始吐隐情。太仆疑曰:“江蓠固贫,素不以操舟为业,得毋误乎?”乃遣子大郎诣孟。孟曰:“仆虽空匮,非卖昏者。曩公子以金自媒,谅仆必为利动,故不敢附为婚姻。既承先生命,必无错谬。但顽女颇恃娇爱,好门户辄便拗却,不得不与商榷,免他日怨远婚也。”遂起,少入而返,拱手一如尊命,约期乃别。大郎复命,王乃盛备禽妆,纳采于孟,假馆太仆之家,亲迎成礼。

居三日,辞岳北归。夜宿舟中,问芸娘曰:“向于此处遇卿,固疑不类舟人子。当日泛舟何之?”答云:“妾叔家江北,偶借扁舟一省视耳。妾家仅可自给,然傥来物颇不贵视之。笑君双瞳如豆,屡以金资动人。初闻吟声,知为风雅士,又疑为儇薄子作荡妇挑之也。使父见金钏,君死无地矣。妾怜才心切否?”

王笑曰:“卿固黠甚,然亦堕吾术矣?”女问:“何事?”王止而不言。又固诘之。乃曰:“家门日近,此亦不能终秘。实告卿:我家中固有妻在,吴尚书女也。”芸娘不信,王故庄其词以实之。芸娘色变,默移时,遽起,奔出;王屣履追之,则已投江中矣。王大呼,诸船惊闹,夜色昏蒙,惟有满江星点而已。王悼痛终夜,沿江而下,以重价觅其骸骨,亦无见者。 邑邑而归,忧痛交集。又恐翁来视女,无词可对。有姊丈官河南,遂命驾造之,年余始归。

途中遇雨,休装民舍,见房廊清洁,有老妪弄儿厦间。儿见王入,即扑求抱。王怪之。又视儿,委婉可爱,揽置膝头。妪唤之,不去。少顷,雨霁,王举儿付妪,下堂趣装。儿啼曰:“阿爹去矣!”妪耻之,呵之不止,强抱而去。王坐待治任,忽有丽者自屏后抱儿出,则芸娘也。方诧异间,芸娘骂曰:“负心郎!遗此一块肉,焉置之?”

王乃知为己子。酸来刺心,不暇问其往迹,先以前言之戏,矢日自白。芸娘始反怒为悲,相向涕零。先是,第主莫翁,六旬无子,携媪往朝南海;归途泊江际,芸娘随波下,适触翁舟。翁命从人拯出之,疗控终夜,始渐苏。翁媪视之,是好女子,甚喜,以为己女,携归。居数月,欲为择婿,女不可。

逾十月,生一子,名曰寄生。王避雨其家,寄生方周岁也。王于是解装,入拜翁媪,遂为岳婿。居数日,始举家归。至,则孟翁坐待,已两月矣。翁初至,见仆辈情词恍惚,心颇疑怪:既见,始共欢慰。历述所遭,乃知其枝梧者有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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