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春,雪峰山支脉的穷乡僻壤处。
阳光普照,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山地绿油油的,与远处的青山相衬,显出一片祥和的气氛。
只是这一天,注定不寻常。
我外婆家里热闹非凡,大舅刚刚接亲回来,新媳妇刚领进洞房里,亲朋好友就围拢过来,吵着要吃喜糖。
时代变迁,变得是时间,不变的是习俗。
大舅生来就是一副好脾气,一表人才。外婆外公非常看重他,所以六个子女中只让大舅上了初中,希望他将来成为家里的顶梁柱,撑起颜家的门面。
80年代,初中生就相当于现在的大学生,大舅,就是家里的希望!
大舅也争气,和村里人关系处得极好,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村干部。如今,大舅又娶到了自己的意中人,婚姻幸福美满,大舅妈肚子里还有了小宝宝,真可谓事业爱情双丰收,正值人生激情之时。
我的外公端坐在堂屋中央,听着大家的道喜话,脸上堆满了笑。那笑,比阳光还灿烂。
一直闹到大半夜,大伙儿才散去。
大舅脸上带着幸福的累,回到婚房陪着新娘子。新人坐在床沿上,手牵着手,双目对视,满含深情,内心澎拜。在他们的身旁,放有一张木桌子,桌上铺了报纸,报纸上点了一根红蜡烛。烛光摇曳,点点红斑掉落在报纸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也许是累了,两人没聊几句,就糊里糊涂睡着了。
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来。
几个小时后,睡在楼上的外公听到楼下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以为是外婆深更半夜榨猪油,他轻声骂了一句:“你婆婆真是癫子,半夜榨个啥!”
睡在他被窝里的,是我6岁的哥哥。我哥朦朦胧胧听到外公对他说话,他含糊了一句,心里想的却是自己的心事:本来跟老爸吃完酒席回去了,天黑时又一个人偷偷跑回外婆家来,但愿明天不会挨揍。
响声一直没停。
外公吵得不行,就干脆把被子盖住头,和我哥两人卷成一团,指望隔绝吵声,睡个安生觉。但很快,吵闹声里交杂呛鼻的烟味,周围也被照得通亮。
有人大喊:“起火了,快出来啊!”
这时,外公才完全惊醒!他立马抱起我哥,卷进被子里,从楼上滚了下来。
他爬起来一看。完了,整个房子着火了!
火势很大,大到要吞了整个山村似的。山里的房子是纯木头结构,建了有10几年了,一碰到火就燃起来,横梁没烧几下就砸下来,如同巨大的火棍从天而降。几间房子全被火吞噬了,里里外外除了红艳艳的火,只剩下滚烫的热气。
大家哭叫着从火里窜出来。有人挑水扑火,有人在抢救家什,外公呆在一旁,半天才回过神来,拍拍大腿,大叫:“刚子(我大舅小名)人呢?在哪里?”
不知道是我外婆,还是我大姨,撕开嗓子哭喊起来:“他刚又冲进去了,后来就一直没看到人啊......”
原来,大舅已经跑出来了。只是,他跑出来一看,舅妈没有跟着出来。他没多想,立马又钻进火里去了。
他刚一进去,又一根横梁燃着熊熊大火,砸了下来。
大家都慌乱了,边忙着救火,边捂着湿衣服进去救大舅和大舅妈。
清晨的曙光慢慢在大地上铺开。和昨日一样,依然宁静祥和;外公家的房子烧得差不多了,火势终于控制下来,借着凌晨的光,在一片烟雾中,依稀看见黑黢黢的几根断梁残瓦。
终于,大舅被救出来了。
只是,他全身上下被烧焦,脸上夜被烧得焦一块紫一块;我的大舅妈,早在刚起火没多久,就被浓浓的烟熏得窒息而亡。
死亡的,还有她肚子里5个多月大的胎儿!
除了我的大舅和大舅妈,其余的亲人都没有什么事。
大舅还有一口气,外公蹲在地上,抱着大舅的头,哭得像个泪人儿。这时,村里人都来了,他们抬来一副担架,把大舅从外公的怀里轻轻地抱起来,放进担架里,准备抬到城里去救治。
天已大亮,我爸刚洗漱完准备做饭,听说一公里之外的外公家着火了,四周一看又不见他6岁的儿子,一路边跑边哭:“儿呀!儿呀......”
那时,我妈去了我大姑家吊丧。我大姑的女儿自杀在自家屋后的菜地里。
闻讯后,我妈飞快赶回家,半路上遇到躺在担架上的大舅。
曾经高大的人儿,如今只剩下黑乎乎的一团,我妈心疼地大哭起来。我大舅试着睁了睁眼睛,说了他一生中最后一个词:“大姐......”
从此,大舅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仅仅只是过了一夜,我家却物非人非,外公家房子没了,一对新人没了,原本可以走向小康的幸福人家,再也没了希望。
19年后,我围着外公聊曾经发生的事儿。讲到大舅时,90岁的老人哭着说:“全烧了,全没了,算命先生说过,叫刚子那天不要结婚,他偏要结......”
天要亡人,人不得不亡;苦命鸳鸯,结为夫妻才几个小时,却都化作了冤魂。
日月两盏灯,春秋一场梦。
我们家的悲剧,就这么上演了。第二年,我出生了,人事都已变,不变的是,悲苦依旧在,远没有停止。
(关注我,讲述我我家的真人真事,只愿自己有生之年,可以把它记录下来,留着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