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然《春晓》:用心去听春天,天籁之音晓春心,爱春惜春问中深

夏恂谈历史 2023-04-19 13:06:03

春晓

[唐]孟浩然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唐朝的天空下。

襄阳郊外,岘山附近的南园。

风,吹动小小的窗棂。雨,丝丝缕缕纷纷飘洒。

静夜幽庭上,片片飞花,轻盈地旋转,飘落……

春,闲静在夜的烟雨中。

风流天下闻的孟夫子,犹自春睡未醒。

淡远、朦胧的梦的花朵,是适合于开在这样的春夜里,也适合于飘落在这样的春夜里的。他,应该也会有梦吧。

诗人的梦,是否同这个春夜一样,在落英缤纷?

也许,他在梦中又回到了早年。那时,他在青山白云里,“钓竿垂北涧,樵唱入南轩”,过着“隐者自怡悦”的生活。有竹间风,樽中酒相伴,学得满腹诗文。

只是,他那颗年轻的心仍然禁不住向往着外面的世界。那世界,是有着无数建功立业的传奇的。

于是,他有了以“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而震动京师的荣耀。那时侯,他和王维、张九龄这些当世的才士一见如故,纵酒赋诗,知音互赏,欢乐得令人沉醉!

也许,在他的梦中,有应进士不第的苦涩,有滞留帝京“黄金燃桂尽,壮志逐年衰”的困窘。“白发催年老”,日月推迁,仕途渺茫,怎能不使他焦虑?而“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松月之下的夜色迷蒙而空寂,自己只能“咏怀愁不寐”!这应举啊,真的是人生道路上的一场充满悖论的误会!

也许,他的梦中,会一一出现那些同样有着真性情的好朋友们吧。他们在政治上小心翼翼,动辄得咎的处境告诉他:归去罢,这烟柳繁华地!“只应守寂寞,还掩故园扉。”

那一回高兴起来,只顾与故人痛饮,全然顾不得与韩朝宗“欲荐诸朝”的约定,弄得人家怒而辞行。像他,总想着趋舍行藏在我,自由放诞,桀骜不驯。就算是谋得一官半职,又怎么适应得了复杂的政治生活啊!

也许,他的梦中,会有建德江上的那轮明月。那时,他满怀浩瀚心事,踏上了漫游之路。“木落雁南渡,北风江上寒”,长江下游的秋天,一片萧瑟景象。日暮时分,他乘坐的船停靠在烟雾朦胧的小洲边,广袤而宁静的宇宙中,只有天上一轮皎洁的月儿映在澄清的江水中,温柔地眷顾着他,显得那么亲近!

也许,他梦中出现的,仍旧是他倦游后归来的故园。绿树环抱,空翠落庭,和润阴凉,清幽淡静。不远处,有挺拔秀美的青山,依依相伴。白天,“垂钓坐磐石,水清心亦闲。”

晚上,喝着菊花酒,看夕阳余晖中群鸟结伴返归山林。酒酣意适之际,抚琴抒怀,追寻那“坐觉诸天近,空香送落花”的境界,正切合他内心深处“永怀尘外踪”的意思呢。只有经过了几番漂泊,几番起伏不平,才悟得——这才是我的家园,我的精神安顿之所!

又或许,前尘往事早已成云烟,在这个有清风细雨相伴的夜里,诗人尽情地接受大自然的抚慰,让自己的灵魂安眠。他不必再在白天奔波劳碌,也不必再在夜晚辗转难眠。他那任诞的个性本不适合于在政治的漩涡中生存。那些济世的念头以及由此带来的种种名利之想,此时对他已经不再构成困扰。他的心平静下来了。

在这个温情的春夜,诗人沉浸在无梦的酣眠之中。一夜风雨过去了。初日把明媚、柔和的光辉洒落在这处园庐,洒满诗人一身。

孟浩然微梦半醒。真个是“春晓正堪睡,嫌他上明”啊!他在朦胧中感到:哎呀,不知不觉,东方已晓了呢。耳边听到的是那么悦耳的鸟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此起彼落,远近应和,啁啁啾啾,嘀嘀哩哩,啼声如潮,声声都是春的妩媚与轻盈。除了鸟儿婉转和鸣,还有那绕鼻而来的雨后澄鲜的空气,弥散着冉冉花香,混合着青草、树和泥土的清香,使人心醉。新的一天又来了!

今天又会是一个晴和明媚、姹紫嫣红的日子啊!想那鸟儿一定是站在枝头,或是在树间飞来飞去,自由自在的,没有人搅扰它们。忽然记起,昨夜睡梦之中恍惚听到了清风吹过,还有雨声沙沙,仿佛岁月的风雨,曾经经历,似幻似真,模糊而又清晰。风雨过后,烟水迷蒙中,那些经过春雨滋润的枝叶、那些依然绽放在枝头的带露的花朵,应该是更加鲜妍明媚吧?那脉脉无声的盈盈春水,今朝也许会泠泠作响了吧?……

可是,雨打风吹花易落,应该会有落花了呢。那撒落在地上的花瓣,也不知有多少啊。想着想着,诗人隐隐地就生了些感慨:就这样不知不觉的,又来到了一个春天的早晨,不知不觉的,又开始了一次花开花落!

于是,诗人在酣睡乍醒,欲觉未觉,意识还未完全恢复的刹那间,即景会心,吟出了这样一首小诗: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这首诗平易自然得如行云流水,“淡到看不见诗”,然而在若有若无之间,隐秀曲折,蕴藉深微,点染空灵,独臻妙境。“诗至此,色相俱空,真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画家所谓逸品是也。”在中外的全部诗歌史上,没有任何人的任何一首诗能像《春晓》,在人的从沉睡到醒觉过程的刹那间精微表现中创造出一个独立而有意味的精神境界。

诗只有短短的四小句,决不铺展开,而是抓住了最富有包孕性的瞬间,形成一种召唤,一种期待,使诗具有无数“空白”,等待着无数的后来者去填补。孟夫子可能万万也不会料到,这首小诗伴随着中国人走过了千年岁月,在每一个美丽的春天,雨后的早晨,人们总是吟诵着它,默念着它,安祥怡悦地欣赏它,欣赏它含蓄、空灵,欣赏它淡然之中的悠远,欣赏它“无所关心的满足”,那种禅悟一般的智慧……

在孟浩然的笔下,春天、早晨、风雨、鸟啼、花落等等意象都在相互结合和相互指涉中被赋予了个性色彩。它们既不是十分抽象,但也决不是非常具体。在盛唐气象的笼罩下,这个春天的早晨因为有了鸟啼声声,格外明媚、清丽。婉转清脆的鸟啼声又使周遭清幽而灵动。风停雨住,鸟啼声声,在诗人的想象中出现了一个明净澄澈的世界,草木葱茏,花儿娇媚。

诗人当然应该知道,“夜来风雨声”是自己在酣睡过程中暂时醒觉时听到的声响,这风雨声并没有惊动诗人,也没有掀起诗人情感的波澜,引起他的烦恼,因而他在朦胧中听到后才能再次进入酣睡的状态。这场风雨带给他的感受仍然是明朗而单纯,空灵而透明的。

那并不残暴的风雨所吹打的也不是暮春的残花,更不是秋花,当然不会有那种“一片飞花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的凄楚衰败。

在酣眠乍醒的那一刻,心性爱花的诗人并没有直接看到风雨之后的落花,而是在想象中猜测“花落知多少”。

他自己也不能断定有没有落花,能有多少落花。在拉开了空间距离之外,诗人与落花之间还存在着心理距离。落花在诗人的心中还不会代表即将离去的春天,甚或是代表因不如意的现实政治境遇而落落寡欢的诗人自己。落花只是诗人对外部世界整体感知的一个稍具变化的因素。即使有风雨,即便有花落,也未曾道“烟雨满楼山断续,人闲倚遍栏干曲”,“把酒临风千万恨,欲扫残红犹未忍”,也未曾道“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

他还不知道,他单纯的想象中来不及细想的风风雨雨,他清澈的眼眸来不及细看的飘飞着的和憔悴而损、满地堆积的落花,在随之而来的一千多年里,具有怎样的的衰飒和悲哀啊!

在那一刹那中,诗人听春声,嗅春味,想春景,感春意,似乎一下子回到了天真的童年,诗人的心正像他感官和想象中的这个早晨。被自然净化过,卸掉一切重负的心灵里,满是浓浓淡淡的轻快和愉悦。此时,对名利、功业的野心和欲望,焦躁和苦闷是不会来大煞风景的。

他就是在酣眠饱睡之后的这一刻,欣欣然张开了眼,在大自然美好的声响和美好的气息里,以一种赤子的眼光观照着自然而然的变化。他近乎本能地谛听着鸟鸣,一声声执著地伴春走向更深处,想象着落花才是最高潮的绽放,忘却了人世的喧闹,也忘却了内心的纷纷扰扰。自然幽雅,淡然闲适,别有一种生意。即便是花落如雪,又何尝不可以做如此之想——尽情飞扬吧,我随后就来!花开是美,花落亦是醉。

一首民歌里就这样唱道:

生命中最美丽的海,一簇簇的歌声,一朵朵的期待。花开时来,花落时也要来。因为,有许多故事,开始动人,结局更可爱。

生命本身就是这透明的花瓣,在花稠雨润的季节飘落,那是无怨无悔的美丽。

诗人只是淡淡地问道“花落知多少?”他是在问自己,也在问天地。天地没有默默无语。那花开花落,仿佛正在向诗人昭示着人世间的一切无常又有常的真理。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时光不因人的悲伤而匆匆,也从没有因人的喜悦而停留。这点滴禅意让孟浩然不再执著,使他获得了一种“无所关心的满足”。没有等待的茫然与无奈,只有静下来的坦然。

孟浩然正是将自我融入宇宙自然之中,从而消解了自我与现实生活的对立与痛苦,在回归自然中获得了超越感,获得了心灵的平静与和谐。

但,过于圆满从来不是真正的圆满。风雨之后的落花出现在美好和谐的世界里,总会让有情人感到,不知不觉中,有一丝同情,一缕惆怅浮上心头。在看似和谐完美的生活里,仍然存在着美好事物的消逝,而这消逝就发生在人们毫不知觉的时候,或者知觉后也并没有多少悲痛的时侯。

那翩飞的落花,如同那些有过怨怼,有过愁闷的过往,一旦拉开时空距离,怅惘和失意的日子,连同那些愉悦和得意的日子,都变成了岁月的礼物,成为美丽而值得留恋的记忆……缘生缘落,千年以后,仍然是道不尽的风雨花落知多少。

心花未落。今夜,我将枕着春风入眠,不管梦里花落知多少,想告诉孟夫子:人生中真的需要那最纯洁的顷刻,用童真的心去倾听自然的声音,不必动心,也不再执著。人,宛如纯净的青莲一朵,纤尘不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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