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一个不喜欢孤独的人,如果你身边有一个能读懂你心情的朋友,会不会感觉好一些?
夏目其实就有这个本领,只不过他很少说起,都将其埋在心底。
今天的故事,是个久违了的还名字的故事。
故事不长,但时间跨度有点大。
曾伴浮云归晚翠
听说平日不见踪影的四方谷大妖怪最近忽然现身,夏目便带着猫老师前往,打算主动将名字还给妖怪。
猫老师认为夏目这种行为简直愚蠢,夏目却不以为意,没准还有好吃的和点心店呢。
猫老师有些炸毛,表示绝不会听风就是雨,一说就上钩。
这时,路旁的水洼里传来鱼跳出水的声音,夏目看了一眼,随口说,啊,是山女鱼!
猫老师箭一般蹿到水边,在哪里,在哪里?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继续上路。
夏目慢吞吞地说,顺便也想把这附近的妖怪的名字还回去。
这时旁边树上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这附近把名字写在纸上的只有我。
夏目和猫老师一惊,仰头看时,那妖怪已经轻松地从树上一跃而下。
妖怪问,你就是夏目玲子的外孙吗?
这只妖怪像是一个浑身长满了羽毛的野人,只不过脸上没有五官,只有贴上去的几张纸,本该是眼睛的地方画着圆圆的眼珠子,鼻子嘴巴的地方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字,身上还贴着一些空白纸张,不知有何用途。
不过他的声音很好听,带着成年男子的磁性魅力。
他问,你就是夏目玲子的外孙吗?可以把名字还给我吗?
夏目掏出友人帐开始翻找,好,我马上在友人帐里找找看。
那妖怪笃定地说,不用,我知道在哪里。
夏目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这个妖怪多少有些奇怪。
那妖怪说,就在第一页。
第一页,夏目心想,也就是说,是玲子第一个写下名字的妖怪。
他的名字是天目。
天目很有可能知道友人帐的由来,玲子最初到底是为何会想出来要弄出这么一本友人帐的呢?
夏目大着胆子问,可以和我说说有关夏目玲子的事吗?
天目一口应下,好啊,反正也无事可做。
接下来,就是天目讲的故事。
犹陪落日泛秋声
天目突然用手指着夏目的脑袋说,要是个坏人可怎么办啊?
又指着猫老师说,哇,好麻烦。
猫老师差点又要炸毛。
妖怪说,我偶尔能够读懂对方的内心,也可以说是会传染给我。
猫老师不肯承认他的洞察力,真的吗?我可是从头到脚都在透露着嫌麻烦啊。
斗嘴归斗嘴,玲子的故事还是要听的。
原来天目因为厌烦自己总是会传染别人的情绪,于是就隐居在森林深处。他就是在森林深处遇见了独自一人的夏目玲子。
那时节,密林深处,树叶苍翠欲滴,微风习习,很适合躺在那里望着天空、云朵、树叶,听着风声,慢慢地合上眼睛睡觉。
那段时间,森林里的妖怪们都在纷纷议论,这片人迹罕至的森林里出现了人类孩子的身影。有的妖怪想去戏弄她,结果那孩子却像花蝴蝶一般消失了,根本不把妖怪放在眼里。森林里的妖怪们都期待遇见那孩子,逗她玩一玩。
但是他们一靠近天目的地盘,就会被他吓得转身就逃。他喜欢安稳度日,总是设法赶走靠近他住处的妖怪,因此他的住处附近在森林里最为安静。
一天他回到住处的时候,发现有个穿着中学校服的女孩躺在他平时睡觉的地方。
发觉他回来,知道是他的地盘,那女孩利索地起身走了。还礼貌地向他道了打扰,说以后不会再靠近这棵树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总是看见那女孩一个人在树林里走来走去,看着她轻松躲过来招惹她的妖怪,也常常看见那女孩独自一人安静地望着远处的山,看着树叶从眼前飞过。有时还会听见她的笑声,猜测她在享受独处的快乐。
有一次他听见别的妖怪说那孩子又去了西边石冢。他也悄悄地跟去看,发现不是先前见到的玲子,而是另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女。少女手里拿着人鱼公主的书在读。
玲子还是出现了,凶巴巴地问看书的女孩,你在这森林里干什么呢?
少女红着脸道歉,说自己在看书。玲子换了温和的语气劝她不要一个人来这片森林了,赶紧回去吧。
她像平时一样,撂完话转身就走,但少女拉住了她,继续红着脸说,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再和我说说话吗?
她刚刚搬来此地,人生地不熟,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玲子拒绝了。
可是第二天,少女又来了。玲子怪她不听劝,怎么又来?原来她是来把昨天玲子掉在地上的校徽还给她。玲子有些触动,但还是劝她不要再回来。
第三天,少女依旧坐在石冢那里看书。
天目不嫌麻烦,特地跑去告诉了玲子。说完以后,他也奇怪自己怎么开始多管闲事了。
玲子过去的时候,有四个大大小小的妖怪正围在女孩身边,见到玲子都吓得四散奔逃。
少女说自己还没有完全融入环境,觉得森林里阳光很好,就又来了。
玲子没有再赶她走,而是告诉她自己也很喜欢这里,要在这里睡一觉,让她走的时候叫醒她。可是天目旁观者清,知道玲子之所以待在这里,其实是帮少女驱逐前来招惹的小妖怪们。
天目一点也体会不到玲子的情绪,他猜测难道是她的心过于坚硬吗?
从那以后,少女每天都来看书,玲子也每天都躺在旁边睡觉。两人不怎么说话,少女走的时候会叫醒她后道别,仅此而已。
直到有一天,少女忽然合上了手里的书,问道,那个,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叫苍子,苍蓝的苍加一个子,守永苍子。你呢?
玲子不愿意说,我没必要告诉你。
但她偷眼看了看少女有些失落的样子,又说,我是……
这时她的肚子突然咕噜噜叫了起来。
少女问她,饿了吗?我带了一颗糖。
她取出一颗蓝色的糖果,红着脸问,要不要比点什么?如果你赢了,我就把糖给你。如果我赢了,就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好胜的玲子一口答应下来。
两个人幼稚的比扔石头。谁扔的石块离石头上的三角标记近,就算谁赢。
当然是玲子赢了。
玲子剥开糖纸,发现糖果是很漂亮的苍蓝色,就和苍子的名字一样美。
玲子把糖干脆利落地嚼碎吃掉了。
从那天开始,苍子每天都向玲子发出挑战,都是些很幼稚很简单的比赛,“谁先跑到那棵树就算赢啦”之类的。玲子总是显得不耐烦,但是又好胜心强决不能输。所以,毫无悬念,总是玲子赢。
那天跑完步之后,苍子面色发红,喘了很久呼吸都没有恢复平静,玲子命令她躺下休息,换自己叫她起来。
苍子听话地躺在草地上,嘴里喃喃地说,最近很开心,也慢慢适应了新家,和同学们也能聊聊天了。
还说她打算在家里的院子里种花,只是还没想好种什么。她邀请玲子,可以的话,你也来我家院子玩吧。
玲子也躺在了草地上,仰望着天空里软绵绵的云朵,这片森林的深处有一处开满美丽花朵的空地,等有时间……
天目听见了这些话,虽然他在这片森林里住了很久,可他没有见过也没听说过那处花田。知道森林里还有他从未抵达的地方,他突然有些激动起来。他想知道那里开着什么样的花,也想着知道未来苍子家的庭院里会开着什么花。
虽然他无法读出玲子坚硬的内心,但他有时候会读懂苍子的内心。他知道,苍子其实是因害怕自身软弱被周围人嫌弃,才一直在寻找能独处的地方。不过,跟玲子在一起的时候,苍子总是很开心,显得开朗、自在、健谈。很显然,她很喜欢玲子,想成为玲子的朋友。
她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反而是苍子话多,玲子话少。
苍子会给玲子讲自己听说的各种事情,甚至一些奇谈怪论,比方说,附近有骷髅跳舞的沼泽,叫四方谷大妖怪的样貌骇人的鬼,还有隔壁镇有个奇怪又粗鲁的女孩,叫夏目玲子。人们传说,玲子总是说着吓人的话,还曾经出手伤人……
她不知道她说的骇人的大妖怪和粗鲁的女孩,此时都在她的身边。天目并不骇人,玲子也并不粗鲁。
苍子是担心玲子被那个女孩伤害,才这么说的吧。
不过,对于本来已经打算说出自己名字的玲子,这个时候也决定不再隐瞒了。
苍子是一个心细如发,感情细腻的女孩。她会为玲子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而高兴,但她察觉不到周围妖怪的异动。
就在玲子准备说名字的时候,来了个力量很大的坏妖怪,弄断了旁边的枯树。
天上乌云密布,森林里安静得有些异常,玲子想让苍子赶紧回家,名字暂时又忘了说。
天目提醒她,你们的比赛还没有结束吧。
第二天天气依旧不好,她们的比赛又回到了最初。
不过这一次,苍子一下子就打中了石头上的三角标记,而玲子因为被旁边的妖怪扰乱投偏了——本来她也没打算投中,只是没想到偏得这么离谱。
苍子赢了,激动得问,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想和你成为朋友。
我想和你成为可以互相称呼名字的朋友,这大概就是友人帐的由来吧。
玲子舒了口气,盯着苍子的眼睛说,玲子,我叫夏目玲子。
苍子有些吃惊,她没有想到传说中的玲子,居然就是一直在她身边的朋友。
她喃喃地重复着玲子的名字,妖怪们一个个在附近不怀好意的现身,他们都期盼着这个女孩不再跟玲子做朋友,失去玲子的保护,她将成为他们的猎物。
但是,玲子忽然扬声道,给我退下!妖怪们悄无声息地散去了。
天空突然落下豆大的雨点,玲子面无表情地让苍子赶紧回家。
苍子用很细弱的声音道歉后离开了。
一片伤心画不成
天目以为玲子再也不会回来了,没想到不再来的人却是苍子。
玲子独自一人等在石冢处,安静地听着树叶随着风在林间飞舞。
一天又一天,苍子没有出现。天目坐在玲子身边,抽抽噎噎哭得浑身都是眼泪。
玲子见他奇怪又可爱,就带他去了本打算带着苍子一起去的花田。
他们走了很久很久,穿过森林最深处的幽暗与潮湿,推开层层叠叠的树篱,忽然一片苍蓝色的花海出现在他们眼前。
玲子爽朗地伸展双臂躺在花田里,可以日落的时候叫我起来吗?
天目气闷,我没有义务那样做。
玲子轻轻地笑了,说的也是。
看来他们心里都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躺在这里,苍蓝色的花海望不到边,玲子的声音有些空泛,我知道她大概是不会再来了。不过我还是有点高兴的,用比赛来打发时间感觉刚刚好。
她起身看着天目,话说回来,你叫什么名字,要和我比赛吗?
她的条件听起来很无稽,要是你赢了,我就答应你任何要求,如果我赢了,你就老老实实报上名字当我小弟。在日落的时候叫我起来吧。
天目问,其实你是想带苍子来这里吧?
玲子笑了,无所谓了,和谁看都是一样的。美丽的事物仍旧美丽,无趣的事物仍旧无趣。与谁在一起是这样,一个人也是这样。
玲子小小年纪已经与太多亲人走散,慢慢学会了独处,习惯了独自欣赏美景。
一阵风吹过,苍蓝色的花瓣随风飞入了天空,不知所踪。
结果天目输了。他成了夏目玲子的第一个小弟,老老实实写下名字交给了她。
太阳落山的时候,橙红色的晚霞铺满了整个天空。他叫醒了玲子,玲子笑着挥手向他道谢,道别后离去,再也没有回来这片森林。
然而,隔了一天,苍子来了老地方。
她坐在那里一直咳嗽。天目猜测可能是那天淋了雨,加上被一群小妖怪围着,本就体弱的她回去以后就病倒了,前几天大概是卧床休息了。
没有等到玲子的苍子,第二天又来了。
随后几天亦是如此。
天目站在她身边,滔滔不绝地跟她讲了很多。他告诉她,其实下雨那天以后玲子一直在等她,后面几天也都来了;告诉她,玲子想给她看的那片花田是真实存在的,而且那个地方真的很美。
可惜,苍子听不见妖怪说的话。
天目作为这些信息的可能传递者,坐在苍子身边,因为无法传递这些信息而伤心不已。
他只能陪着她一直坐着,等着玲子回来。他每天都尝试跟她说话,可是都已失败告终。
冬天来临以后,沉默的苍子也不再来了。
天目始终为没能传递玲子的心声而难过,也为不能让玲子知道苍子每天都在等她而难过,那巨大的悲伤始终压在他的心头。
天目发觉夏目能体会他的心情,问道,像这样读取他人的内心,你会觉得心痛吗?
夏目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下意识地说,不,我很抱歉。
如今终于遇到了玲子的外孙,天目问,你是她外孙的话,或许还存有一点玲子的碎片,如果是这样,那也算是终于传达到了。
他傻傻地笑了,仅凭人类少女的一句玩笑,就按约定把名字交了出去,厉害的人可真是可怕呢。
谁也没有想到,一时兴起的游戏,竟束缚住了那么多妖怪的灵魂。
他礼貌地问,如果不再需要了的话,可以把名字还给我吗,玲子的外孙?
夏目同样礼貌地回道,好的,谢谢你。
他是在替玲子感谢天目带来的消息。
归还名字的仪式一如既往,只不过,友人帐不是停在中间某页,而是停在了第一页。
夏目双手合十,将写了名字的纸撕下来,含在口中,长舒一口气,施法将名字还了天目……
有时候,身边的人的内心想法会传染给我,往往只有一瞬,我也没太在意。但那个时候,那个时候,要是能把我的内心也传染给她就好了。让她知道,那片花田在我眼里是多么美丽……
这是天目的心声,那一刻,与玲子并肩坐在花田里,是他此生最快乐的时光。
夏目看得见,甚至闻得见,在天目的心里,有许多飘零的苍蓝色花瓣。
他也看见了那片花田,开满了花,沉静又美丽,还有坐在花海里的那个身影。
一阵缓慢的脚步声,然后一个声音从玲子身后传来,玲子……
玲子回头,展颜一笑。
夏目猜测那或许是在花丛中在天目旁边睡觉时,玲子做的梦。在梦里,她带苍子看过了那片花田。
也许最终天目还是感知到了玲子的内心,就在她做梦的时候。
回去的路上夏目跟猫老师说,他看见了花田,真的非常非常美丽,也想给老师看看。
他偷偷地抹了抹眼角,那真的是一片美得令人心醉的花田,玲子与苍子那段失之交臂的友情又何尝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