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大姨家的姨哥给我打来电话“姨弟，今年给舅舅拜年一定要跟着你混，不然又要让咱舅给轰出来了！”听罢，我哈哈大笑着说道：我是给舅拜年呢，你是给舅送快递呢，不把你轰出来才怪呢！

外婆外爷一辈子共养育了一个儿子和三个女儿，我母亲是老大，下面还有一个舅和两个姨。

按照我们陕西这边的讲究，每年大年初二，外甥们都要去给舅舅拜年。

因为父亲的舅舅还在世，所以每年大年初二，我们都会先约好去给父亲的舅舅，也就是我们的老舅家拜年，然后初三再去给舅舅拜年。

去年大年初二晚上，我正在家里陪着父母聊天，手机突然响了，一看是多年没见的同学刘耀打来的。

电话接通，刘耀那熟悉的声音传来：“兄弟，我从外地回来了，咱们初三中午小聚一下呗，我晚上就得走，这一走又不知道啥时候能再见面了。”

我心里犯起了嘀咕，初三中午可是要去给舅舅拜年的日子啊，这时间上怕是有点紧张。本想直接拒绝，但一想到我和刘耀确实已经五六年没见了，心里又有些不忍。

犹豫了一下，我说道：“行吧，我初三给我舅家把糖一送，估计 12 点就完事儿了，到时候咱们小聚。”

初三早上，十点多，我带着媳妇和儿子，一家三口来到了舅舅家。

刚一进院子，就感觉气氛有点不对。舅舅站在堂屋门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那眼神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让人心里直发怵。

我心里 “咯噔” 一下，寻思着这大过年的，舅舅这是咋了？赶忙快步走上前去，笑着问道：“舅，您这是咋了？谁惹您生气了？”。

这时舅妈赶紧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没啥大事儿，就是你舅那个犟脾气又犯了。你几个姨哥姨弟刚来拜年，你舅嫌他们屁股还没坐热就走，说他们是送快递的。”

我听了心里一紧，我本来也是打算坐几分钟就走，幸亏我比姨哥姨弟们来得晚了一会，不然这会舅舅骂得肯定是我了。

我走进堂屋，满脸堆笑地对舅舅说：“舅，么生气了，我那几个姨哥姨弟可能是今天的亲戚多，所以呆得时间短了，没事，我今天不走了，就在这儿陪您喝几杯。”

舅舅听我这么一说，脸上的表情马上阴转睛，露出了笑容，一边拉着我和媳妇、儿子的手，一边大声指挥舅妈：“快给娃做饭去，快把咱屋里藏的那些柿饼给拿出来，快给娃发压岁钱......”

坐在舅舅家热乎乎的炕头上，我的思绪不由飘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候，农村的日子过得都紧巴巴的，家家户户都穷，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顿好的。对于我们这些孩子来说，最盼望的就是过年，因为只有过年的时候，去亲戚家拜年才能吃到好吃的。

那时候，外婆外爷还在世，舅舅也还没有成家，我和几个姨哥姨弟只要一听说要到舅舅家，那高兴得就跟过年似的。

舅舅家虽然穷，但他知道过年的时候我们几个外甥都要来，所以一进入腊月，就开始琢磨着怎么招待我们。

记得有一年，外爷不知道从哪儿弄回来一些莲菜。那时候，我们几个孩子根本就没见过这种带眼眼的菜，都觉得特别新奇。

舅舅把莲菜做成了炝莲菜，端上桌的时候，那香味一下子就把我们的魂儿给勾住了。

一盘菜，眨眼间就被我们几个像小饿狼一样抢得精光。我们一边吃，一边不停地嚷着：“好吃，好吃，明年过年还要吃。”

第二年刚进入腊月，舅舅就惦记上了我们说的莲菜。他听说集上可能有卖莲菜的，就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一路颠簸着去了集上。

可是到了集上转了好几圈，根本就没有莲菜的影子。舅舅不甘心，四处打听，后来听说富平那边产九眼莲菜。

为了能让我们吃上莲菜，舅舅二话不说，骑上自行车就往富平赶。

一百多里的路啊，他就这么一路骑过去，累了就找个路边歇一会儿，到了富平，又四处打听，终于打听到了产莲菜的地方。

舅舅满心欢喜地来对种莲菜的人说明来意，可种莲菜的人却无奈地摇了摇头，说：“现在莲菜紧张得很，客户都是拿着现钱上门等着要货呢，几斤莲菜不零卖。”

舅舅一听，急得不行，他陪着笑脸，苦苦哀求道：“叔，您看能不能通融通融，我这几个外甥就盼着吃口莲菜呢，您就卖给我几斤吧。” 可任凭舅舅磨破了嘴皮子，种莲菜的人就是不松口。

这时，在边上等着收莲菜的贩子大声喊着，师傅，你甭跟那小伙说话了，赶快给我们挖莲菜，急着装货呢。

舅舅一听这话，马上灵机一动，说道：“叔，我看您是现挖莲菜呢，就您两口子挖到啥时候呀，你们要不要挖莲菜的，反正我也是闲着没事干。” 说着，就要去换挖莲菜的皮衣。

自古人常说 “人生三大苦，打铁挖藕磨豆腐”。渭北地区的冬天，气温都在零下十几度，挖莲菜的人穿着皮衣站在淤泥里，那滋味可不好受。

手指被冻僵都是比较轻的情况，而且有的莲藕皮薄身脆，稍不注意弄断了，莲藕进了水和泥，吃起来就一股怪味，很少有人买。所以挖藕人都格外小心，要是弄断了莲藕，那就相当于白干了。

挖莲菜的人在 “挖菜” 的时候，需要在充满淤泥的湖里到处行走、翻找，中午上岸吃饭的时候，浑身上下基本没有干净的地方，全部沾满了泥土，得先擦拭干净才能吃饭。

也正是因为这样，种莲菜的人想雇人挖菜很难雇到人，只能是自己一家老少齐上阵，挣个辛苦钱。

现在看有人主动提出要干这活，那边收莲菜的又催得急，种莲菜的人一听忙说，行，小伙子，只要你能吃得了苦，到时候肯定给你弄上几斤好莲菜。

舅舅听了，连忙换了挖莲菜的皮衣，跳到了淤泥中，听着种莲菜的给他讲了挖菜的技巧后，就埋头苦干起来。

中途除回了一趟家外，舅舅就这样在帮人挖莲菜，每天从淤泥里出来，整个人都累得腰酸背痛，手指也被冻得又红又肿，但他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

一直干到了腊月二十七，舅舅高高兴兴地提着几斤莲菜，还有挖莲菜挣下的辛苦钱回来了。

“来，外甥，喝酒！” 舅舅的一声招呼，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这时，舅妈已经弄好了六个凉菜和四个蒸碗，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舅舅激动地打开那瓶藏了好些年的西凤酒，给我和他自己各倒了一杯。

回老家前，媳妇和儿子就再三告诫我，回到老家不许喝酒，还专门拿开车当理由。

看着舅舅已经打开的酒瓶，我心里有些犯难，偷偷地瞅了媳妇一眼。没想到，媳妇却突然说道：“没事，你陪舅舅喝几杯吧，一会儿我来开车。”

我感激地看了媳妇一眼，端起酒杯，对舅舅说：“舅，这杯酒我敬您，这么多年，您对我们这些外甥的好，我们都记在心里呢。”

舅舅哈哈一笑，说道：“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干啥，喝酒！”

酒过三巡，舅舅的话匣子也打开了。

他感慨地说：“你们这些孩子啊，现在都长大了，各有各的事儿，一年到头也见不上几次。舅舅也知道你们忙，可就是盼着过年的时候，你们能多陪舅舅坐一会儿，说说话。舅不在乎你们拜年来拿几样礼品，就是想和你们多说说话，今天把你那几个姨哥姨弟说重了，唉，都怪舅这脾气不好。”

我听了忙说道：“舅，你说得不重，等他们当了舅，到了你这个年龄了，就能体会到了，没事，明年大年初三，我负责把这几个姨哥姨弟带上，专门陪你好好喝几杯，到时候你可要把你屋里的好酒都拿出来呀！”

“么麻达、么麻达，舅屋里虽然没有啥好酒，但只要你们几个来，酒管饱！”

这时同学刘耀发来微信：老同，我这会还在舅家拜年呢，不敢走，咱们聚会的时间再推后两个小时。

我回了条信息：哈哈，你小子今天敢不吃舅家饭走了，恐怕明年你舅都会把你轰出门。

亲情，是岁月长河中永不干涸的暖流，它承载着往昔的回忆，串联起一代又一代人的情感脉络。

小时候，那盘炝莲菜是舅舅对我们沉甸甸的爱。这份爱，质朴而纯粹，无关乎物质的丰裕，只源于内心深处对亲情的珍视。

如今，岁月流转，我们渐渐长大，各自忙碌，与舅舅相聚的时光变得愈发珍贵。

舅舅的怒容与期许，其实是对亲情相聚的渴望。经过这次经历，我愈发明白，亲情需要我们用心去经营，用时间去陪伴。过年的相聚，不仅仅是一种习俗，更是亲情的纽带，将我们紧紧相连。

在这个瞬息万变的时代，让我们珍视每一次与亲人相聚的机会，莫让忙碌冲淡了亲情的温度。

因为，那些与亲人共度的时光，那些饱含深情的瞬间，才是生活给予我们最宝贵的财富，值得我们用一生去回味与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