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爱夫婿》
得胜还朝后,我嫁给了裴晏。
他于万千将士前起誓:
此生不求子,不纳妾,只我一人。
人人都说,他爱我如命。
可婚后第三年,他养了我的庶妹作外室。
和我的阿弟商议着:
「七日后,你定要哭得情真意切,说不放心霜霜。」
「求陛下将霜霜许给我。」
「如此,你阿姐才不会同我哭闹。」
真傻。
何必这么麻烦?
我早在陛下面前为他求了一纸婚书。
一纸和离书。
七日后,我便离京了。
1.
「婚书?」
陛下很是诧异:「裴晏和……谢容霜的?」
我俯跪在地:
「是的,陛下。」
勤政殿安静了一瞬。
不怪陛下这么意外。
谢容霜是我的庶妹。
自小,我与她两看生厌,水火不容。
而裴晏,是我恩爱多年的夫婿。
三年前他求娶我。
持少将军令,于万千兵士前立下军令状:
此生不求子,不纳妾,只我一人。
共赴白头。
可现在,我跪在御前,为二人求亲。
但下一瞬,陛下仿似已经了然。
叹口气:「这便是你请缨前往北疆驻守的原因?」
近月北夷频繁试探。
陛下愁了许多日,为难遣谁前去震慑。
半个时辰前,我来到勤政殿。
自动请缨。
「臣女曾在北疆征战六年,与北夷的和平条约,更是臣女亲手签订。
北夷若想违约,自得先问过臣女!」
「此事你可与裴晏商议过?」
「臣女还有一事相求。」
我抬起头,复又俯身:
「陛下,请再赐臣女一纸和离书。」
这次没有沉默。
大抵是已在意料之中了。
只余光瞥见笔墨飞动。
少顷,两张明黄的圣旨已在眼前。
我正要谢恩,陛下却又叹一口气:
「容音,晏儿这孩子,朕看着长大的。」
「少时不着调,这些年却愈发沉稳。」
「待你的情意,更是有目共睹。」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误会吗?
我不由扯了扯唇角。
「朕再给你七日吧。」
「七日后的琼林夜宴,朕再公布此事。」
「届时你若仍持己见,朕,亲自送你出京!」
我望着上座威严却满目慈爱的国君。
再次俯身:
「容音,谢陛下恩典!」
2.
回府时,天空飘起细雨。
老远就看到裴晏撑着油纸伞,等在门前。
一见我的马车,欣喜迎上来。
「怎去了这样久?」
「陛下又留你下棋了?」
「天晚了,可用过晚膳?」
扶着我下车。
手里的伞下意识地向我倾斜。
只是他一靠近,我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
扫一眼他的鞋履。
鞋尖有泥。
再看他衣襟。
难得凌乱。
露出的白色里衣上,隐约可见一抹红。
前后一个时辰而已。
这都等不得,要亲密一番啊?
「夫人?怎么了?」
我抚抚他衣衫上的口脂:「今日又去脂粉铺子了?」
全京城都知道,裴晏爱逛脂粉铺子。
不仅逛,还往脸上招呼。
「老子就爱给夫人试,怎么了?笑屁笑!」
他自小是京中纨绔,只在遇见我后收敛了全部脾性。
一门心思讨我欢心。
「是……是啊。」裴晏眼神躲闪了一息。
马上恢复常色:「今日没什么好货色,过两日再去给夫人选。」
我笑笑,不再说什么。
他送我到廊下,又突然道:
「夫人,今日户部事多,我还要去一趟。」
「今夜……便不回了。」
「风大雨急,你一定盖好被衾,嗯?」
我望着他。
满眼的关切。
做不得半点假。
连我点头后,他还在三步一回头。
万分不舍。
可色令智昏,原来是真的。
户部既那样忙碌,今日,裴侍郎又哪能得闲。
去逛脂粉铺子呢?
3.
我让海棠驾了辆下人用的马车。
远远跟在后面。
裴晏很急。
一路疾驰。
到了城西糕点铺子时,下车,买了一包桂花糕。
那是谢容霜的最爱。
曾经我跟他讲我的小时候。
说不小心碰掉了谢容霜的一块桂花糕。
被庶母罚跪在院子里一整晚。
他一口牙几乎要咬碎:
「待我回京!关了全京的糕点铺!」
「叫她这辈子都吃不上桂花糕!」
可现在,店老板笑着问他:
「裴大人又来给夫人买桂花糕啊?」
他笑着答:
「可不。我家娘子,就好这口。」
不是夫人。
是娘子。
再上马车,车速更快了。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奔到一处宅院前。
甫一停下,鹅黄色的身影飞扑而来。
「裴郎!」
尽管早有准备,亲眼看到这一幕。
心头犹如一记重锤。
怎会是误会呢?
谢容霜已经给我递了两个月的纸笺。
从情意绵绵的藏头诗。
到深情款款的一句句「霜霜」。
都是裴晏的字迹。
怎会是误会呢?
我亲耳听到裴晏和我的亲弟弟商议。
如何让谢容霜光明正大地进门。
此刻他搂着谢容霜,更是动情得难以自抑。
不顾一众仆人在场。
捏着她的下巴就吻下去。
4.
我没想过嫁裴晏的。
我出身将军府。
但母亲早逝,父亲没落。
十多年来,京城早没了「谢将军」这号人物。
裴晏不同。
他的母亲是长公主,父亲是当朝首辅。
我去军营,是死里求生。
他去军营,是长公主被他气得无法。
丢过去磨性子。
认识他的时候,我十二,他十六。
一开始,他只觉得我是个新奇玩意儿。
一堆男人的军营,居然来了个女娇娥。
后来他发现。
他处处不如我。
扎马步不如我稳。
射箭不如我准。
连吃饭,都不如我狠。
「死丫头,不那么拼能死啊?!」
他从逗我,到不服我。
再后来,也不知哪天开始,他不喊我「死丫头」了。
他喊我「容音」。
我及笄那日,他递给我一根金簪:
「小爷喜欢你。」
「你嫁给小爷呗。」
我没理他。
此后又三年。
长公主早让他回去。
他说我不回,他不回。
他跟着我,小战,大役,受伤,立功,立功,受伤。
每次受伤,他都要问:
「都要死了,嫁我呗?」
我说:「不要。」
最后一次,是和北夷的最后一战。
那次他没受伤,我受伤了。
那诈降的兵士一枪朝他扔过去时,我来不及多想。
直到长矛穿过腹部,裴晏悲恸大斥。
我低头,满身的血。
罢了,他为我挡过那么多次刀。
这次,且当两清了。
可这次,他们说,裴晏几乎疯了。
军医说我性命难保,他便找御医。
御医束手无策,他又找江湖游医。
江湖游医也摇头,他求上了神佛。
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他一步一拜。
最后跪在佛前。
说我不醒,他不起。
我醒来的时候,手里捏着平安符。
他却瘦得脱了形。
那之后,便是军前求娶。
我腹部受伤,不能孕育子嗣。
他便说不求子。
我忧虑门第差距,他便说不纳妾。
「此生只你我二人,共赴白头,好不好?」
我点头了。
我想,死也不过如此了。
还能如何呢?
可原来,真的有比死,更让人痛彻心腑的事情。
5.
我给陛下递了信。
「容音心意已决,谢陛下厚爱。」
陛下回了我一块令牌。
当年我在北疆时的北伐军令。
握在手中。
冰冷,却分外踏实。
所以谢容霜的纸笺再次送来时,我只冷眼瞧着。
这次的纸笺上,密密麻麻写了各种名字。
孩子的名字。
是啊。
谢容霜有孕了。
所以裴晏才等不及要她进门。
他不想他的第一个孩子,出身不干净。
可那又如何呢?
我让海棠拿来木匣子。
婚书、和离书整齐地躺在其中。
随手打开妆奁。
将两个月来的所有纸笺,连同刚刚那张。
一并放入匣子。
既要送礼,礼当丰厚。
6.
裴晏送了我一根簪子。
自从那年拒绝他的金簪,他热衷于给我雕刻木簪。
只他那双手干不来精细活儿。
每次都伤痕累累。
这次也不例外。
「夫人,吹吹?」
他弯着桃花眼,将手伸到我眼前。
我很自然地想到这双手摁着谢容霜亲吻的样子。
一手捏着她的下巴,一手扣着她的后脑。
亲得她连连后退。
「近来怎么总也不开心的样子?」
「可是何人惹你不高兴了?」
「你告诉我,小爷我马上提刀砍了他!」
裴晏蹲下,握住我的手。
「容音,你知道的,我最舍不得你难过。」
我望着他,笑了笑:
「没什么。有些忧心北疆事宜。」
「莫担心,今日我约了谢绍……」
像是意识到自己失言,顿了顿。
还是道:「商议此事。你要不要一起?」
我故意做出考虑的模样。
少顷,才摇头:「今日有些疲乏,你们去吧。」
他不着痕迹地松口气:
「那你好生歇息,我先过去。」
前脚刚走,后脚纸笺递进来。
「明月楼,揽月厅。」
生怕我不去,特地染了她的常用香。
7.
其实我知道谢容霜想干什么。
她等不及,以胜利者的姿态向我炫耀了。
裴晏和谢绍今日约在明月楼。
谢绍是我阿弟。
我同父同母的阿弟。
五日前,我就听见他们商议了。
「朝廷武将青黄不接,东荒、南岭、西域,都需重兵。」
「北疆又再生乱,陛下定在为派谁去震慑头疼不已。」
「你已装病半月,再坚持七日,等到琼林夜宴。」
「陛下焦头烂额时自动请缨,前去北疆。」
「陛下必定铭感于心。」
「此时你再提,北疆一去数年,放心不下仍未出嫁的霜霜。」
他们计划了一出感人肺腑的「阵前托孤」。
由谢绍出面,说谢容霜倾心裴晏多年。
求陛下,将谢容霜指给裴晏。
哪怕是妾。
如此,算不得他裴晏违背誓言。
「你阿姐最是疼你,由你提出,她既舍不得怪你。」
「也不会同我哭闹了。」
多么两全其美的法子啊。
不愧是首辅大人和长公主的亲生子。
明日便是琼林夜宴。
他们此时约见,无非是再次商议此事。
谢容霜也无非是想叫我听见他们的背叛。
但我还是去了。
刚到门口就听到裴晏的叹息:
「你阿姐近来心绪不佳,明日不知是否还是会生气。」
「姐夫的意思是,明日……取消?」
裴晏沉默。
片刻,又叹息:「霜霜的肚子等不得了。」
「那……」
「这样。」裴晏声调一沉,「明日你务必,咬死她不能生育。」
「说不能为裴府绵延子嗣,你谢家心中有愧!」
「你阿姐惯来明事理。」
「即便再不喜霜霜,霜霜生下的孩子,也流着她的血不是?」
我捂着心口。
可原来,痛得久了,是会麻木的。
我转身。
回府。
只将那张纸笺,继续扔进匣子。
8.
第二日,裴晏回了个大早。
亲自为我描眉梳妆。
他总说,要叫我一出门,旁人就看得出。
我是这京城最幸福的女子。
他表现得那么如常。
就连在琼林苑遇见谢容霜,都如初见她那般。
皱着眉,「嫌弃」地往我身边靠了靠。
「阿姐,姐夫。」
谢容霜今日浅妆,又娇又嫩。
行过礼便乖巧地跟在我身后。
「呀……」
「咕噜」一声,一个木雕人偶从她袖中滚落。
裴晏当即脸色就不太好看。
哦,是他雕的啊。
给她一个人偶,给我一根木簪。
是她那人偶剩下的废料?
「你若闲着无事便去找谢绍。」
「找你阿姐做什么?!」
裴晏低眉冷斥。
谢容霜当即红了眼眶。
一跺脚,走了。
「霜……」下意识想追,看到我,敛住神色:
「容霜真是没规没矩!」
又笑:「夫人喜欢人偶?」
「那下次不做木簪,做人偶好不好?」
我也笑。
摇头。
都要结束了。
还什么木簪人偶的?
入席时,谢容霜才回来。
一言不发地坐在我和裴晏身后。
我并不在意。
反倒是谢绍。
远远地坐着,并不近我们的身。
一边「咳嗽」一边嘱咐了下人过来:
「姑娘,姑爷,公子说他久病未愈,特命小的过来给二位问好。」
「他便不过来,免得给二位过了病气。」
挺好。
做戏做全套嘛。
整场宴席,裴晏给我夹菜倒酒,无不殷勤。
谢绍一见我的目光扫过去,便弯眉对着我笑。
仿似还是当年那个拉着我的衣角。
以我为天的阿弟。
直到陛下嘉赏完今年的新晋进士,两人的肩膀不自觉地绷紧。
开始频繁地交流眼神。
待到陛下说起「北夷」,裴晏朝谢绍略一点头。
唇角扬起一个势在必得的笑。
再看谢容霜。
双眼闪亮,连挑衅我都忘了。
直勾勾盯着谢绍。
仿佛打算下一瞬,就起身领旨谢恩了。
直到——
「陛下,微臣虽有恙在身,但北夷人几番挑衅,着实可恨!」
「微臣愿……」
陛下摆了摆手。
「此次戍边人选,朕已有定论。」
谢绍一愣。
「可北夷最是忌惮谢家人,微臣以为,没有人比微臣……」
「谢容音,接旨。」
帝王的声音威震全场:
「朕,着封你为镇北大将军,赐,北伐军令,率十万大军。」
「镇守北疆,明日启程!」
现场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也不知谁手中的酒盏。
突然掉了。
9.
「陛下!」
赶在我领旨谢恩之前,裴晏匆匆起身:
「陛下!吾妻当年为救我,身负重伤,根基有损,如何再去得那极寒之地?」
「陛下,我阿姐身子娇弱,又已嫁做人妇。」
谢绍也急急跪下,「谢绍愿代姐出征,定不负陛下所托!」
陛下望着我。
眼底有了几分犹豫。
我面色坚定,轻轻摇头。
北疆寒凉,却惬意自由。
京城繁华,如烈火烹油。
容音愿此生,驻守边疆,为国尽忠。
谢容霜恰在此时出列:
「姐夫,阿姐身子弱,陛下怎会没考虑到?」
「只是带兵过去而已,想必很快便回了。」
「阿弟,你虽有三年沙场经验,声望哪及阿姐?」
「快快起来,莫要让陛下为难了。」
「大胆!」陛下身边的内侍一声高喝。
「何处来的蛮女,竟敢在陛下面前放肆?!」
谢容霜吓得面色一白,噗通跪下:
「我……容霜……霜霜……」
话没说半句,人先哭了。
陛下厌烦地摆摆手。
裴晏和谢绍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上前两步:
「那便求陛下多宽限几日吧。」
「大军先行,容音殿后,给臣和臣妇几日时间准备。」
晚几日?
我蹙眉。
「阿舅……」裴晏低低地唤。
陛下看看我,又看看裴晏。
到底神色松动了:
「罢了,五日后,谢将军离京,朕,亲自饯行!」
10.
五日。
我摩挲着袖中的北伐军令。
陛下到底疼爱这唯一的外甥。
大抵是希望这五日里,我与他之间,还有转圜。
「夫人,这样重要的事情,你怎都不与我商量几句?」
「你这几日忧愁,就为此事对吗?」
「阿舅委实过分,竟半点风声都不与我透露!」
回到家,裴晏便似慌了阵脚。
让下人将库房里多年前的库品全部拿了出来。
「这龙舌弓需得带上,当年多亏它,你一箭取那萧狗贼性命!」
龙舌弓,以龙筋为弦。
是十六岁那年,裴晏遍访江湖名士。
给我的生辰礼。
「这梅花匕也得带上,若遇敌寇,近战首选!」
梅花匕,一匕两头,削铁如泥。
裴晏花了上万金,才求得一把。
是我十七岁的生辰礼。
「还有这金丝甲!轻薄如翼,刀枪不入,没想到还能派上用场。」
十八岁,我重伤昏迷。
裴晏如癫如狂。
明知再用不上,还是遣工匠,花了近半年制成一件金丝甲。
有那么段时日,看它穿在我身上方能安心入眠。
心头又微微瑟缩。
裴晏将库品倒腾了个遍,这也想带,那也想带。
「罢了!就带这三样。」
他竟信了谢容霜那些话:
「你去吓吓那些北夷人,最多月余,也该返京了。」
「诶?这是何物?」
他拿起妆奁上的木匣。
我的心提了提。
木匣里面,自然是陛下亲赐的。
他和谢容霜的婚书,我和他的和离书。
以及,谢容霜那些费尽心思送来的纸笺。
我本打算今夜同他摊牌。
可五日后再离京的话……
「容音?」
「这是……」我犹豫。
裴晏一笑,自己开了盖子。
却正在此时:
「大人!户部那边……那边……」
几乎只一息,裴晏推回盖子。
急急起身:「夫人,想必户部有急事。」
「我若晚归,不必为我留灯。」
匆匆往外去。
屋子里的物品,琳琅满目。
静默无声。
我打开浸出汗渍的手心。
笑了一声。
又一声。
11.
第二日一早。
我去了京兆府。
原本,该同裴晏一道的。
但我想,没必要了。
京兆府尹看到我手中的圣旨,非常惊骇。
一句话不敢多说,一个字不敢多问。
亲自将和离手续办齐,恭恭敬敬地将我的户籍递给我:
「不知将军的户籍,是落回谢家,还是另立一户?」
「若另立一户,是落在京城,还是移去北疆?」
「若落回谢家……」
我并不多说什么。
只拿纸笔,写了封文书。
那府尹看清后,蓦然瞪大眼,半点声音都无了。
「有劳赵大人了。」
递上文书,我转身离去。
下午,我让海棠清点我的嫁妆。
原以为随大军出行,嫁妆是带不走了。
但既然殿后独行,不带走,岂不便宜了旁人。
傍晚,我带着海棠处理几样大件。
其实东西不多。
我嫁给裴晏的时候,谢家已是强弩之末。
加之庶母阻拦,父亲翻箱倒柜,才凑了那么几样拿得出手的物件。
但赖不住有人一直盯着我的行踪。
在卖最后一套头面时,谢容霜来了。
「哎呀,阿姐这么缺银子啊?」
「不是说姐夫宠妻无度,最爱为阿姐一掷千金吗?」
「怎沦落到这般田地了?」
我懒得搭理她。
她偏要凑上前来,压低声音:
「别装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演什么。」
「不就是欲擒故纵?」
「谢容音,你该不会以为,这样就能赢得过我吧?」
她刻意挺了挺她的肚子。
我望着她:「让开。」
她偏着脑袋,轻蔑地笑:
「裴郎应该有段时间没碰你了吧?」
「你可知为何?」
「他说啊……」
她凑到我耳边:「你身上那些疤,丑死了!」
「尤其你肚子上那个窟窿,每次看见,他都犯恶心。」
「你这个……蛋、都、下、不、出、一、只、的、老、母、鸡!」
「海棠!」
我死死扣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她推到地上:
「上不尊陛下,下不敬长姐。」
「给我打!」
「你敢!我……」
啪——
「我肚子……」
啪——
「我肚子里……」
啪——
「我肚子里有……」
「你肚子里有什么?」
我捏住她的下巴。
谢容霜一张脸,高高肿起,满是泪痕。
但她不敢。
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她一个未出阁的少女。
怀了自己姐夫的孩子。
「海棠。」我甩开她,「继续打!」
12.
第一个来的,是谢绍。
「阿姐!」
他手持金错刀。
一来就轰走了看热闹的人群。
店老板吓得匆匆关门。
人也不敢久留。
店里只剩手都扇疼了的海棠,闲坐在一边的我。
和趴在地上嘤嘤哭泣的谢容霜。
「还不快把二小姐扶回去?!」
谢绍冷着脸。
刚刚去通风报信的丫鬟,马上扶起谢容霜。
头也不回地跑了。
「阿姐。」谢绍看起来无奈极了,「你不是答应过我,不找她麻烦吗?」
是啊。
我答应过谢绍。
懦弱的父亲不再,会踩着我姐弟俩作威作福的庶母也不再。
如今的将军府,是陛下亲赐的牌匾。
他谢绍是家主。
我答应过他,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
我不会找谢容霜麻烦,让外人看我谢家的笑话。
所以他就可以,当着我的面。
把谢容霜塞上裴晏的床?
「阿姐,我知道你看出来了。」
「她久不嫁人,是对姐夫存了心思。」
「可你为何,不肯退一步想想?」
「阿姐。」谢绍在我面前半跪下,握住我的手。
「你终究是无法孕育子嗣了。」
「没有子嗣,你这正房之位,如何坐得稳?」
「不如干脆成全了她!」
「不如……」
「谢绍。」我笑看着他,「母亲离世的时候,你四岁。」
「我也不过七岁。」
我为何会以女子之身,出现在北疆军营?
因为活不下去了。
被那对母女欺辱得活不下去了。
我冒天下之大不韪,当着群臣,跪在陛下面前。
说女子未必不如男,容音请求一战。
我为何一年、两年……六年,宁死不肯回京?
因为我知道。
若无赫赫功名,我的阿弟,再无出人头地之日。
「谢绍。」我站起身:
「谁都有资格说这话,你没有。」
抬步便走。
「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好?!」谢绍在身后大喊。
我笑了笑。
是为了我吗?
「谢容音!你到底姓谢,是谢家人!」
「你就不能以大局为重,多为谢家想想?!」
谢家人?
我回头,看他最后一眼。
放心。
很快,就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