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人这辈子啊，要是没点故事，就跟那锅里煮的白开水似的，喝是能喝，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那年我刚从老家来到县城打工，工地上的活最好找。虽说累是累了点，但一天下来能挣个一百多，也就知足了。工地边上有个简易的工棚，是给我们这些外地工人歇脚的地方。棚子虽破，但挡得住风雨，晚上躺在木板床上，听着蛐蛐叫，倒也睡得香。

记得那是个闷热的下午，我正在搬砖，忽然看见一个女人站在工地门口，手里拽着个孩子。女人看着三十出头，穿着很朴素，但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孩子大概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T恤，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你找谁啊？”我放下手里的砖头问道。

女人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用手比划。我这才明白她是个聋哑人。她指了指工地上的”招工”牌子，又指了指自己。

“你想来干活？”我有点惊讶。她使劲点头，然后指了指她身边的孩子。

那孩子抬起头来，眼神有点呆滞，嘴角挂着口水。我一下子明白了，这孩子恐怕是个智障。

工头老赵走过来，看了看情况，摆摆手说：“算了吧，你一个聋哑人，还带着这样的孩子，在工地上多不安全。”

女人急了，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她的额头很快就磕红了，却还是不肯起来。那孩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在一旁傻笑。

“诶，你这是干什么！”我赶紧扶她起来，转身对老赵说，“要不让她试试吧，我可以帮着照看着点。”

老赵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同意了。后来我才知道，女人叫小芹，孩子叫大壮。小芹虽然说不了话，但干起活来特别麻利。她总是把大壮安置在工地边上的阴凉处，给他一个小风车玩，自己就开始干活。

那段日子说不上有多好，但也说不上差。小芹经常会给我带些自己包的馒头，虽然形状不太好看，但吃起来特别香。大壮也慢慢和我熟悉了，每次看见我都会咧着嘴笑，虽然流着口水，但笑得特别开心。

有一天下大雨，工地停工。我在工棚里看见小芹在给大壮缝衣服，针线歪歪扭扭的。她的手上满是茧子，被针扎了也不觉得痛。我问她要不要我帮忙，她摇摇头，指了指我的工作服上的补丁，然后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手势，笑得像个小姑娘。

那年冬天特别冷，工地上的活也少了。小芹还是每天来，带着大壮。我注意到大壮的鞋子破了，脚趾头都露在外面。临近年关，我用攒下的钱给大壮买了双新棉鞋。小芹收到鞋子的时候哭了，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那双新鞋上。

慢慢的，我知道了小芹的故事。她是从邻县逃过来的，大壮的爸爸在她怀孕的时候就跑了。婆家嫌弃她又聋又哑，知道大壮有问题后，更是想把他们赶出去。小芹半夜带着大壮逃了出来，就再也没回去过。

那年春节，我没回老家，留在县城陪他们过年。我们在工棚里煮了一锅饺子，馅料是白菜猪肉的，很普通，但吃起来格外香。大壮吃得满嘴油光，小芹给他擦嘴的时候，眼里满是幸福。

后来工地上的活越来越少，小芹找不到活干，就去街上卖烤红薯。我心疼她，就把自己的工棚让给他们住。每天下班后，我就去菜市场帮她收摊，然后一起走回工棚。有时候会在路边摊上吃碗面，大壮最喜欢吃里面的卤蛋，我们总是把自己碗里的给他。

日子就这样过着，直到那年夏天，一场大病把小芹带走了。她走得很安详，握着我的手，用手语告诉我：“大壮就拜托你了。”

我看着大壮，心想这孩子这么大了，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出来，以后可怎么办呢？但我答应了小芹，就一定要做到。

我把大壮带回了老家，村里人都说我傻，收养这么个孩子，以后娶媳妇都难。我不在乎这些，每天下工后就教大壮认字写字。他学得很慢，有时候一个字要教一个月，但我从来没有放弃过。

慢慢的，大壮开始会写自己的名字了，还学会了简单的计算。他的眼神也不再那么呆滞，会主动帮我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村里人渐渐也不说闲话了，反而夸我有耐心。

最让我惊喜的是，大壮对机械特别感兴趣。他能修好村里坏掉的收音机，后来连电视机都能修。我就送他去镇上的技校学修理，没想到他真的学出了名堂。

再后来，他参军了。记得送他去火车站那天，他穿着笔挺的军装，站得比我还高。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这些年的付出都值了。

今天早上，我收到了他的信。信里说他在部队立了功，马上就要升军士长了。他还说下个月要回来看我，说要请我吃饭，说这些年亏欠我太多。

我坐在工棚外的老板凳上，看着夕阳慢慢落下去。风吹过来，带着些许凉意。我想起小芹，想起她临走前的笑容。我知道，她在天上一定也会为大壮感到骄傲的。

人这一辈子啊，有时候就是这样，看似是你在帮助别人，其实是别人在温暖你的人生。大壮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但这些年来，他给了我当父亲的骄傲和幸福。

明天，我打算去街上买点菜，再买两斤好酒。等大壮回来，我要好好跟他喝一杯。这些年的故事，就像这杯酒一样，虽然辛辣，但回味却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