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道边准备停车的当口，透过放下的玻璃窗，我一眼认出当年的南老师。老师听我叫他，应声后热情地闪身一旁，让我把车先停妥。
算起来，这是离开校园三十多年后，第一次见到他本人。当然我知道，他其实早已不再做老师。初二年级，他是我们当时的几何老师。
不久后我参加工作，没想到多年以后，会在电视里看到他。是县域新闻，他有了新身份，工业园管委会副主任，这让我颇感意外，也让我这个曾做过他学生的人心里莫名地多了份欣喜。
接下来的发展无从得悉，主任前面的“副”字有没有去掉，或者又去了哪里，我没有在新闻里看到，今天听他说，后来又到了交通局，现已退休三年。
看情形，老师也是来爬山的。肩上斜挎了个小皮包，拄着根登山用的拐杖，和一位朋友。这座山不高，我有些时间没来了，今天实在闲着无聊，给车加油顺道踅了过来。这座山上平时不少人在上面跳舞娱乐。老师看样子退休后无事，常到这里来休闲游玩。
我不知道他最后的官职有多高，我只会亲切地叫他一声南老师，哪怕这个称呼可能于他早已不习惯，或有些陌生，然而我们之间的关联，唯是一段老师与学生的情缘。
老师当然不可能记得我是谁，哪怕做教育的时间在他的人生履历里并不长，教过的学生应该也不少，这一点都不奇怪，况且在以后的行政事务上，可能太多人与他有了人事政务上的往来，哪里还有学生的位置。
不过谈起那段教书生涯，他尤记得我们村一名学生，有一年村上过会，中午还给他稍来好吃的，还有段时间，他曾让一名学生借住过自己的宿舍。
无疑，这是南老师自己教书岁月里记忆深刻的部分，而他当时留给我印象里最突出的地方，其实是他在讲台上骂人的表情。他骂人笨，用一句特别的俗语。那句话像是他的口头禅，被我们牢记在心，时常在课堂上忍俊不禁，倒并没有因此记恨过他，却暗地里加以借用，给他起了一个不雅的绰号，这个他自然蒙在鼓里。
有一点需要说明，他当时的那种骂，应该没有特别的针对性，只是个人脾气与习性的自然外露，更不是把生活中不好的情绪与不顺心要转嫁到无辜的学生身上。那可能只是他一种习惯性的发泄，对我们恨铁不成钢。
很显然，一个老师，过后被学生所记住的，除了教学上一些鲜明的特点之外，其实更重要的就是他对待学生的方式与态度，这里面无疑包含着个人的品性与人格的成分。
其实南老师当时还有一点很特别，给我的印象深刻，我觉得他特别爱干净。我记得每次下课后回办公室，他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在门口先把全身上下用苕子掸一遍，确认没有粉笔灰再进屋。
毫无疑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学生时代，都会与很多老师相遇，各个老师留在印象与记忆中的形象与内容当然千差万别，对自己的影响自然有多有少有浅有深。
于我而言，属于校园的记忆，初中便结束了，而当时遇见的老师，便占据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位置。
那年刚步入中学，教我们英文的竟然是一名老学究，印象里他老戴一顶洗得泛白的黄布帽，耳鬓处有一缕白发像是没有隐藏住。据说他谢了顶，还听闻他是自学成才的，我们是他最后一届带的学生。应该说，他是一位和蔼慈祥的长者，在他不太标准的发音和谆谆教诲面前，很遗憾，却没能使我对英文产生兴趣。
另一位英文老师的板书漂亮极了，他为我们带课的时间不长。真正让我喜欢上英文的，是后来的班主任卢老师。记得他烟瘾很大，经常夹烟卷的两根手指都泛黄了，总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为此，我工作后好几年，会买烟让村里的学生带给他。后来听哥说，卢老师的儿子当年和他同级，那年夏天在附近的河道不幸发生溺水，不知道他的烟瘾是不是与此有关。
我是怎么爱上英文的现在已经不记得，但一定和卢老师有着莫大的关系。而更为重要的是，我当时把他当作一位足可信赖的长辈，愿意对他敞开心扉诉说心事。
初中毕业那年，父亲要退养，按国家政策可以有一个孩子顶替接班。当时哥在读大学，我的年龄刚好符合，家里便有意让我去。我心里很犹豫，当时虽没有必须要上大学的梦想，却还有继续读书的欲望。一天下了晚自习，借着校园里未息的灯光，我找卢老师谈及此事，希望能得到他的建议。
老师听过后，说让我先接班，毕竟那时候对于农村孩子来说，能轻易跳出农门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如果我真想读书，工作以后也可以考大学，那时候企业有职大，电大，社会上还有自学考试等等。
听了卢老师的话，我欣然去了工厂，人生里便有了最重要的转折。几十年仓促而过，如今回头再看，我不清楚那次抉择是好是坏，人生里很多事都难以评说。我唯一明白的是，老师当时是真心为我着想，我也从未后悔过那种选择，如果人生可以从来，那依然是我唯一能做的决定。
人生走出了校园，自然还会在其它地方遇到曾经的老师。也许他曾经打过你骂过你，留给你的印象不怎么好，但是请你放下，因为他其实早已经不记得你，你可以装着不认识他。
老师是一种职业，很显然，太多的老师可能只是我们人生里一个普通的存在，不过多少总与我们切实的成长相关，其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我在想，在每个人的成长过程里，总会有一个两个对你有着重要影响与意义的老师值得铭记一生吧。而这个人，你总会迟早遇到。
2020.6.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