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上漂着第四十九盏河灯时,我摸到了那具尸体。
槐木钩的倒刺卡在丝绸戏服里,发出撕裂锦缎的脆响。混浊的江水突然翻涌起暗红色泡沫,像是有人在水底打翻了朱砂罐子。挂在船头的青铜铃铛发了疯似的摇晃,刻在上面的《往生咒》经文被铁锈蚀得支离破碎。
"周师傅,您要找的应该就是这个。"我把强光手电咬在嘴里,光束扫过女尸泡发的脸庞。她画着完整的京剧面妆,凤目含威的油彩在江水冲刷下晕染成血泪,嘴角却保持着诡异的微笑弧度。
手机震动起来,委托人发来的照片在雨幕中闪烁。我僵在船头——照片里那枚龙纹玉佩,此刻正挂在我打捞起的女尸腰间。
"记住,过午不捞。"爷爷临终前抓着我的手腕,指甲在皮肤上掐出八个血点,"那些站在水里的,都是等着找替身的..."
船身突然剧烈倾斜,女尸的戏服下摆猛地缠住我的脚踝。浸透江水的绸缎比水蛇还要滑腻,我踉跄着抓住船舷,却摸到一片湿冷的皮肤——不知何时,整艘木船外沿都长满了青灰色的尸斑。
GPS定位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屏幕上的坐标让我浑身发冷。这里分明是二十年前的禁地,那个淹死过十二个捞尸人的鬼水湾。更可怕的是,仪表盘显示此刻是正午十二点整,可抬头望去,天幕漆黑如墨,唯有女尸周身泛着幽幽绿光。
"咔嚓"
青铜铃铛毫无征兆地炸裂,半截孩童的指骨掉在甲板上。那些细小的齿痕分明是乳牙留下的,我后颈突然刺痛,想起自己七岁那年莫名消失的犬齿。爷爷曾说那是河神收走的买命钱。
缠在女尸脚腕的钩索突然绷直,木船被拽着冲向江心漩涡。我抄起备用的黑驴蹄子塞进女尸嘴里,却听见"咯噔"一声——两颗沾着血丝的臼齿滚落出来,牙根处还粘着新鲜的牙床组织。
"原来是你啊。"女尸的眼皮突然弹开,瞳孔里游出两条银环蛇,"二十年前你爷爷把我困在沉棺里,现在该你们周家还债了。"
记忆如溃堤的江水般涌来。七岁那年的暴雨夜,我亲眼看见爷爷将哭喊的女人绑上巨石。她脚踝的朱砂痣在月光下红得刺眼,就像此刻女尸脚踝上那粒滴血的痣。
漩涡深处传来铁链拖动的声响,十三具挂着周家祖传玉佩的骷髅缓缓升起。它们手骨间牵着浸泡百年的红线,编织成一张笼罩江面的巨网。女尸的戏服在阴风中鼓胀如帆,我终于看清衣襟内侧绣着的字迹——那是我母亲的生辰八字。
"周家世代捞的不是尸。"女尸的指甲抠进我的锁骨,在相同位置复刻出朱砂痣,"捞的是替死鬼。"
江底突然亮起无数绿莹莹的眼睛,那些被我打捞过的尸体全都站在水草间。它们扬起泡烂的脸,齐声哼起我儿时的摇篮曲。最前排的腐尸捧着个陶罐,里面泡着十二颗仍在跳动的、挂着周家玉佩的心脏。
女尸冰凉的手指抚上我眼皮时,我想起爷爷藏在箱底的那叠照片。每张都是周家人在江边与尸体合影,背景里永远有个穿戏服的女人。从清朝的马褂到现代的夹克,她的妆容始终鲜艳如新。
"该你下水了。"女尸的嘴唇裂到耳根,露出我七岁时掉在江里的乳牙,"记得把青铜铃铛系在脚上,这样新的捞尸人才能找到你。"
木船在漩涡中支离破碎,我坠向江底时看见无数双手从淤泥里伸出。它们手腕上都系着青铜铃铛,刻着不同版本的《往生咒》。最深处有座白骨垒成的祠堂,神龛里供着穿戏服的河神像,面妆与我打捞的女尸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