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怪兽作战者,得注意不要由此也变成怪兽。
若往一个深渊里张望许久,则深渊亦朝你的内部张望。
——尼采《善恶的彼岸》
日本电影《临渊而立》讲了这样一个故事,男主的朋友杀人犯出狱了,找到男主在他的工厂里工作并寄宿在男主的家中,杀人犯逐渐与男主妻子产生情愫。一次杀人犯强行与男主妻子亲热的时候被理智尚存的妻子强行推开,杀人犯走出门恰好看到男主可爱的女儿,镜头一转,当男主寻找到女儿的时候,发现女儿在一个桥下,头部鲜血直流,杀人犯在旁边无力解释,逃之夭夭。
女儿摔成了植物人,而男主和妻子带着愧疚照顾着孩子。直到八年后某一天,一个年轻人找到了男主成为他的学徒,偶然间男主发现年轻人就是杀人犯的儿子,但他出生前,杀人犯已经进监狱,就从来没见过他,也是通过杀人犯此前的信件找到这来希望能够有所收获,而这半年来,男主和妻子也在不断寻找杀人犯,以寻求当天孩子出事时发生的真实状况。
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男主的妻子从年轻人口中的信息,推断出原来男主是当年杀人犯杀人时的帮凶,而从前后的细节来看,影片也昭示着这个年轻人实际上是当年被害人妻子的孩子,也就是当年杀人犯应该是跟被害人妻子发生过关系,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杀掉了那个人。
命运让男主和妻子以及年轻人这三个都与杀人犯有着某种独特联系的人聚在一起,他们都在寻找着杀人犯,而恰好男主找的私家侦探给他们了线索,这时他们带着各自的目的一同上路去寻找,但到了发现只是一场空,并不是那个杀人犯。在重重的压力下,男主的妻子带着植物人孩子从高处跳水自杀,男主极力抢救,最后两个孩子逝去,只留下男主和妻子两个麻木的灵魂。
影片节奏比较缓慢,大多数时候还是一种日式的碎碎念风格,女孩弹琴,一家人吃饭,工厂工作,众人在河边郊游。正是琐碎的日常造成了一种反差,在每个人心中,都有着不愿言说的过往和对未来的欲望和期待,海面之下,都有着无底的深渊,而这一切被日常的平淡掩盖着,但却可怕地发展着。
在此基础上,可以做出很多主题的解读,比如杀人犯对男主一家的复仇,以及作为一种日常平淡生活的入侵者形象,来象征在我们生活中随时可能遭受到的意外冲击,而这种意外本身冥冥中又有着某种因果联系,把我们过去,和未来关进一个人生的房间。
而在很多象征的暗示中,以及《临渊而立》这个名字里,可以探寻到整个影片的母题——如果从哲学的角度来说,是黑格尔、尼采和马克思一脉相承的一种思想,在黑格尔眼中是“主仆关系”,在尼采口中,是“征服与被征服”,而马克思则归纳为“异化”。
消除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面对恐惧
——奥利给
从呱呱坠地、睁眼看世界开始,大多数人都会形成一个自我的意识,能够轻松的分辨什么是我,什么是其他,其他的人或其他的事物。在哲学中,这是一种主客体思维,我是主体,我之外是客体。而主客体之间是一系列的关系,构成了整个丰富多彩的世界。
哲学家们一直对主客体以及之间的关系非常感兴趣。黑格尔就曾经提出过一种“主仆辩证法”,在这里不去展开他深奥的思想来源,简单应用在主体和客体之间,黑格尔看到了客体对主体存在的一些影响,但更加肯定的是主体对客体的“主人”地位。
尼采则有些悲观,他似乎将主体客体置于同等位置,说当一个人在征服野兽的同时,也有可能会变成野兽;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在我们与外界发生关系的时候,也许自以为在征服世界,世界上我们早已变成那个世界的一部分。
而马克思把这一问题引向了对资本主义的分析,丰富了黑格尔的“异化”观念,也就是在现代社会里,人往往被自己所创造出来的东西所支配,被“异化”了。比如被金钱异化、被物质享乐异化,甚至是被某种观念和思想所异化。
我们每个人,都在连续不断的生活体验中,处理着对自我的确认,对外界的确认,以及对自我和外界关系的调整和确认中。而过程并不都是平稳有效的,当我们心中有某个秘密、有某种恐惧、有某个念想的时候,我们越是想控制他们,可能就越反过来被控制。
消除恐惧的办法可能并不是直面他,当你去思考,去认为某件事是你该面对的恐惧的时候,恐惧就已经在观念中弥漫,挥之不去了。
奴隶总是受制于自由之人
——卡夫卡
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有些事情、想法就像是一颗种子,我们以为是把它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但实际上,是把他们带在身边,等待着我们与外界,主体与客体之间的关系有适合它发芽的土壤的时候,自然它就会结出果子。
佛家讲有如是因,必有如是果。与其说是因果,不如说是我们每个人都擅长给自己造一个欲念的培育室、内心奴隶的牢笼。曾经的爱、恨都在这被装进培养皿,封存起来,那些想做的,没做的,遗憾的,后悔的,都被分类关进了不同的笼子。而带着这些沉重的枷锁的我们,看世界、看生活,怎么样都会看到一个更大的牢笼,把自己困在方寸之间。
那些我们不愿面对的过往,无法摆脱的情绪,就像人性清泉之下的无底深渊。我们在上如履薄冰,一旦向下张望,可能就会万劫不复。我们以为过去的就过去了,把他们封存好,就可以控制他们,成为他们的主人。但奴隶总是受制于自由之人,越是恐惧害怕,我们就越是不自由,渐渐的反而被他们异化,成为他们的奴隶。
有的人,是记忆的主人,而有的人活成经历的奴隶。
来自过往的记忆,造就了每个人独特的命运
——爱德华多·马列亚
在每个人这座平静冰山表面之下,是过往的记忆凝结成的深渊,那里有着快乐和幸福,也有着更多的痛苦和不甘。每一个在路上行色匆匆的人,都拖着这样一个沉重的负担,快步向前。他们走的这一路,被我们称作命运。
也许有人会像《临渊而立》的男主,认为女儿变成植物人,就是之前自己作恶以及妻子对他人动心的报应。但这个因果链条,这个主仆关系,正是来自于男主看似云淡风轻表面之下,无时无刻不在深渊中凝视自己曾经的罪恶的结果。
当一个秘密被锁在盒子里的时候,我们就无法再忽视这个盒子,我们会时不时的瞄一眼,经常打它的主意,也许某一天下了决心把它抛弃,最终还是会把它捡回来,越是注意,越是难以戒掉,就如心魔,成了深渊里那永远盯着自己的眼睛。
自由的人,不是不能有秘密,也不是不能有懊悔、有错误、有难以释怀的情节,当我们在深渊之上造一面镜子,当凝视深渊的时候,看到的是自己,确信并接纳这个有着黑色深渊的自己,当一切释怀的时候,自由才会成为命运旅途上的主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