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4年,李叔同的父亲李世珍痢疾越来越重,他干脆不再寻医问药,请高僧来家诵读《金刚经》,
5岁的李叔同懵懵懂懂的聆听着悠远的梵音,也许从这时起,他的人生就镀上了一层与众不同的底色。

这是李叔同十岁左右作的诗。
令人惊讶的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还没入世,就能一语道破俗世的道理。
父亲在世时,他与母亲生活都很幸福。李世珍津门巨富,他一辈子求子孙兴旺,老夫娶少妻终于给他又带来儿子,母以子贵,他这个小少爷高高在上。
然而,当父亲逝去,那些妻和妾,对他们母子多妒忌和排挤,
二哥李文熙又待他甚严,严格压抑了他作为儿童的天性。
这种环境下,他早早体会到世事万物变化无常,当繁华退却,人心经历的凄苦,比草上冰霜还凄凉。
很多年以后,李叔同已经成为令人敬仰的弘一法师,他回忆这段时光仍说:
七八岁时,即有无常空苦之感。及慈母早丧,益感无常!

十七八岁的李叔同爱上戏子杨翠喜,是满天津都知道的事情。
然而,在母亲和二哥李文熙看来,这是大逆不道。
二哥李文熙说:第一重乃修身之仁,第二重便是齐家之仁!他看着母亲头顶的几根白发,心里一阵泛酸,只能说:我听你们的,就是了。
母亲看他委屈,开导他:你可以娶杨翠喜做妾。
然而,当他婚后去戏院后台找杨翠喜的时候,却惊闻她已被送给庆亲王奕劻的儿子载振当妾,没过几年又被休了送回天津,
当他们再一次在街上遇见的时候,一切好像没有变,一切却都已经全变了。
少年初恋,就这样落幕。他听见了心碎的声音,
也终于明白:
人生在世如身在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不妄动,伤其身痛其苦,于是体会到人间诸般痛苦。

俞氏温温婉婉,性格娇柔软糯,一辈子只知道相夫教子,但如此标准贤惠之人,就是入不了他的心。
他在上海和名妓来往,去日本又娶了一个妻子,
一桩桩,一件件,把原配俞氏伤的体无完肤,以至于在他遁入空门之后,俞氏抑郁成疾很快病逝了。
接到俞氏病逝的信,他的心突然空了,甚至连风吹信飞走都不知道,
两滴泪落了下来,他却责怪自己修行还不够,竟又为尘世之事动心。
说好回家去俞氏的葬礼,他却屡次都找借口食言,
不是不想,是一直在逃避。
俞氏应该是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从结婚开始,他如一只风筝,几乎没有管过家里的事,也没有管过儿子,是俞氏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家,但他对她始终相敬如冰。
他出家,也是对责任的一种逃避,为了要和前尘往事一刀两断,从此相忘于江湖,两不相扰,互不牵扯。

李叔同知道,母亲对于自己,是有极高的期望的,
然而,他虽然努力的学四书五经,参加科举,却总没有一个功名,远远没有达到他父亲的高度,
他知道母亲对他有心疼,更有失落,快30岁的年纪,依然无功名在身,一直依靠二哥,携家带口寄宿于客宅,没有一件事是母亲满意的。
国破山河在,枯木难应春,
他空有一腔报国热情,却无处施展,只能寄情于风月场所,和李萍香醉酒做诗缠绵。
他也考入南洋公学,有幸师从蔡元培,却因“墨水屏事件”,无奈放弃学业,
他这半生从未满足过母亲的期望,未考取功名,未光耀门楣,还时常留恋风月之地。明知道母亲不喜欢他放荡不羁,可是他还是整日醉饮贪欢。
都因为他,母亲才一直郁郁寡欢,积郁成疾。
甚至在他母亲最后快不行的时候,他非要跑出去请医生,他的母亲没有等他回来就停止了呼吸,年仅45岁。
生前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想回家。
对母亲,李叔同满心愧疚。她从小就给父亲做妾,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在那个缺乏人情味的大院子里,受了太多言语和委屈。
他从未这样肝肠寸断,哀恸至极:
哀游子茕茕其无依兮,在天之涯。
惟长夜漫漫而独寐兮,时恍惚以魂驰。梦偃卧摇篮以啼笑兮,似婴儿时。
母食我甘酪予粉饵兮,父衣我以彩衣。
月落乌啼,梦影依稀,
往事知不知?
汩半生哀乐之长逝兮,感亲之恩其永垂。
哀游子怆怆而自怜兮,吊形影悲。
惟长夜漫漫而独寐兮,时恍惚以魂驰。
梦挥泪出门辞父母兮,叹生别离。
父语我眠食宜珍重兮,母语我以早归。
月落乌啼,梦影依稀,往事知不知?
汩半生哀乐之长逝兮,感亲之恩其永垂!

弘一法师说:“人生最忌讳就是过于圆满,有人婚姻不好,但子女很优秀;有人婚姻很好,但他身体不好;有人事业很顺,但家庭不和睦;有人家庭和睦,日子却很清贫。”
所以,他说:人生最好的状态是求缺不求满,小满胜万全。
天道忌满,人道忌全。
即使弘一法师这样受人敬仰的高僧,前半生也走过太多弯路,造成太多错误,有太多歉疚和遗憾,对最爱自己的人带来了太多伤害和对不起。
高僧如此,我们凡人更如何?
所以不必太过自责,太求圆满,
张爱玲说的好:"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
对弘一法师如此,对我们也一样。
所以他在圆寂之时,写下四个字:悲欣交集,
是对自己此生,最完美的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