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了，我抱紧双肩，就那样倔强地站在站牌下，目视着慕腾坐的公交车从面前驶远。
7年的婚姻生活中，这样的场景无数次上演，不同的是，这是最后一次，因为在我的口袋和慕腾的包里，装着我们刚刚从民政局领来的离婚证书。慕腾这次远行，将不再是游历，而是出发。我这里也将不再是他远游后休养栖息的客栈。
离婚是我提出来的。
在所有人以及慕腾看来，我之所以要离婚，是因为我有了外遇。我不想辩解，的确，我的生活中有了另外一个男人，我想和他生活一辈子。
慕腾是个画家，是一个把流浪当作生活方式的画家。在为我画了一幅素描后，他热烈地追求我，我轻易地为他的才情所倾倒。“有了你，我就不再流浪了，你就是我的终点站。”这是慕腾向我求婚时的承诺。他时常把我拥在怀里，在我的耳边哼唱：“从此不再漂泊，倦鸟的心愿降落……”
尽管我那本分而朴实的双亲拿“断了亲情”来阻止这份婚姻，我还是义无反顾做了慕腾的新娘，没有婚礼仪式，没有亲人祝福，更没有属于我们的婚房。但是，那时候我是快乐的，因为我有他的爱，而且此后两年多的时间里，他的爱一直如挚热的火焰烘烤着我的心……
可是，第三年，慕腾日渐浮躁。那一日，我把费了一个多小时熬好的粥端到他面前，他正立在窗前，视线僵在窗外的花丛中。我招呼他喝粥，他毫无来由地猛地一甩手：“端走端走，总是没完没了地喝粥，烦不烦？”我愣在原地，那一刻，慕腾脸上的表情于我是那么陌生。
“你怎么啦？”
“我没有灵感！”他把画纸扔满地，冲我扔过来这句话。
“那怎么办？”我对艺术一窍不通，看着他这样，只能着急。
“我想出去走走……”慕腾开始收拾行囊。我没有拦他，默默帮他整理着包裹，第一次送他远行。
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家，有些不习惯。好在慕腾很快就有短信发过来，告诉我他的行踪，告诉我他的思念和牵挂，让我觉得尽管他远在某个不知名的小镇，心却始终陪伴在我身边。
慕腾的脚步再也停不下来，远方对他来说成为一个巨大的诱惑，他又恢复了没有认识我之前的生活方式。只是，在他走累的时候他会回到我这里休息，养精蓄锐之后再开始新的行走。而我，为他打包、为他送行，成了生活中的一个重要内容。甚至，就连梦里，都是为他收拾行囊的劳碌和憔悴……
我逐渐就有了抱怨，尤其在确定腹中有了我们的孩子之后，他漠视我的挽留，依旧头也不回地踏上旅程，我的心有了凉意。第一次，我想到了离开。
给他打电话，告诉他：可以不必再回来……
他放了电话，马不停蹄地赶回到我的身边，风尘仆仆地推开门，包未放下，先把我紧紧搂进怀里。让我知道其实他的内心里是真的爱我，他不会让我离开。
那就为我停下流浪的脚步，给我充满烟火味的居家生活。我要让我们的宝宝天天看到爸爸！他使劲点头：好，听老婆的！
孕育、分娩……日子果真平常了又平常，可是慕腾不再是我初认识时候的慕腾。他脾气大得吓人，尤其在孩子哭的时候，他的咆哮会比孩子的哭声还大。家里时常热闹得像在演戏，孩子哭，大人叫，喧腾如野马驰过之后那迷眼的烟尘。
终于，这一切喧闹在某一天里随着慕腾的突然消遁停了下来。他给我留了一张纸条，只有一行字：我出去走走，三五个月内回来！
泪，如决堤的江水，汹涌而下。
从结婚到现在，他在流浪的路上，花完了所有自己画画换来的钱，甚至有时半路缺了银两，还会打电话来要我快汇过去，救他于饥渴之间。别说他给我一个大大的房子，就是我曾经梦想着有一辆轻巧的摩托车，都要等上好久，靠自己一个月一个月努力的积攒薪水去买了来。每当我报怨这些，他总是流露出不屑：“你这个人太拜金！人活着难道只是为了钱，为了房子？”我无言。是啊，人活着当然不能只是为了钱和房子，和他讨论这样的话题，是多么的俗不可耐。
可是，他终究给了我什么？
给了你爱呀！我爱你，这就是我给你的最大财富！慕腾目光灼灼地说：“没有一个女人让我如此动情过。无论我走多远，我的心永远都在你这里！你还不满足？”
是啊，他的确让我感受到不同凡响的爱的惊喜。他会从一个我从没听说过的地方寄来自己画的那里最美的风景，会在我出其不意的时候半夜里从天而降给我一个让我窒息的拥抱，会在草原中心沧海之滨乃至荒漠里给我发来热情洋溢的爱的表白……这一切是那些终日在一个固定的位置忙碌的男人所不能给我的；这一切也确让我痴迷和陶醉，成为我很长一段时间来的期待。
可是，他这种不同凡响的爱也带给我太多的无助和孤寂。
家里的自来水龙头闹“罢工”，无论怎么拧，水都疯狂地倾泻，我手足无措地给他打电话，他的声音从千里之外传来：“自己想办法吧，我现在坐火箭回去也来不及！”高烧不退，口干舌燥，可是水在哪里？递水杯的人在哪里？挣扎着爬起来，几乎是半挪半拖地靠近饮水机，却因为没有力气拿动一杯水，眼睁睁看着那清凉的液体随着杯子的一声脆响，在冰凉的地面上肆意流淌……
房东来电话，儿子要结婚，问我多长时间可以腾出房子。我说：租赁合同还没到期啊。人家很干脆：需要多少违约金，我们给你，只求你快点搬家。可是慕腾还在远游，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房子。问他怎么办，他很不耐烦：只管住着，他们不能把你怎么样，别再为这些琐事给我打电话！
他当然可以什么都不在意，可是我做不到“不管不顾”，房东一天一个电话，两天来看一次房子是否倒出来，让我恨不得立马就从这间房子里消失掉。于是，请了假出去跑，找了房子再找搬家公司……
这些凄苦可以忽略不计，可是现在生活里多了一个小生命，他竟然说走就走，我不想忍受！
再次提出分手。
这一次我不仅被他阻拦，更被所有的亲人痛骂为“傻瓜”。母亲流着泪数落我：“跟了他，该有的什么都没有，不该有的倒有了，孩子这么小，和他离了，你怎么活？”为了“改造”他，家人轮番给他“洗脑”，寄希望于他的“悔悟”。他在人前掷地有声：“我会照顾好他们母女，给她们一个安定的家！”，没人的时候更是握着我的手，泪流满面地说：“你于我，就是生命，我不能失去你！”
以为他就此会收了心，可一切挣扎都是惘然。
女儿6岁了，她的父亲依旧如一个任性的孩子，满世界放飞着自己的心。
我累了。
就在疲倦至极的时候，一双散发着和父母身上居家过日子的烟火气息的大手，给了我有力的搀扶。尽管道德、责任一次次提醒我，靠近这个男人的肩膀，是对婚姻的背叛，是对爱情的嘲弄。可是，我拒绝不了那份安全感带给我的温暖和宁静……
“如果蝴蝶飞不过沧海，你会忍心去责备吗？”听着王菲用慵懒的声音唱出这一句，我的心竟抽搐着传过针扎一般的锐痛。我就是那只飞倦的蝴蝶，终究飞不过沧海啊。
第三次和慕腾谈离婚。
这一次不同以往，我很坚决，给他发了电子邮件。看到邮件的时候他在千里之外的油，。一天里给我打了11次电话，每一次都啜泣着求我别离开，每一次都说着重复了无数遍的诺言，甚至，从不屑谈论的房子的话题，他也一次次提及：“我会尽全力去挣钱，给你买大大的房子……”
慕腾回来后，依旧想拥抱我，想用最热烈的表达再一次留住我。但这一次我躲开了。
面对面地谈离婚，于我亦是一场炼狱般的折磨。人心，毕竟是世界上最软的东西啊。他的泪让我动摇。可是，转身擦泪的时候，我还是清醒地对自己说：实实在在的关心，才是生活的本质。
“说，你这次如此坚决地要离开我，是不是爱上别人了？！”他突然用生冷的眼神看着我。
“是又怎样？我为什么不能爱上别人？当家里的保险丝烧断了，屋里漆黑一片，我要摸着房门去向邻居求助的时候，你在哪里？当孩子摔伤了，我一个人背着朝医院急奔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什么时候让我真真切切感受到过呵护和关爱？是的，我爱上别人了，因为在我孤独无助的时候，我需要一副肩膀依靠……”我不管不顾地说着，泪水横流声音嘶哑。
“够了！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低三下四地求你，你都不肯再给我一次机会，原来你……”慕腾喘着粗气打断我，歇斯底里地狂喊一声，一拳头砸碎了挂在墙上的镜框，然后疯狂地撕扯着掉出来的照片。那是我们在结婚3年之后才有钱补拍的婚纱照。
孤傲的慕腾，终于决定放弃。
我抢先在离婚协议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慕腾提起还没有打开的包，又向门外走去。打开门的瞬间，他转过身，眼里蓄满泪：“以后，不管走多远，再也没有人等我回来……”
我曾经那么痴情地想，无论他走多远，都在窗前点一盏灯等他归来。可现在，等他的人累了。我倒在床上，犹如刚刚做过一场大手术，伤及五脏六腑。但我知道，痛过之后，是康复。让我忘了你爱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