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等败坏商业之事，若不格外议罚，不足以昭警戒。”

1908年12月，四川叙府（今宜宾）茶商光仪正、丰祥、衡镒兴、大亨正、兴顺和、天顺详、兴义和等七家向主管商业的云南劝业道告状，控告际春茶行、天申茶行将倚邦宋寅号、元昌号两号生产的包心茶，以次充好卖给他们。

1908年12月20日下午1时，在云南劝业道的参与下，云南商务总会在昆明召开普洱茶销售调解会，总理、协理、商会各董事、帮董，各省商帮代表，宋寅、元昌两号代表会议一开始，宋寅、元昌自知理亏，先承认错误，只是在减价多少方面讨价还价，不愿意去叙府亲自销售茶叶。最终，双方协商为:每茶一担减价银二两七钱。同时，参会各方认为，光减价是不行，“此等败坏商业之事，若不格外议罚，不足以昭警戒。”大家公议后议定:“每茶一担，罚银三钱，由天申、际春茶行帮银一钱，实合罚银二钱。现在商会无款，即罚做（商会）月支经费。”“两号经此次罚金而后，务须认真整顿茶业，拣选佳品，以利畅销，勿得仍蹈前辙。二两七钱再加三钱，卖方每担总共要减少三两银子的收入。

在当时，一担茶值银十四五两，这个惩罚应该是相当重的。

一场官司，七家茶商，两个庄家认过认罚。

要搞清这个案子的始末，让我们一起回到百年以前，首先要了解宜宾与云南的关系，其次要了解普洱茶的形状和工艺，最后了解下当时云南的普洱茶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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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宾是云南普洱茶的重要集散地。

宜宾，当时称叙府，叙府既是川滇黔三省交会点，又是金沙江、岷江合流汇成长江的三江会合点，管辖现在宜宾市和泸州市的部分地区，该县比邻云南昭通，以出产剪刀、粗茶而著名。明代曾经在该县设立茶马市场，用当地所产剪刀粗茶交换少数民族地区的劣马。便捷的长江水运，可以很快将三省货物运往下游的重庆、武汉、上海等地，进而散布到全国各地，既节省时间，也较骡马运输便宜很多。所以从昭通、盐津到宜宾的运输线，是当时云南最繁忙的茶叶运输线路之一。另两条重要的茶叶运输线，分别是由茶山经石屏、蒙自到越南的出口线路，由茶山经普洱、蒙化（今巍山）、丽江进康藏地区茶马贸易线路。

而在茶叶销售施行引票制，所谓引票制就是持票者可以到指定地点贸易，在引票的制度下，叙府只有一些财力雄厚的大茶号才有能力完成跨省的茶叶交易。很多云南商号在此设立分号或寻找当地代理，清末的天顺祥、民国的茂恒、永昌祥都是其中的巨子，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建国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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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云南茶业的生产和销售方式。

在清代，茶叶行业分工严格。茶号是茶叶生产和运输者，专门负责生产和将茶叶从思普（今宁洱县）运输到省城，类似于今天的茶厂；茶行是销售者，从茶庄收购茶叶，然后销售给外省的茶行或本省的茶铺，也就是说，它是中间商，当时叫“牙商”，类似于今天的进出口公司。整个清代，云南总共只发过四张茶行的执照，清末还在经营的有际春行、天申行等三家。茶号也不能在省城零售，零售需要领零售执照，省城由芦茶铺（超市店）进行销售。芦茶铺在卖茶的同时也卖芦子、槟榔、草纸、烟叶等物，并备有生石灰供嚼槟榔的人自取。当时，普洱茶、煮槟榔常被作为礼物互寄，成为非常有云南特色的馈赠佳品。至于喝茶的地方，还是要去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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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配茶的出现。

在清代，云南主产茶区是六大茶山，六大茶山的中心是倚邦。那时，散茶是省内销售的，沱茶、藏销紧茶还没有发明出来。向省外和西藏销售的茶叶主要是七子圆茶（现名七子饼茶），他们每饼重老秤七两，八两为半斤，七个装为一筒。这种茶内外原料一致，也就是说我们从表面看到的面茶和压在中心的茶应该是同一个档次的同一种原料，这种茶现在叫做“纯料茶”茶品。

清代中晚期，倚邦生产普洱茶的主要有宋寅、元昌、后治后、永庆昌、德昌、宋绳、宋成、恒盛等茶号，到了清末，这些茶号大多数都倒闭了，只剩下宋寅、元昌、恒盛三家。至于这些茶号倒闭的原因，据当地史志载，因为“后治后、永庆昌、德昌、宋绳、宋成、恒盛等号均为不思振作，只图眼前利己，揉成面细心粗，致令销场日见减色，各号因之歇业”。也就是说，当时的这种把纯料茶改成拼配茶的做法，不能得到市场的认可，不但影响茶叶出口，也导致众多茶庄倒闭。

到了道光年间，也就是阮福写《普洱茶记》的时候，提到了这种紧压茶，其表面用漂亮的芽茶做酒面，包在里面的心料等级相对低一些。阮福提到的改造茶，可能一直以来，普洱茶作为纯料供应，一下子，外细里粗改了样子，或者口感也有所改变，仅仅为了追求利润，降低成本，最终被市场抛弃。

对今天来说，改造茶应该算是一种拼配，它可以调节口感、改善品质，是为消费者所认可的，是当前普洱茶生产的基本模式。以勐海茶厂著名的8592为例，它是用三种料压制，心茶所用毛茶等级为9级，盖茶6级，酒尖3级，但在《普洱茶记》和清末的时代，这种茶被称为改造茶，明显含有贬义，这种做法也被认为是大逆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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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这件百年前的普洱茶调解案上。

告状的七家中，兴顺和、天顺祥其实也是云南茶商，兴顺和原名兴泰和，由玉溪回族马佑龄创办，其子马启元将其更名为兴顺和，他们在东川开有铜矿，人股个旧锡务公司，在汉口、上海、长沙、天津、北京、四川、香港等地设有分号，业务做得颇大。天顺祥的名气更大，它由云南弥勒人王炽所建。王炽的商号，在昆明叫同庆丰，在其他省市的叫天顺祥。他的主业是票号，相当于现在的银行。

七家商号希望劝业道能发文给思茅同知，提宋寅号、元昌号两号之人去叙府亲自卖茶，如能卖出，七家商号不但原价付款，还将加付一定的利息。如无法卖出，希望从维护市场秩序，提倡诚信经营的角度，从重惩罚。劝业道看后认为：宋寅、元昌两号既在思茅做庄，自当拣选精良，力求佳制，方足以昭信用而畅行销。”现在掺杂包心，“属违犯商律，若不切实整顿，茶业必将立时败坏，于云南商务大有影响。”他们将案子发给云南省商务总会进行调解。这就有了文章了开头那一幕。

小知识分享：王炽还被称为钱王？

因为王炽为人机警多谋，知人善用，善于同黑道打交道，保证银款货物的安全，同时善于和官府打交道，他的票号一度成为云南“军方银行”，在中法战争中为滇军和黑旗军扬威世界出了力。1900年，西太后逃离北京的时候，又是他为西太后提供金钱的支援。八国联军撤出北京后，他得到了一品红顶子，所以被尊称为“钱王”，这对一个商人来说可是最有利的保护和无上的荣耀。

写到最后：这个百年前的茶叶销售案，小编无意评价当时双方的对错，把这个故事分享出来，让大家了解，云南当时紧压茶的制作工艺，改造茶的出现，普洱纯料茶和拼配茶的渊源，普洱茶市场销售模式，以及当时茶庄、茶行的一些情况。从判决中我们看出，质价不符，为当时舆论不容，制造源头受罚；同时，中间牙商尽管不知情，但由于自己的疏忽，进货把关不严，也有连带的责任。这种由商会或茶叶行会调解的方式，即便是对现代普洱茶企业的纠纷调解，也是可以借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