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时，春生总算摸回了家，倒头就睡，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来，喊茹萍赶快烧饭，可屋里屋外都没茹萍的身影。他想，也许那娘们赌气回了娘家。然而三天过去了，茹萍还没回来。春生只好去了老丈人家，没人；亲朋好友问遍了，同样没人。这下，春生不由着急起来，好好一个女人，怎么突然不见了呢？没有茹萍，往后谁给他烧饭，谁陪他睡觉？
村里人问他，这回你没在茹萍身上练拳脚吧？春生很委屈，说她怀了六七个月的身孕，我敢吗？也有人怀疑，莫非你小子赌输了，把老婆押给了人家？春生气得直跳，说你这是人话么？她那么大肚皮，谁肯要呀？
村里人说，只要没押出去，茹萍迟早还是你的女人。
茹萍没文化，又挺着个大肚皮，能去哪儿呢？
春生急得没招，只好去派出所报了案。
民警小丁也觉得蹊跷，便问，会不会跟人私奔了呢？春生说，我老婆很干净的，从不跟别的男人来往。小丁，既不会去打工，又没相好的，这案子无头无脑，不好查了。春生只差没下跪，说丁警察，你一定要找到我老婆。我家你也去过的，老鼠都比别家的瘦，只有茹萍这么件值钱的东西。往日我在外输了钱，回到家里好赖有口热饭吃。现在这件值钱的东西丢了……
你如果不赌钱，老婆会丢吗？
我再赌钱就是你孙子！
我连对象都没有，哪来你这么大的孙子？
要不然，我跟你赌一只手……
没有茹萍，这个家实在不像个家了。春生在汽车站贴了几张寻人启事，一如泥牛入海，毫无反应。派出所那边查了些日子，终于查到一条线索，有人看见茹萍跟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上了汽车。至于去了什么地方，没人说得清楚……
日子一久，春生也对寻找茹萍失去了信心。因赌资短缺，他跟一伙人去扒火车，被抓住判了三年刑。大牢里太寂寞了，他静下心来，回想起自己走过的路，回想起曾经与茹萍共同拥有过的快乐时光，觉得似乎有点对不起茹萍。
刑满释放，春生回到家里。几间瓦房因长久无人居住，越发破败不堪，快要垮塌了。他没钱添砖添瓦，只好割了些茅草，胡乱堵住漏雨的地方。这种时候，他便格外想念茹萍，如果茹萍还活着，他们的孩子也该三岁了；如果茹萍在家里，房子又怎会烂成这样？
一天，派出所小丁突然闯上门来。
春生很慌乱，说他连针都没偷一根。小丁说，谁问你偷针的事？我问你想不想要女人？春生说，都穷成这样了，哪个女人肯嫁我？小丁说，茹萍啊，我们有茹萍的消息了。春生喜出望外，茹萍还活着？小丁说，活得好好的，你那儿子胖得像只小猪獾。春生说，她在哪？我这就去接她回家。
原来，当年茹萍发现自己留着坐月子的钱被春生偷走了，万念俱灰，这日子还怎么过？她怀疑孩子生下后，说不定都会被春生偷去卖掉。她想找个地方，平平安安地生下孩子。她拎起一只小包袱，迷迷乎乎地离开了家，至于要去哪儿，往后靠什么谋生，她全然不知。半路上，她遇上了那个老妇人。老妇人将她卖到了百里之外的仁和寨。在这次“打拐”运动中，老妇人被抓，警方这才知道了茹萍的下落。
春生跟随警方一道去了仁和寨。
为了避免被当地村民发现，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们潜伏在灌木丛里。离灌木丛不远，立着几间瓦屋，那是那个男人的家。屋上的鱼鳞瓦老成了烟灰色，几乎被落叶遮没了。门外有几株野桃树，粉红的花朵开得有些妖娆。
茹萍就坐在三月的阳光里，敞着怀，正在喂小孩，那是个小女孩。春生心里一揪，茹萍竟然给别人生了个杂种！不一会有个男人从屋里走出来，男人脖子上骑着个两三岁的男孩，男孩揪着男人的耳朵，笑嘻嘻地喊爹。春生心头又是一揪，那是他的儿子！男人在茹萍的身边蹲下来，捉住一只奶子，故意将奶头在小女孩的嘴边蹭来蹭去，急得小女孩摇头晃脑。
茹萍和男人笑得喘不过气来。
春生急着往山坡下冲，被小丁按住了，低声喝道，你不要命啦！春生说，那是我的老婆和儿子！小丁说，再急也要等到天黑后，我们才能实施解救行动。
眼巴巴熬到天黑，村民们都睡了，警察们悄悄靠近男人的家，将屋子围得泼水不进，然后破门而入。男人和茹萍熄了堂屋里的灯，正准备上床睡觉，一见突然闯进这么多警察，不知出了什么事，吓得浑身颤抖。
茹萍一眼认出了春生，冷静下来，对男人说，别怕，是那个赌博佬来了，你抱好戒赌，别吓了孩子。那个名叫戒赌的男孩躲在男人怀里，吓得哇哇直哭。
男人说，儿子，爹在呢，别怕。
春生吼起来，那是我的儿子！
茹萍恨道，你是戒赌的什么人啊？
春生说，茹萍，我和警察解救你来了。
茹萍冷笑，解救？你还想把我拖回火坑？
见茹萍的口气不对，小丁忙上前安抚，茹萍，你是被人贩子拐卖的，是受害者。我知道你不敢讲真话。有我们在，你不要害怕。
茹萍扑嗵跪在小丁面前，说我好不容易才有个家，刚刚过上几天安稳日子，你们不能把我从这个家里带走……从来没人拐卖我，也没人逼迫我，我和我男人是真心相爱。我离不开这个家，离不开我男人。警察同志，你们不能闹得我家破人亡啊！
小丁说，别怕，我们一定会将你救出火坑。
茹萍哭着说，我情愿死在火坑里。
不管怎样，警察成功地解救了茹萍，把她带走了。
茹萍剜心割胆一般，将小女孩留给男人，她带着戒赌，被警察带回了她早先的家。当年她和春生的婚床遭了白蚁，床腿断了，用砖头垒成垛，上面架着几块铺板。夜晚，茹萍在床头摆着一把菜刀，不许春生动她一下。那天半夜，春生以为茹萍睡着了，上了茹萍的身。茹萍操起菜刀就朝春生劈去，如果不是春生动作麻利，差点砍下一只胳膊。
春生恼羞成怒，你还丢不开那个野男人？
茹萍哀求道，你就饶了我们吧。
春生直叹冷气，你不念我俩的夫妻情分，也就算了，可也该替丁警官他们想想，你是他们的胜利果实啊，他们为了把你救出火坑，花了多少心血，动了多少脑子！
春生外出时就将大门锁上，以防茹萍逃走。
戒赌日夜哭闹，吵着要回家，要爹。
茹萍也想回家啊，她想念远在仁和寨的家，更想念那个本份老实的男人。三年里，他俩贷款办起了养猪场，起早贪黑，精打细算，口袋里终于有了几个叮叮当当的闲钱，站在山岗上也能嗅到小屋里飘出的肉香。自从被警察救出火坑后，茹萍和戒赌吃没吃的，喝没喝的，简直度日如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
背了春生的眼，娘俩说来说去都是一句话，回家！
这天，警察小丁进村办事，茹萍隔着窗户喊住了他。见茹萍瘦得没了人形，小丁暗自吃惊。茹萍求小丁发发善心，再解救她一回，放她走，她不能死在这，仁和寨的家里，还有个吃奶的娃呢。小丁左右为难，沉吟半晌才说，你和春生是合法夫妻，不过你们之间似乎有点、有点那个。而你跟那个男人虽说感情不错，可你们毕竟不合法啊。
小丁走了，茹萍的目光依旧望着远方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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