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1年已是民国才子苏曼殊客居海外的第三年。10月将至,爪哇依然气候炎热,但在苏曼殊眼里,却正是“秋风秋雨愁煞人”。远离祖国,远离亲友,已经使他时时生出一种惆怅、落寞的情感。更使苏曼殊心痛不已的,却是革命同道对他的不再信任。
1909年夏季,陈其美、王金发、张恭、刘师培等革命党人召开会议,密谋江浙起义。谁知刘师培早已变节,竟于事后密报端方,致使金华龙华会魁首张恭被捕。
适逢此时,苏曼殊从日本东京回国小住,寓居在刘师培府中,竟被革命党人疑为同谋。同盟会会员雷昭性写信给苏曼殊,指责他是清廷侦探,声言要对他采取强烈手段。
对于雷昭性的致信警告,章太炎曾以亦师亦友的身份,作《书苏元瑛事》为他辩诬。然而,苏曼殊的难堪境地井没有改变,革命同道对他的态度,多由热情转为冷淡。百口难辩之下,苏曼殊愤而远赴南洋。
身处异乡的苏曼殊心情郁闷,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祖国和亲友,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神州大地上的革命事业。
1909年10月,苏曼殊译著《拜伦诗选》在日本东京三秀舍出版,在《<拜伦诗选>自序》中,苏曼殊盛赞英国诗人拜伦参加希腊民族独立战争的行动和他的作品,忧国之情溢于言表。
两年后,武昌起义胜利的消息从千里之外的中华大地传到了爪哇。就像沉暗天际划过的闪电和随即而来的隆隆雷声,这消息使苏曼殊愕然震惊,随之而来的云开雾散,更使苏曼殊振奋不已。他典衣卖书,急谋归国。
去国之时尚是大清帝国,返国之日已为中华民国,历史已进入一个崭新时代,这如何不使苏曼殊振奋不已呢?
在1911年12月苏曼殊给柳亚子的信中,他一面遥想好友“壮士横刀看草檄,美人挟瑟请题诗”的壮丽场面,一面却又食指大动,自言在梦中见到“上蒋虹字腿、嘉兴大头菜、枣泥月饼、黄垆糟蛋”诸般美食。
1912年3月3日,苏曼殊动身离开爪哇,途经香港,并于同年4月6日抵达上海。
苏曼殊是怀着喜悦之情回到祖国的,然而辛亥革命以后急转直下的严峻政治形势,使他狂热的激情顿时落入冰窟之中。
南京临时政府成立了,不知从哪里冒出许多“革命者”,一个个沐猴而冠,以革命功臣自居。苏曼殊的一些“友人”亦跻身其间,高官厚禄,峨冠博带。
在同盟会内部,分化已呈白热化程度,早在苏曼殊尚未抵达上海时,其挚友陶成章已被人暗杀于上海广慈医院。章太炎此时也已脱离同盟会,另组中华民国联合会,与孙中山分庭抗礼……而最终资产阶级所梦寐以求的英美式民主制度并没有建立起来。
苏曼殊失望了,面对现实,他心灰意冷。“壮士横刀看草檄,美人挟瑟请题诗”的豪情已成明日之黄花,他只能与一班文人聚首,每天逛妓院、吃花酒,借以消磨长夜,发泄不满。
柳亚子回忆那时“每天都有饭局,不是吃花酒,便是吃西菜、吃中菜,西菜在岭南楼和粤华楼吃,中菜在杏花楼吃,发起人总是苏曼殊”。
1912年至1913年间,苏曼殊未与政界周旋,而是穿梭于上海、杭州、安庆等地,来去匆匆,飘游无踪,正可谓“行云流水一孤僧”。
他先是应叶楚伧、柳亚子之邀、参与《太平洋报》的编务工作,随后又赴安徽高等学堂任教,闲时则借酒浇愁,打发光阴。
正如他给友人的信中所述:“抵皖百无聊赖,无书可读,无花可观;日与桐兄(郑桐荪)剧谈斗室之中,或至小蓬莱吃烧麦三、四只,然总不如小花园之八宝饭。”
1913年7月,李烈钧在江西树帜反袁,宣布独立,揭开了中国近代史上著名的“二次革命”斗争的序幕。几乎是在孙中山于上海发表讨袁通电和宣言的同时,苏曼殊写下了气壮山河、掷地有声的《讨袁宣言》。他沉默已久,却并未忘怀国忧,他要为革命呐喊、他要投身到革命的洪流中去。
“二次革命”很快失败了。孙中山、黄兴流亡日本,苏曼殊也随着国内局势的恶化来到了东京。但他没有因为革命的失败而心情沮丧。在孙中山的激励下,他加入了中华革命党,为孙中山草拟文件,充任其临时秘书并参与了中华革命党创办的《民国》杂志编务上作。
和前一时期相比截然不同的是,1914年至1915年旅日期间的苏曼殊已经完全摆脱了消极情绪,而是以振作的精神和饱满的斗志投身到革命斗争和文学创作中去。
在旅日期间, 苏曼殊与孙中山的关系日益密切。当时苏曼殊和孙中山的居所相隔甚远,常常几天甚至十几天不见面。
有一次,有人来向孙中山报告说:“苏曼殊又没钱了。现在旅店老板逼着要房钱、饭钱,他实在是苦不堪言。”
原来,苏曼殊是个喜欢暴饮暴食的饕餮之徒,手里一有几个闲钱,就要去买上一大堆糖果、糕点之类的东西,然后在一天之内把它们吃个精光,有时甚至吃得腹泻不止,卧床不能起身。可是下一次有了钱,他马上就会再去买上一大堆零食。
这一次,苏曼殊的老毛病又犯了,孙中山派去的人回来说:“苏曼殊大被蒙头,卧在房中。旅店主人则脚踢窗外,像是要伺机而动。”
孙中山马上再派人拿了五百元给苏曼殊送去,这才帮他摆脱了困境。
孙中山后来在评说苏曼殊其人时,曾笑谈此事,并将其与著名的革命僧人太虚作对比:“太虚近伪,曼殊率真。内典工夫,固然曼殊为优;即出世与入世之法,太虚亦逊曼殊多多也。”
苏曼殊在经历了一些情感纠葛后,曾两次出家,与革命同志与朋友见面,也时而僧时而俗,因此被孙中山称为“革命的和尚”。
这一时期,他与中华革命党中坚分子陈其美、居正、邵元冲等人往来密切,结为挚友,共举革命大计。
这一时期,也是苏曼殊文艺创作的丰收时期,他曾先后发表小说《天涯红泪记》(未完)、《绛纱记》、《焚剑记》和为数颇多的诗歌散文。
1916年初苏曼殊重返祖国时,由于他过度劳累以及日常饮食起居的极不规律,已是病魔缠身。但苏曼殊依然以国事为己任,时刻关注着国家和民族的命运,也认定回到祖国才是自己最好的归宿。
1916年11月,苏曼殊在《新青年》第二卷第三号发表小说《碎簪记》,其挚友陈独秀为该书作后序,阐述在“人类未出黑暗野蛮时代”,该小说在宣扬以“个人意志之自由”反抗“社会恶习”的重要意义。
嗜烟酒、喜欢暴饮暴食,是苏曼殊一向的饮食习惯。在日本时,他就曾“一日饮冰五六斤,至晚不能动,人以为死,视之犹有气,明日复饮冰如故”。这种习惯导致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
回到上海后,苏曼殊的病情急转直下,1928年2月转入广慈医院,每天卧床呻吟,不能起立,腹泻五六次。到了5月2日, 终于病逝,终年44岁。他在弥留之际,曾喃喃自语:“但念东岛老母,一切有情,都无挂碍。”
1918年5月3日,上海《民国日报》以醒目篇幅刊登了《曼殊上人恒化记》和《曼殊上人圆寂讣告》,并于当日移龛广肇山庄。
6月9日,苏曼殊的遗骨被安葬于杭州西湖孤山北麓,这里成了他永久的归宿。
参考资料:《苏曼殊传》(团结出版社)、《情僧诗僧苏曼殊》(学林出版社)、《孤云野鹤苏曼殊》(山东画报出版社)、《红尘孤旅苏曼殊》(上海书店出版社)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