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着没电的摩托车上了船。

到雅典是凌晨两点，整个船上没有几个人，用不着在甲板上打地铺，到处都是空着的长沙发，我们把地垫放在桌子上，直接一人一处沙发睡着了。船上可以充电，每次坐船都会给各种设备充电，像住酒店一样，这样又能多露营几天。

唯一影响露营的就是电量，洗不洗澡都没关系。

是被船上的服务员叫醒的，她拿着拖把，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俩，扫地工总是神气活现的。不知道船已经靠岸多久了，以为上船晚点，到站也会晚点，没想到似乎还提前了。

提前不是什么好事，毕竟我俩坐的是夜船，严重缩短了睡眠时间。

建初不紧不慢的收拾东西，那女人又不耐烦的过来催促一次，让我们赶紧下去。建初总是这样，是能在灾难时刻弹钢琴的人。

我们下到放车的最底层船舱，已经没有人了，漆黑的夜和海是一个颜色，就像走在鲸鱼的肚子里，海水在脚踩的铁板下晃悠。

船舱还停了一排摩托车，奇怪这些摩托车是运去哪的。解开系着摩托车的绳子，怎么推上来的又怎么推下去。

天还黑着，雅典的深夜也有外卖小哥，但显然不是欧洲人，他和我一样在找厕所。跟中国没什么区别，厕所锁着，很多公共设施是为了建而建。建的时候走的是财政，用的时候也得带动财政，不然用不了。欧洲很多咖啡馆的厕所都锁着，厕所不收费，但是咖啡收费。

我想是不是可以管船员要钥匙。

思路一下子跟着打开了——我是不是该管船员要搭电线？开船的会有搭电线吗？

这时一个船员骑着摩托车从船里出来，后座上载着那个连续轰我们两次的女人，他们就像不受控制的精液，刷的消失在满是路灯的夜色里。

原来那一排摩托车是船员的，那他们一定有搭电线。我走过去，几个船员围过来，我给他们看手机上的搭电线图片，然后指了指摩托车，其中一个船员一转身就拿了搭电线给我。

天呐，太顺利了。

建初还想着等天亮再想办法，我拿着搭电线回来，一脸得瑟，开着玩笑贬低他的智商。

已经搭出经验了，建初一个人就把俩车的电瓶连在了一起，船员们喝着咖啡在旁边看热闹，也不去睡觉。

不到一个小时，重新装好行李，就可以出发了。

凌晨三点，雅典的街上仍旧是有车的，我们只睡了三个多小时，近来没有睡过好觉，但并不是很累，像在梦游，沿着路灯，黑色的码头，通过很多旋转的桥，所有的隧道和墙上都是涂鸦，那一刻我看见中国在往涂鸦上刷大白。

很愚蠢没在雅典市区加油，小镇上的加油站都没有开。欧洲大多数地方是自助加油，但希腊是人工服务，晚上都休息了。

从建初的油箱里抽了点油，还好他有十几升的大油箱。

我们一路向西，太阳从身后升起，车在光亮中越来越多，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像一宿没睡的人，当然，睡了三个小时其实跟没睡差不多。

沿着海骑，公路旁边有面向海的长椅子，非常漫长又浪漫的孤独。看着看着，困意就上来了。

“我们睡觉吧。”我看见了一处海，它分明有两种颜色。

“睡在哪？”建初问。

“海边，哪都行啊。”话音未落我就停了车，直接停到海边，浪最大的地方，“你说哪能上厕所？”

建初指了指不远处的桥洞。

我跑过去，看来无论在哪个国家都一样，桥洞下面都是厕所，刺鼻的尿骚味，背阴处是大便。我不敢吸气，建初还在远处嚷：“是在这里搭帐篷吗？”

“不用搭帐篷！”我从肺里吐出最后一口气。

没有搭帐篷，我们直接拿出地垫，找了处阴凉，把睡袋盖在身上就睡了。

这就是四海为家的意思吧。开始还会在意路人的围观，现在就如同睡在无人之境，自由自在的游走。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十点了，我先醒的，立马把建初推醒，睡袋上蒙着一层水珠。我们离海浪实在太近了，风把海水都吹过来了。这个时候头脑才清楚一点，头脑清楚的意思是能观察到自己和世界的紧密联系，这时断然不会再躺在海浪下面睡觉。所以有一种感觉叫半梦半醒。

现在醒了，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路就到另一个港口。

如果不坐船，我们就得沿着阿尔干半岛原路返回，中间是一串波黑、黑山、阿尔巴尼亚、北马其顿、科索沃这样的小国家，每个国家都需要过关手续，但我们只剩下一个月了，坐船是最好的方式，唯一的不好就是贵，小两千的船票。但凡再有半个月的时间，我都不花这钱。

没到一点的时候骑到帕特雷，随便找了一处沙滩，沙滩上有淋浴，嘿，还能洗澡，还能看到帕特雷大桥。

这里挺冷的，既然也要洗澡，就去海里玩趟水再说。海水更冷。建初不准备下海，他只想去洗澡。晒了会儿太阳，游了会儿泳，洗澡变得更冷了。四面八方都是海风，太冷了。

等不及建初拿毛巾，我躺在沙滩上打起滚。终于知道动物洗完澡为什么喜欢在地上打滚儿，沙子上好暖和，尤其沾到水以后，沙子就把水吃了，太阳晒一下，它们就一起离开皮肤了。

“沙子是脏的啊！”建初完全不赞同。

但我觉得很干净。

在农村住的时候，会发现刚刚远离土地的人，最讨厌土，他们觉得土很脏，当然城市人也这样。在路上也遇见一些人，他们重新回归自然，文化程度很高，重新和土及蜘蛛生活在一起。

或许是他们已经发现，越干净的地方越脏。

这世界挺逗的，公认的定论都是为了掩盖真实，谎言不是真的谎言，公认的真实更像谎言。

下午三点，我们收拾东西去码头。

在网上查到去巴里的船是四点四十五，过去只需要二十分钟。

有人觉得在路上很悠闲，你看这一天，兵荒马乱。前一晚十一点上船，半夜三点下船，搭电，赶路，抽油，半路睡觉，赶路，晒太阳，游泳，洗澡，到了下午三点急着去买票坐另一艘船。

人生无论怎么过都没办法悠闲的，吃斋的和尚比谁都起得更早，修身养性的人也在暗自较真儿，怎么活都是上船、下船、赶向另一艘船。

而且发生的远比计划得多。

我们先骑到的是帕特雷的老码头，这里没有到意大利的船，只有去附近岛屿的船，但我们不知道，所以抓了个准备打出租的人问。

“你们得去前面几公里的码头买票，这里都是去附近岛屿的船。”

表示感谢，准备走，问路的套路，但没想到他拦了上来，指着我们的格鲁吉亚车牌说：“我女朋友也是格鲁吉亚的，我得拍照片给她！”我急着去买票，但实在没办法拒绝这个基于巧合而提出的请求。这就是随缘。

他拿出手机，开始滔滔不绝的介绍附近的岛屿。

“你是美国人吗？”我在联系发出二十多个“嗯”以后问他。

“不是，我就是希腊本地人。”他被我问的一惊。

“哈哈，你性格很像，而且衣服写着美国。”说实话他有点像东北人，还挂着一条大金链子。

我急于道别，岔了个话题，赶紧赶向码头。

很顺利的买到票，眼瞅距离开船还有一个多小时，想起没给意大利的老朋友带伴手礼，赶紧让建初去超市买酒，“挑贵的”，我嘱咐他。

我坐在离码头检票口有十分钟步程的马路边，看着那艘在检票的大船，发呆。想着再有十分钟，他应该就赶回来了。

这时他借了网络打来一个语音通话。

“亲爱的，我骑了你的踏板，但钥匙是不是在你兜里？”

“什么？！”我摸兜，果然抓到了钥匙。

“我现在还锁了车头！”这个小踏板不是插钥匙启动，全车没有钥匙孔，只要钥匙在旁边就能点火启动。当时他走的时候，因为我在旁边，自然而然就点火走了。但超市买完东西后，我不在旁边，那辆被他锁了车头的摩托车就像一头死去的驴，望着愚蠢的建初。

他挂了电话，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我们昨天才全靠运气的赶上一艘晚点的船，今天怎么办呢？时间就还剩下四十分钟。

我把船票拍到群里，吐槽。

有人圈我：“你的船票不是四点四十五啊，是四点二十！”

定睛一看，原来跟网上显示的时间不一样，确实是四点二十，还有二十分钟，不可能了，完蛋了，这次真的完蛋了！还不如赶不上的是昨天的船，昨天一千块，今天两千块！

我是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在群里吐槽。本来想拍正在关闭一边舱门的船，结果正好拍到建初气喘吁吁的飞速往过奔跑，我扔出去钥匙，他接住就掉头往回跑。即使眼见来不及了，因为上船也有停止检票的时间，但我还是笑了出来，发到群里的视频充满了我放肆大笑的声音。

你不知道有多可笑，一筹莫展的时候，看着这个愚蠢的人穿着骑行服，满脸通红的往过跑，还是在希腊，一个诞生了马拉松的国度，真想给他的脑袋套上橄榄枝。

只剩下十分钟了。

他跑得再快都没有用了。

想来没有更好的主意，心一横，直接向检票口跑去，还有十分钟，检票口已经没有人了。

“能不能等等我老公，他的车坏了，就在离这里十分钟的地方。”我急着冲检票口的女人喊，上气不接下气，并把票递过去。

“去巴里？！船已经停止检票了！”听见这句话真想哭，又要哭了，跟前一晚一样。

有个骑摩托车的男人过来，女人冲他呱唧呱唧一顿说，男人拿起对讲机，冲那边说。

“舱门是不是已经锁了？”女人问。

“还没有。”男人紧皱着眉头看着我，我给他指远处的摩托车，说出了一点麻烦，只要十分钟，男人死死的盯着我，然后又拿起对讲机说话，随即向我点点头，说：“只能十分钟。”

“天啊，谢谢！你太好了！”我疯狂的感谢他，只要建初不出新的问题，十分钟，十一分钟，应该都不会有问题。

心提到嗓子眼儿，我在港口的马路中间等他。准备一看到他，就换过车，先冲向港口压时间。

最后一分钟，那个红头盔终于出现了！！

我立刻迎上去拦住他，告诉他只剩下一分钟了，眼见他的手和身体都开始抖，两千块钱对于我俩都太大了，赶不上就又得掏两千啊！他居然绕过我就要往他的摩托车骑！也不想想我干嘛拦在这里！

又一次拦住他，直接让他下车，赶紧骑上自己的车往检票口！告诉他我老公马上就到！

骑摩托车的男人领着我就往船头去，船长等在外面，他也一脸焦急，看见我长出一口气。他挥手让我赶紧上船，我立马满是歉意和愧疚的告诉他：“请等等我的老公，他就在后面，马上就来。”

“不要着急，还有三十秒！”

豆大的汗往下淌。

最后一刻，他终于到了。

我俩赶忙骑上船，随着我俩上船，船舱就关了，立刻开始移动。我再次向船长道歉，他说：“不要紧啊，本来就还剩下三十秒，刚刚好。”

建初还在抖。

“你刚刚在磨蹭什么，差点赶不上船！”

“我当时手太抖，插不进车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