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谈——两晋南北朝名士身份的装饰品,虚无缥缈,无异于春蛙秋蝉

雁玉历史 2025-02-13 04:25:27

“清谈”、“玄学”、“名士”、“魏晋风度”等概念,一直以来都备受关注,尤其是近代以来,它们已成为魏晋南北朝史研究,尤其是文化史研究中的核心课题。因此,以下将围绕这一“热点”问题展开探讨。

何谓“清谈”

关于“清谈”,人们常将其与空谈、无意义的讨论联系起来,甚至上升到“清谈误国”的高度。这一观念深入人心,使得“清谈”在大众语境中成为一个带有贬义的词汇。然而,从历史和学术的角度来看,“清谈”并非仅仅是无用的空谈,而是有着更深层次的文化和社会背景。

传统定义

《新华词典》将“清谈”定义为魏晋时期统治阶级崇尚虚无、空谈玄理的一种风气,并延伸为对不解决实际问题的言谈的泛指。而《现代汉语辞海》则进一步指出,“清谈”多指士大夫阶层脱离实际、专注于哲理探讨的行为。这种解释强调了“清谈”的消极一面,即它可能脱离现实需求,成为一种逃避责任的方式。

学术视角

南怀瑾先生认为,“清谈”是特定历史背景下的产物。在魏晋时期,名公巨卿与世家大族面对动荡的时局,虽有心挽救却无力回天,于是转而通过清谈玄理来逃避现实。这种行为类似于任何时代末期人们对现实的失望,从而转向声色犬马或精神寄托。因此,《易经》《老子》《庄子》为代表的三玄之学应运而生,成为当时士人表达思想的重要载体。

台湾学者唐翼明则提出了一种更为积极的看法。他指出,“清谈”本质上是一种学术社交活动,主要内容涉及人生、社会、宇宙等哲学命题,形式上注重修辞技巧和论辩艺术。在这一过程中,魏晋时期的贵族与知识分子不仅展现了个人才情,还推动了思想文化的繁荣。

实际上,“清谈”是伴随魏晋玄学兴起的文化现象,但在魏晋南北朝这一中古时期,还有许多与其含义相近的词汇,如清议、雅谈、清论、清言、正论、谈、言、咏、咏语、咏言、言咏、谈咏、咏谑、理咏等。这表明“清谈”的内涵远比单一定义更为丰富多样。因此,如何更贴合两晋南北朝实际情况来理解“清谈”,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从历史脉络来看,“清谈”并非仅限于魏晋时代,而是可以追溯到东汉末年。东晋南朝时期,“清谈”之风依然盛行,只是在魏晋时期表现得尤为突出。

更重要的是,“清谈”最初源于现实政治生活,并始终与现实保持密切联系,而非完全脱离实际的玄虚之论。即使在其玄虚色彩最浓厚的阶段,“清谈”也从未与现实政治彻底割裂。由此可见,“清谈”不仅是一种学术交流形式,更是当时社会思想与政治生态的重要反映。

追本溯源,“清谈”一词最早可追溯至东汉末年的“清议”。这一概念曾被唐长孺先生深入研究,他在《清谈与清议》一文中详细探讨了两者的内涵,并进一步分析了玄学起源与政治现实之间的联系。因此,我们不妨以唐先生的研究为基础,先来梳理一下“清谈”的渊源。

“清谈”源于“清议”,而“清议”则是在东汉末年宦官专权的特殊背景下产生的。“清议”又被称为“雅谈”或“正论”,其核心内容是对现实人物进行品评。那么,为何需要对人物进行这样的品评呢?这与东汉时期的选举制度密切相关。

东汉选拔人才主要依靠两种方式:“察举”和“征辟”。

所谓“察举”,是指地方政府根据国家需求,定期向中央推荐优秀人才;而“征辟”则是指皇帝直接下诏征召某些特别需要的人才,而不必经过地方官员的推荐。

无论是“察举”还是“征辟”,都需要一定的依据作为参考。例如,在选拔“秀才”或“孝廉”时,如何判断一个人是否真正才华出众,或者是否真的孝顺、廉洁?这就需要有人对这些候选人进行评定,而这种评定过程正是所谓的“乡闾清议”。简单来说,这是一种人物批评或人物鉴定的方式。类比今天,就像大学毕业生在离校前需要由班主任或学校相关部门出具一份“毕业鉴定”,这份鉴定自然会成为用人单位考察录用的重要参考。

关于“清谈”一词的最早记载,史籍中有两条明确记录。

一条出自《三国志·武帝纪》,其中引用张璠《汉纪》的内容提到,郑泰在游说董卓时评价孔融:“孔公绪能清谈高论,嘘枯吹生。”

另一条则见于《三国志·臧洪传》,注引《九州春秋》对青州刺史焦和的评论:

“入则清谈干云,出则浑乱,命不可知。”

遗憾的是,焦和“清谈干云”的具体内容已无从考证。

孔公绪(即孔伷,字公绪,“伷”为“胄”的异体字),其清谈风格可以从“嘘枯吹生”四个字中窥见一斑。

唐代章怀太子李贤在为《后汉书》作注时,对这一词语进行了阐释:“枯者嘘之使生,生者吹之使枯”,意指言论中包含着明显的抑扬。用现代的语言来理解,就是此人擅长通过言辞将无能者捧为英雄,或将有才之人贬得一文不值。这种能力实质上是一种人物评价的体现。

如今,“吹嘘”一词虽多用于形容夸大的赞美或虚饰,但仍与人物品评密切相关。由此可以推断,孔公绪所谓的“清谈高论”实际上就是“清议”,即一种针对人物的公开评论。

既然涉及人物批评,自然难以避免与现实政治产生交集。例如,若你对某位朝臣发表看法,称赞他或许会赢得认可;反之,若对其提出批评,则可能招致反感。对于度量宽宏、品德高尚的大臣而言,他们或许能够坦然接受负面评价;然而,若对方心胸狭隘、不容他人非议,是否会采取报复行动呢?

东汉末年的“党锢之祸”便是因“清议”而起,士大夫群体因敢于评判公卿、议论执政而遭受宦官集团的残酷打压,这场风波持续数十年,震惊朝野。

由此可见,“清议”不仅是一种学术性的人物评价活动,更在一定程度上成为政治斗争的工具,深刻影响了当时的政治格局。

东汉末年,天下大乱,王权衰微,这一局势促使“清谈”之风再度盛行。然而,进入魏晋时期,尤其是司马氏掌控曹魏政权后,政治环境愈发险峻。史载:“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在这种高压环境下,清谈的内容自然发生了深刻的变化。

一方面,直接评议现实人物极易招致祸端,但士人又难以抑制表达的欲望,于是清谈逐渐从具体的人物品评转向抽象的哲理探讨。不再针对身边的张三、李四,而是转而讨论君子与小人的概念,甚至进一步深入到玄虚高远的哲学命题。这种转变使得清议从最初的“乡党人物品鉴”演变为“口不臧否人物”的新形式。

与此同时,清谈的内容也从儒家注重实际的政治伦理,逐步转向老庄哲学所倡导的玄虚之道。这一变化标志着玄学的形成过程。随着清谈向玄学的过渡,其与现实社会的距离也日益拉大,逐渐成为一种脱离实际的精神追求。

在曹魏正始至西晋永嘉年间,清谈之风达到鼎盛,并延续至东晋南朝。在此过程中,清谈的内容经历了多次演变:从老庄思想到玄学,再到佛学,最终形成了儒玄并修、玄佛交融乃至诸学杂糅的局面。这种独特的文化现象塑造了不同于北方的南朝学风,展现出浓厚的思想多元性和包容性。

如何“清谈”

“清谈”作为魏晋时期重要的思想文化现象,其主要内容无疑是研究者关注的核心问题。在众多研究者中,汤用彤先生堪称最具影响力的代表人物之一。他对“清谈”的主要论题进行了深入的分析与探讨,并明确指出,“清谈”的核心内容围绕着所谓“三玄”展开。

所谓“三玄”,即指《老子》、《庄子》和《周易》这三部经典著作。这一称谓最早见于北齐颜之推所著的《颜氏家训》。

在其第三卷《勉学篇》中,颜之推提到:

“何晏、王弼祖述玄虚,递相夸尚,景附草靡……直取其清谈雅论,辞锋理窟,剖玄析微,妙得入神,宾主往复,娱心悦耳。然而济世成俗,终非急务。泊于梁世,兹风复闻,《庄》、《老》、《周易》,总谓三玄。”

由此可见,“三玄”之称在当时已广为人知。

此外,南齐王僧虔在其《诫子书》中也曾提及“诸玄”,其所指同样是《老子》、《庄子》和《周易》。

不仅如此,在大量关于魏晋玄学家的文字记载中,他们擅长讨论《老》、《庄》、《易》的内容屡见不鲜,且对这些经典做过数十种注解。这些事实充分证明了“三玄”在玄学清谈中的崇高地位。

除了“三玄”之外,“清谈”还涉及许多其他重要话题,包括但不限于以下几个方面:

1. 本末有无之辨:探讨宇宙万物的本源及其存在方式;

2. 才性四本之论:围绕人的才性关系展开的哲学思考;

3. 自然名教之辨:讨论自然之道与社会规范之间的矛盾与统一;

4. 言意之辨:探究语言表达与意义本质的关系;

5. 圣人有情无情之辨:思考圣人是否具有情感的问题;

6. 名家论理之学:注重逻辑推理与概念分析的学术探讨;

7.佛经佛理:随着佛教传入中国,佛学思想逐渐融入清谈内容;

8. 养生论:关注生命健康与长生之道;

9. 声无哀乐论:探讨音乐的本质及其对情感的影响;

10. 形神之辨及鬼神有无论:研究形体与精神的关系以及鬼神是否存在。

综上所述,“清谈”不仅以“三玄”为核心,还涵盖了诸多哲学、伦理、宗教乃至日常生活的话题,展现了魏晋时期思想文化的多元性和深刻性。

这些论题一部分源自“三玄”,另一部分则是随着玄学清谈的演进而逐渐加入的新内容,例如“佛经佛理”成为清谈的核心议题之一,这标志着玄学在南朝发展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最初,有些论题确实与社会现实存在一定联系,比如本末有无、才性四本以及自然名教等。然而,随着玄学思想的深化和清谈活动的推进,这些论题逐渐脱离了实际生活,演变成纯粹的哲学命题。从现代视角来看,魏晋时期的清谈家们热衷探讨的内容显得枯燥乏味,远不如观察名士们的奇异行为来得生动有趣。

值得注意的是,名士清谈不仅注重讨论的主题,还非常讲究形式上的细节。清谈的形式涵盖多个方面,包括场所的选择、对话的对象、程序的安排、术语的应用以及道具的使用等,都有一定的规范和讲究。

关于清谈场所,名士们通常并不十分在意环境是否豪华或特别,他们更看重的是清谈对象和话题的质量。大多数清谈活动是在私人住宅中进行的,有时甚至直接在清谈者的卧室内展开。例如,东晋名相王导曾邀请殷浩进入自己的卧室,在蚊帐内进行了一场清谈。

当然,也有部分清谈活动会在公共场合举行,而这些场合多为寺庙。其中,“瓦官寺”就是一个经常举办清谈盛会的地方,这与该寺主持支遁擅长辩论且本身是高水平清谈家密切相关。此外,两晋南北朝时期的名士们还钟情于野外清谈,洛水之滨便是西晋名士们流连忘返、乐此不疲的一处胜地。即使到了东晋时期,王导仍时常怀念昔日洛水边清谈的美好时光。

说到清谈,其实有两种形式:笔谈和口谈。

其中口谈更为常见,但笔谈也占有一席之地。所谓笔谈,简单来说,就是把想说的话写在纸上。为什么会选择这种方式呢?可能是因为有些清谈者不擅长口头表达,甚至可能存在口吃的情况,反而在文字写作上更有优势。

笔谈的形式也有多种多样。有一种是自问自答型,选择这种形式的人,或许是出于对他人辩论的不屑,更愿意自己与自己对话,享受独乐之趣。

还有一种是问答互动型,即针对他人提出的问题或批评,以书面形式作出回应。这类似于现代学术中的商榷环节。例如,嵇康曾撰写《养生论》,向秀对此提出质疑,写下《难养生论》。嵇康为了进一步阐述自己的观点,又撰写了《答向子期难养生论》作为回应。

清谈大多以口头交流的形式展开,主要可分为几种形式。其中最常见的是一种两人对谈的方式,即“主客对答”。

具体而言,某甲针对某一话题发表自己的观点,成为清谈中的“主”;而某乙则对甲的观点提出异议或质疑,成为清谈中的“客”。主客双方围绕同一问题反复争论、互相辩驳,直至一方无言以对,这场清谈才宣告结束。这种“主客对答”的方式,类似于现代的大专辩论赛或法庭上的控辩双方辩论,只不过清谈没有第三方裁判,胜负由参与者自行判定。这是最为普遍的一种清谈形式。

此外,还存在另一种更为复杂的清谈形式——“一主多客”或“一客多主”。在这种模式下,清谈由多人共同参与,尽管主客双方可能各有数人,但通常会以其中一人为核心,其他人可随时补充或插话。例如,东晋穆帝永和九年(353年)的“兰亭集会”,便是一场典型的大型清谈盛会,众多贤士齐聚一堂,畅谈玄理。

可以想象,这样一场盛大的思想交流活动,给王羲之带来了极为深刻的感受,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创作出流传千古的《兰亭序》。

除了前面提到的两种清谈形式外,还有一种被称为“自为主客”的方式,简单来说就是自言自语。这种情形通常出现在其他人对某个问题都无法提出深刻见解时,某人便会针对该问题自行设疑并解答,借此展示自己的独到见解。

例如,“风流宰相”谢安有一天与许询、支遁在王濛家中相遇。

谢安提议:“各位都是当世名士,今日相聚实属难得,何不借此机会清谈一番,畅抒胸臆?”

王濛随即拿出《庄子》,随手翻至《渔父》篇,于是众人围绕此篇展开激烈讨论。

最终,大家纷纷词穷力竭。此时,谢安便开始阐述自己的观点,一口气说了万余字,言辞流畅且富有深度。谈毕,他神情悠然自得。众人不仅心生敬佩,更感叹自己难以企及。

无论是主客问答、一主多客、一客多主,还是这种自问自答式的清谈,都极具思辨性,与现代的演讲和辩论有诸多相似之处。因此,清谈非常强调观点的新颖独特,要求做到“见人之所未见,言人之所未言”。若只是重复他人观点,缺乏创新,自然会让人感到乏味甚至烦躁。

据史书记载,孙盛曾前往擅长玄学清谈的殷浩家中进行交流,两人竟谈至废寝忘食、乐而忘返。试想,如果他们讨论的内容尽是陈词滥调,又怎能彼此吸引、互相钦佩至此呢?

一场让人回味无穷的“清谈”,无疑需要独到的理论见解。

然而,若缺乏卓越的语言表达能力,再新颖的观点也难以展现得尽善尽美。因此,要成为一名出色的清谈家,不仅需要有创新的思维,还需要具备高超的语言艺术和辩论技巧。

据说有一次,刘惔前往王濛家中进行了一场清谈。刘惔离开后,王濛的儿子好奇地问父亲:“您和刘惔相比,谁更胜一筹呢?”

王濛回答道:“在韵音令辞方面,我更胜一筹;但在往辄破的上,他则技高一筹。”

这里的“韵音令辞”指的是语言的优美动听,包括声调的抑扬顿挫、流畅悦耳,以及用词的精准犀利、有力到位。“往辄破的”则是指理论上能够一针见血,包含观点和理论上的创新性。

换句话说,王濛认为:从语言表达的角度来看,刘惔不如自己;但从理论创新的角度来说,刘惔显然更胜一筹。这表明,在王濛看来,“清谈”既重视内容的深度,也注重形式的美感。这种观点,很可能代表了当时大多数清谈家的共识。

通常来说,“清谈”是一种轻松随意的学术或哲学讨论形式,但当争论进入激烈状态时,参与者往往会借助手势表达观点,甚至全身动作夸张,仿佛跳舞一般。更有甚者,他们会在酒兴正浓、情绪高涨之际,毫无顾忌地大声喊叫,甚至口出粗语,互相争执。《世说新语》中记载了一段生动的清谈场景,为我们展示了这种热烈的氛围。

孙安国前往殷浩(字渊源)处进行清谈,两人你来我往,论辩精彩且深入,难分伯仲。侍从多次将饭菜端上桌,又因无人动筷而反复加热,冷热交替数次。随着讨论愈发激烈,双方挥舞手中的塵尾(一种象征身份的拂尘),麈尾上的毛纷纷脱落,散落在饭菜之中。然而,宾主二人全然忘却饮食,直至夜幕降临仍未停歇。

在争论达到高潮时,殷浩对孙安国说道:“你别再逞强嘴硬了,不然我就把你的鼻子穿起来!”

孙安国毫不示弱,回击道:“我看你连牛鼻子都穿不住,倒先被人把脸皮割开穿上了绳子!”

“犟口马”和“穿鼻牛”都是带有贬义的词汇,“犟口马”与“犟嘴驴”意思相近,指人固执、倔强、不听劝。而“穿鼻牛”则另有一番深意。

我们知道,牵牛时通常需要穿过牛鼻子来控制它,而牵驴、马或骡子时,则只需用绳索编成的笼头套住它们的头部即可。因此,“穿鼻牛”这一说法实际上是在警告对方不要过于倔强,否则就会像牛一样被穿了鼻子,受到控制。这显然是把对方比作一头笨牛。

相对地,孙安国回应殷浩时提到“小心被套住了脸”,这是将殷浩比作一头蠢驴,暗示他会被笼头套住。这种互骂其实发生在两位当时的清谈大家——殷浩与孙安国之间。他们在一次激烈的清谈中争论不休,甚至忘记了吃饭,还拿起塵尾互相指责,场面十分热闹。

那么,什麼是“麈尾”呢?有些人认为麈尾就是拂尘,《辞海》在1979年版中的解释为:“麈尾,拂尘。魏晋人清谈时常执的一种拂子,用麈的尾毛制成。”台湾出版的《中文大辞典》也持类似观点,认为它是“拂尘”。然而,这些解释并不完全准确。

经过学者们的研究,我们对麈尾的真实形态有了更清晰的认识。从外形来看,麈尾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树叶形状,靠近手柄的部分平直,整体形状类似于现代常见的芭蕉扇,但其边缘装饰有长长的毫毛,这些毫毛正是麈的尾毛。这种独特的设计使麈尾成为魏晋时期清谈者手中不可或缺的道具,不仅具有实际用途,还象征着身份与地位。

成年麋鹿被称为塵。这种温带动物以尾巴长且喜水著称,其珍贵难得的尾巴,只有身份地位显赫的人家才能使用。麈尾不仅是一种装饰品,更是麋鹿指挥鹿群行动方向的重要工具。

因此,在清谈界,名士们常手持麈尾以彰显领袖地位。作为清谈不可或缺的“雅器”,麈尾备受重视,通常用美玉、犀角、玳瑁等珍稀材料装饰。例如,著名清谈家王衍所持麈尾便配有白玉柄。

此外,麈尾材质多样,包括竹柄、柿柄、漆柄及金铜柄等,具体选择取决于个人喜好。像一些酷爱竹子的名士,就会选用竹制麈尾柄或装饰。

在清谈文化中,麈尾甚至被视作生命的象征。比如,大名士王濛病危时,独卧灯下,整夜把玩犀柄麈尾,口中反复叹息:“如此人物,竟不得活到四十岁!”显然,他正回味手执麈尾、畅谈玄理的美好时光,感叹天命不公,让他英年早逝。

王濛去世后,好友刘惔前来吊唁。他没有过多言语,也未落泪,而是默默将那把犀柄麈尾放入棺木。在刘惔心中,让麈尾随主人长眠是对故友最深切的缅怀。

对于名士而言,朋友间的馈赠或是皇帝的恩赐中,最能彰显尊贵与恩宠的物品,非塵尾莫属。

史书记载,陈后主曾精心打造了一把玉柄塵尾。他手持这刚完工的“名流雅器”,感叹道:“如今名士虽多,但唯有张讥才配得上这把塵尾!”随后,他将此宝物赏赐给了张讥。可以想象,张讥当时内心是多么得意,因为这代表他的清谈造诣得到了皇帝的高度认可!

羯族领袖石勒,后赵政权的开国之君,也曾因麈尾展现出独特的态度。当出身贵族名士的王浚派人送来一柄麈尾时,石勒立刻将其挂于墙上,并躬身下拜,表示谦逊不敢接受。有人认为这是石勒故意为之,意在麻痹王浚。

虽然石勒或许对王浚怀有图谋,但他对麈尾的礼拜未必全是虚伪做作。从他后来虚心向汉人名士求教、热衷聆听他们谈古论今的行为来看,这位羯族领袖确实对中原的名士清谈文化有所了解,并对其充满向往。

而对于那些出身寒门的人来说,麈尾这样充满风雅意味的物品更是可望而不可即。例如南齐时期的陈显达,官至三公、位极人臣,但由于出身低微,始终不敢过于张扬。他还常常告诫儿子:“麈尾扇是王谢之家的专属之物,你们切不可随意使用。”也就是说,像琅邪王氏、陈郡谢氏这样的世家大族才能使用麈尾等物品。有学者据此认为,这是门阀士族衰落的标志。

然而,这种观点未免过于片面,忽略了中国历史的传统。政治地位并不等同于社会地位,尽管王、谢诸家在南齐政坛已逐渐式微,但在社会和文化领域的崇高地位,依然是新兴家族难以企及的。

陈显达对儿子们的告诫,恰恰反映了他在文化心态上的某种自卑感。

​名士与“清谈”

当清谈发展到只专注于玄虚讨论、不再涉及社会现实与人物评价时,便进入了对人生哲学命题的深入探讨阶段。诸如“本与末”、“有与无”、“动与静”、“一与多”、“体与用”、“言与意”、“自然与名教”等哲学议题成为了主要话题。

一旦清谈蜕变为单纯的口头或书面玄言,它在政治上的实际意义便逐渐丧失,转而成为名士身份的一种装饰。

那么,如何才能被认定为名士呢?

首先,出身至关重要。魏晋南朝时期极为看重门第,寒门子弟即便才华横溢,也无法跻身名士之列。例如,《宋书》和《南齐书》中提到的“恩幸”或“佞幸”之人,以及像陈显达这样的权贵,尽管他们的政治地位和权力极高,却始终无法被列入名士行列,其后代亦然。

然而,仅仅出身高贵并不足够,还需要具备深厚的学问,尤其是擅长清谈。精通“三玄”(《老子》、《庄子》、《周易》)是必备条件。

当时有一句广为流传的话:

“三日不读《道德经》,便觉舌本间强。”

意思是,如果连续三天不研读《道德经》,就会感觉舌头僵硬,说话都不流畅了。由此可见,“三玄”等道家经典对于名士身份的重要性。

若仅专注于儒家经典,即使学富五车,也只能被视为“酸儒”或“腐儒”,而非名士。因此,评判一个人是否为名士的关键在于其清谈水平。清谈的内容必须高雅脱俗,追求“善言虚胜”或“谈尚玄远”,避免谈论庸俗之事。这才是名士风范的核心体现。

什么是高雅的话题?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老子》、《庄子》、《周易》这“三玄”无疑属于高雅之列,而后来传入的佛学也逐渐成为文人雅士们热衷探讨的内容。

那么,何为俗事呢?简单来说,就是与现实生活紧密相连的具体事务。在崇尚清谈的魏晋名士眼中,这些与实际生活相关的琐碎之事显得格外庸俗。

例如,东晋时期的大臣卞壶,他因勤于政务、能力出众而受到晋明帝的重用。然而,正因为他的务实精神,被当时的名士讥讽为“俗人”。

有一次,名士阮孚甚至当面质问他:“你每天忙忙碌碌,难道不觉得疲惫吗?”

对此,卞壶巧妙回应道:

“诸君以道德恢弘,风流相尚,执鄙吝者,非壶而谁?”

意思是,你们这些名士整日高谈阔论,追求虚无缥缈的境界,至于处理这些繁琐的俗务,除了我这样的‘俗人’,还有谁能承担呢?

此外,名士不仅要在思想上追求超脱尘世,还需要在外貌和仪态上展现出一种独特的美感。拥有俊美的容貌几乎是成为名士的重要条件之一。除了刘伶这样少数几位因才华横溢而得以突破外貌限制的例子之外,绝大多数名士都需具备令人赏心悦目的外表。

一个广为人知的故事很好地诠释了这一点:名士潘岳以其绝世美貌闻名遐迩。据说,当他乘车行走在洛阳街头时,总会吸引无数少女少妇倾城而出,只为一睹其风采。人们纷纷向他投掷水果等礼物,以至于每次出行,潘岳的车上都会满载而归。

相比之下,才情卓著的左思却遭遇了截然不同的命运。他听闻潘岳的故事后,试图效仿其行为,结果却惨遭一群老妇人的围攻,被扔了一头鸡蛋和瓜子壳,闹出了一个贻笑大方的笑话。这个故事生动地说明了,在那个时代,仅仅拥有才华是不够的,外貌同样决定了一个人是否能够跻身名士之列。

从正面的事例来看,历史上那些名士如何晏、王衍、卫玠等,皆以仪态优美、风姿卓越而闻名于世。比如何晏,“美姿仪,面至白”,意指他容貌俊美,尤其面部白皙得异于常人。

据说,魏明帝曹叡对其白皙的面容有所怀疑,认为可能是使用了增白霜或美白霜之类的护肤品。于是,在一个盛夏酷暑之日,他特意让人端上一碗滚烫的汤饼给何晏吃。不出所料,还没等吃完,何晏便已大汗淋漓,汗水几乎汇成溪流。

然而,待何晏用餐完毕后,他轻挥长袖擦拭脸庞,那张脸依旧白皙如初!由此可见,何晏拥有这般令人艳羡的肤色,不仅得益于天生丽质,更离不开他对容颜的精心保养。

据史书记载,何晏“动静粉白不去手,行步顾影”,这表明他在日常生活中对自身容貌极为珍视与呵护。即便放在现代社会,与众多爱美女性相比,他也毫不逊色!

再看王衍,他同样是当时公认的清谈领袖,并且具备令人称羡的美好仪容。自幼时起,他就以出众的风采受到世人瞩目。

有一次,年幼的王衍去拜见名士山涛。山涛见到他后,惊叹不已,许久都未能言语。

直到王衍离开许久之后,山涛才感叹道:“何物老妪,生宁馨儿!”意思是说,怎样的妇人竟能生出如此标致的孩子!“宁馨儿”一词用来形容美好事物,正是源于此典故。

王衍的堂兄王戌,作为“竹林七贤”之一,也是一位著名的清谈家,他曾公开称赞王衍,说其神姿高砌,犹如玉树琼林,超凡脱俗。王敦亦曾赞赏这位族兄,称王衍置身众人之中,恰似珍珠美玉闪耀于瓦砾之间!

王衍在清谈时,常常手持一把白玉为柄的塵尾,据说他的手就如同塵尾的玉柄一般洁白润泽,难以分辨是手还是玉柄。由此可知,王衍同样精通美白之道,若置于今日,必定会被爱美之人热烈追捧!

卫玠在清谈领域与王衍齐名,是公认的风流人物代表,南渡后更被誉为“江左第一名士”。

据史书记载,卫玠五岁时就展现出非凡的气质,其祖父卫瓘曾感叹:“此儿不同于常人,只可惜我年事已高,无法亲眼见证他长大成人。”

随着年龄增长,卫玠愈发俊美,当他走上街头玩耍时,人们纷纷称赞他是“玉人”,甚至达到“观之者倾都”的地步,整个洛阳城都被他的美貌所倾倒。

卫玠的舅舅王济,出身太原王氏,是一位“俊爽有风姿”的名士。然而,即便如此出色的王济,在面对外甥时也自愧不如,常常对人说:“和卫玠站在一起,就像明珠闪耀,使我显得无比逊色。”

琅琊王澄,少年时便声名远扬,性格狂傲,极少推崇他人。但每次与卫玠进行清谈,都会被其才华深深折服,甚至为之倾倒。当时流传一句谚语:

“卫玠谈道,平子绝倒。”

其中“平子”正是王澄的字。

永嘉之乱后,中原名士四散奔逃,卫玠也辗转来到建康。消息传出,建康士人争相前来一睹这位名士风采,全城几乎万人空巷,盛况堪比现代追星场面。

卫玠抵达时,不得不向热情的观众挥手致意,并与偶遇的熟人寒暄。然而,一路舟车劳顿加上此前与谢琨彻夜长谈,这位本就体弱多病的才子最终病倒。

永嘉六年(312年),卫玠在建康去世,年仅二十七岁。尽管建康士人未能亲耳聆听他的清谈,但历史留下了一个充满浪漫色彩的故事——“看杀卫玠”。因容貌过于俊美而被众人“看杀”,实为千古奇闻!

要成为一名名士,最好需要掌握两项能够陶冶情操的特殊技艺,并且在这些技艺上达到超凡脱俗的高度,让他人难以企及。例如顾恺之擅长绘画、王羲之精通书法,这些绝技都极大地提升了他们的声望。如果不会画画或写字,那么擅长音乐、围棋、吟诗等也同样可以。

仅仅读书是不够的。像“风流宰相”谢安,之所以被推为清谈界的领袖,不仅因为他清谈造诣极高,还因为他精通音律。他曾与音乐家戴逵探讨琴理,在担任宰相和为父母守孝期间,也从未中断过音乐活动。

此外,谢安的围棋技艺也非常精湛。淝水之战激战正酣时,他却在东山与友人悠然对弈。当前线传来捷报,他只是淡然地对棋友说:“小儿辈大破敌。”这份从容淡定,使这局棋成为围棋史上最具雅趣的一局。

谢安还擅长吟诗。他常与家人子弟一起赏景赋诗。有一年冬天,谢安与子侄们在雪中吟诗,当时他的侄女谢道韫正在娘家探亲。

面对漫天飞舞的大雪,谢安问道:“白雪纷纷何所似?”

侄子谢朗答道:“撒盐空中差可拟。”

而谢道韫则说:“未若柳絮因风起。”

谢安听后大笑,认为谢道韫的回答更为精妙,这也体现了他在诗歌鉴赏方面的高深造诣。

如果琴棋书画都不擅长,那也需要有其他独特的才能。比如阮籍,除了嗜酒、长啸、善弹琴外,还会用“青白眼”表达情绪。这是其他名士无法做到的。

据史书记载,阮籍见到不喜欢的人时,就会翻着白眼看他。嵇喜曾去吊丧,阮籍就用白眼相对,令嵇喜不欢而归。后来嵇喜的弟弟嵇康带着琴和酒来访,阮籍立刻换上了黑眼珠,表现出极大的欢迎。

除了上述提到的条件外,要成为一位名士,还需要具备独特的个性。所谓的“有个性”,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酷”,或者可以理解为“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从历史记载来看,两晋南北朝时期的名士们几乎都拥有鲜明的个人特色。他们追求个性的展现,只要自己认定是对的事情,就完全不会被世俗的流言蜚语所左右。当时的人常用“高士必在于纵心调畅”来形容这种状态,认为如果一个人总是压抑自己的思想和行为,害怕他人的议论,那又怎能称得上是真正的名士呢?

比如,广为人知的名士嵇康,他的一曲《广陵散》不仅在当时令无数文人雅士倾倒,即便流传千年之后,依然让人神往不已。

然而,嵇康还有另一项绝技——打铁。而且越是炎炎夏日,他越喜欢把炉火燃得通红,在绿水环绕的小院中,在大柳树下挥锤锻造。值得注意的是,嵇康从不打造刀枪等武器,因为那是国家明令禁止的物品,他制作的都是诸如犁、耙、铲、锹之类的农具。

难道是为了赚钱吗?当然不是。如果有邻居看中了某件作品,甚至不用打招呼,直接拿走即可。嵇康这样的行为,是不是很酷?

之前提到的大名士何晏,除了因脸色白皙而令人嫉妒之外,还特别钟爱穿女装,整天打扮得脂粉浓妆,搔首弄姿,活脱脱一个泰国人妖般的存在,这够不够酷?

再比如名士王粲,他的兴趣爱好更是出人意料。王粲对驴叫有着特殊的喜爱,每次听到驴叫都会兴奋不已。

王粲去世后,魏文帝曹丕前往坟前吊唁,回忆起这位故人生前的喜好,便下令随行人员各自学一声驴叫以示哀悼。一时间,墓地里驴叫声此起彼伏,那些不知情的路人还以为误入了牲畜市场!

名士风范往往表现为放达不羁、随性而为,这样的故事在历史上数不胜数。

比如阮籍的侄子阮咸,他以“任性旷达”著称,曾与姑母家的一位婢女相恋。后来,这位婢女随姑母出嫁时被带走,阮咸正在接待客人,听闻此事后,竟毫不犹豫地向客人借了匹马去追赶。追上后,他将婢女抱上马背,两人共乘一骑返回,这一行为引来了不少非议,但阮咸对此毫不在意。

阮咸的家族中也有不少人展现出类似的名士风度。一次,家族成员聚在一起饮酒,阮咸到场后,大家索性弃用酒杯,改用大盆盛酒豪饮。正喝得尽兴时,一群猪也凑了过来,阮咸竟毫无芥蒂地端起酒盆,与猪一同畅饮。

沛国人刘伶更是因嗜酒闻名于世,他完全不顾家中生计,一心追求“放情肆志”的生活。他曾独自坐着独轮车,手持美酒,让仆人扛着铁锹跟随其后,并嘱咐道:“我若醉死何处,便就地埋葬。”

刘伶的妻子实在看不下去,便将他的酒和饮酒工具全数扔掉,哭着劝他戒酒。

刘伶酒瘾发作,痛苦难耐,对妻子说:“你说得对!但我自制力太差,只能求助鬼神助我戒酒。你快准备酒肉,我要祷告祈求。”

待妻子准备好后,刘伶跪地祷告道:“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酲。妇儿之言,慎不可听。”随后,他又酣饮至醉。

顺应本心、随性而为,这才是真正的名士风范。若是一味地装腔作势、刻意雕琢,那不过是假冒的名士罢了。

提到名士气度,王徽之的故事堪称典范:这位名士住在山阴,有一夜大雪纷飞,他饮酒正酣时,突然想起了好友戴逵,心中好奇对方此刻正在做什么。于是他立刻起身,连夜乘船前往,直到天亮才抵达友人门前。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王徽之却让船夫掉头返回,并未进门拜访。

无论是船夫还是旁观者都对此感到疑惑不解,但王徽之却淡然回应:“我乘兴而来,如今尽兴而返,又何必一定要见到戴逵呢?”

实际上,他追求的不过是一种心境!若非王徽之的这一举动,“雪夜访戴”的佳话恐怕也不会流传至今,成为后人津津乐道的经典。

鲁迅先生曾撰文《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深入探讨了服药、饮酒与清谈等行为和魏晋名士风度之间的关联。

有学者进一步延伸此观点,认为这实际上是中国中古时期的一场“吸毒”潮流,而这一风气正是由那些清谈名士所引发。由此可见,名士文化与药物、酒精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么,两晋南北朝时期的士人为何偏爱穿着宽袍大袖?其根本原因在于他们普遍服用一种名为“五石散”的药物。“五石散”由多种矿物组成,包括丹砂、紫石英、白石英、赤石脂以及石钟乳,其中丹砂含有砷元素,长期服用会导致中毒,严重者甚至可能丧命。

“五石散”是一种高热量的药物,服用后会让全身发热。为了尽快散发这些热量,人们通常会选择穿宽松的衣服。如果仍感不适,甚至会脱得一丝不挂,这也是为什么在史籍中常能看到魏晋时期的士人有裸体散发的记载。

服药之后,不能立刻休息,必须不断走动以加速热量散发。这种因散发热量而行走的行为被称为“行散”或“石发”,逐渐也成为名士们的一种独特风范。

由于五石散价格昂贵,只有富贵人家才消费得起,因此“服散”和“行散”渐渐成为身份地位的象征。于是,有人试图冒充服散者,结果闹出不少笑话。例如,在北魏孝文帝时期,有个人在市场上突然倒地,翻来覆去地喊着发烧,并声称自己“石发”。当别人询问他何时服石时,他却回答:“昨天吃饭时发现米里有石头。”这虽然是个笑话,但也反映出服散在当时已经成为一种流行趋势。

据说,“服散”最早由何晏开创。作为豪门出身的文坛领袖和名士典范,他的行为自然引发众人的效仿,从而使服散成为一种时尚。

那么,清谈名士们为何如此热衷于服散呢?首要原因当然是追求长寿。何晏曾提到:“服五石散不仅能治病,还能让人神明开朗。”据史书记载,曹操也曾向服散者请教,希望能获得服药的秘方。

此外,根据王瑶先生的研究,服散还有另一个目的——增强性能力,辅助房中术。除了延年益寿和提升性功能之外,五石散还具有美容效果。作为一种热性药物,少量服用可以促进血液循环,改善气色,使脸色红润光泽,双眼更有神采,恰好满足了名士们对容貌的重视需求。

五石散本质上是一种毒药,其带来的副作用十分显著。鲁迅先生曾提到,服用五石散后,皮肤变得异常娇嫩,极易受损,因此不能穿新衣,也不能频繁清洗衣物,因为洗过的衣服经过浆洗会变硬,对皮肤造成刺激。

长期不换洗衣物,自然会导致虱子滋生。尽管“扪虱而谈”被视为名士风度的象征,但全身被虱子爬满的不适感想必并不好受。由此可见,成为名士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表面上看,他们风流倜傥,但实际上内心未必如表现得那般超脱,烦恼也未必比普通人少。

据史书记载,两晋南北朝时期的名士大多性格乖张,狂傲易怒、缺乏耐心。有时,仅仅因为一只苍蝇的打扰,便会怒不可遏,甚至提剑追逐院子里的飞虫。这些行为表明,名士的内心世界常常充满痛苦。

长期服用五石散还会导致中毒,甚至死亡,中毒者的症状令人触目惊心,例如“舌缩入喉”“痈疽陷背”“脊肉烂溃”。

晋代名医皇甫谧曾在自述中描述服药后的痛苦:心痛如针刺,关节似要分离,全身发热,长满痈疮,一天需要用上百桶水冲洗身体,即便在寒冬也不例外。然而,皇甫谧并未因服药而延年益寿,服散七年之后,他仍饱受折磨地离世。

追求长寿的目的未能达成,目睹了服药带来的痛苦与致命后果,名士们逐渐形成共识:“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

既然药物不再可靠,他们转而开始酗酒以寻求慰藉。

对于名士而言,酒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尤其是在对服药心生畏惧之后,他们对酒的热爱更是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在“竹林七贤”中,每一位成员都堪称嗜酒如命,而聚在一起时,喝酒更是必不可少的活动。

阮籍的邻居恰好经营着一家酒肆,通常由美丽的女主人亲自卖酒。阮籍常常光顾,喝醉了便直接躺在女主人身旁休息,而女主人的丈夫对此毫不介意。

面对外界对他这种行为不合礼教的指责,阮籍不屑地回应:“礼教难道是为我们这样的人设立的吗?”

刘伶则将饮酒推向了更为狂放的境界。当他喝得兴致高昂时,甚至会脱掉所有的衣物,赤身裸体。有人看到后忍不住发笑,刘伶却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以天地为房屋,以居室为衣裤,你们怎么全都钻到我的裤裆里来了?”

名士孔融也时常感叹道:“只要座上宾客满座,杯中酒从未空过,我就没有忧虑了!”

作为“八俊”之一的刘表,为了追求畅快的饮酒体验,特意打造了三种超大容量的酒具,最小的也有五升,稍大的六升,最大的更是达到七升。若发现有人因醉酒倒地不起,刘表还会用狼牙棒去试探,以确认对方是否真的醉倒。

可以说,自魏晋清谈名士开始纵情豪饮之后,酒便逐渐成为古代文学中永恒的主题,正如诗句所言:“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名士们为何如此钟情于饮酒?有研究者指出,从服药到酗酒的转变,实际上反映了他们人生价值取向的变化。如果服用丹药是为了延长生命的长度、追求长生不老,那么酗酒则是为了增加生命的密度、享受当下的快乐。

这种转变的发生,与服药导致早亡的教训以及佛教生死观念的影响密不可分。道教追求长生不死,而佛教则坦然面对死亡,强调生命的无常。随着佛教思想融入玄学清谈,名士们逐渐放弃了对长生的幻想。

在佛教看来,世间万物皆难逃一死,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云烟。既然如此,何不及时行乐?于是我们看到那些清谈名士们放纵自我,尽情畅饮。

比如张翰,他坦然回应别人的质疑:“与其留恋身后的名声,不如享受眼前的一杯美酒。”

还有毕卓,他的理想是“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在酒池中度过一生”。

当然,以酒避祸也是名士嗜酒的重要原因。阮籍便是典型代表。他年轻时志向远大,甚至不屑于将项羽、刘邦视为英雄。然而,随着司马氏政权的残酷清洗,特别是好友嵇康被杀后,他彻底心灰意冷,转而借酒消愁。

以“竹林七贤”为代表的名士群体,他们的喜酒好酒,很大程度上正是出于这样的背景考量。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饮酒能够让名士们超越自我,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例如,王忱就曾感叹道:“三日不饮酒,便觉得形神之间疏离,不再相亲。”

王荟也说道:“酒能自然引领人进入美妙之境。”

而王蕴则表示:“酒能让人心境超然,远离尘俗。” 在平常状态下,这种形神相融、心境超然的体验是极为难得的,唯有在酒精的麻醉与刺激下,才能让人感受到一种似真似幻、虚实交融的境界。相信喜爱饮酒的朋友对此定会有所体会。

对于名士而言,酒确实是一件不可或缺的珍宝!正如王恭所言:“成为一名名士,并不一定需要非凡的才华,只需闲适无事,畅饮美酒,熟读《离骚》,便可跻身名士之列。” 虽然王恭的说法略显偏激,但他对酒与名士之间关系的阐述却颇为准确——若每日不多饮几碗,又怎能称得上是真正的名士呢?

“清谈”误国

“清谈误国”这句成语,许多人耳熟能详,但你可知道是谁最先提出这一说法吗?其实,这个评价并非后人的追加指责,而是当时清谈名士们在反思历史教训后的自我总结。

比如那位以“口中雌黄”著称的大名士王衍,在被石勒俘虏后面临死亡威胁时,他坦言:

“吾等若不祖尚浮虚,不至于此。”

这句话可以说是王衍对自己沉迷清谈的深刻反省。

史书还记载了这样一段细节:王衍被俘后,试图向石勒求饶。他声称自己从小就不参与政事,并劝说石勒称帝,希望以此保命。

然而,石勒听后非常愤怒,反驳道:

“君名盖四海,身居重任,少壮登朝,至于白首,何得言不豫世事邪?破坏天下,正是君罪。”

最终,石勒下令将王衍活埋。

东晋时期,桓温在北伐途中经过淮泗时也曾感慨万分。他登上平乘楼远眺中原,叹息道:

“遂使神州陆沉,百年丘墟,王夷甫(王衍字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

随行的袁虎则提出异议,认为国家兴衰自有天命,不应全归咎于这些人。然而,这种观点并未占据主流。

从此,“清谈误国”成为历史定论,历代学者在谈及魏晋清谈风气时,大多持批判态度,将其视为导致国家动荡的重要原因。尽管偶尔有人为清谈辩护,但无法改变这一共识。

关于“清谈误国”这一命题,确实值得深入探讨。我们不妨换个角度思考:如果清谈真的只有害处而毫无益处,为何魏晋时期的统治者不仅没有禁止,反而积极参与其中?

事实上,“清谈误国”这一说法过于片面和绝对化。清谈作为一种思想交流方式,在当时具有重要的文化价值和社会意义。它不仅是士人表达思想、展示才情的重要途径,也是思想碰撞、推动哲学发展的重要载体。

以谢安为例,他既是一位卓越的政治家,也是一位热衷清谈的名士。他曾明确表示,西晋灭亡的原因不能简单归咎于清谈。在一次与王羲之的对话中,两人登上冶城,远眺山水,王羲之感慨时局动荡,认为应该务实从政,反对空谈误国。谢安则反驳道,秦朝虽以严刑峻法治国,却仅传两代便告灭亡,这难道是清谈之过吗?

这段对话生动地展现了当时士人对“清谈误国”这一命题的不同看法。

谢安的观点提醒我们,评价历史现象时需要更加全面和辩证的视角,不能简单地将国家兴衰归因于某一种文化现象。清谈固然有其局限性,但将其全盘否定显然有失公允。

通过对宋、齐、梁、陈四个朝代政治人物的全面分析,我们可以明确得出结论: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朝廷大臣对清谈表现出浓厚兴趣,甚至本身就是清谈名士。

在南朝的皇帝中,也有不少人热衷于清谈。例如,宋武帝刘裕虽然出身低微、学识有限,但晚年却对清谈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而宋孝武帝刘骏尽管性格多疑,却对清谈名士格外青睐。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当属梁武帝萧衍。

萧衍年轻时曾与王融、沈约、谢朓、任昉等文人雅士交往密切,并因文学和清谈才华受到南齐竟陵王萧子良的赏识,成为“竟陵八友”之一。

建立梁朝后,身为九五之尊的萧衍不仅积极支持和鼓励清谈,还亲自参与其中。他将清谈大会引入皇宫,邀请儒、释、道三教的高手进行辩论,兴致高昂时还会亲自登台发表高论。值得注意的是,梁武帝在其统治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是一位英明能干的君主。

到了陈朝,清谈呈现出新的特点,相较于前几代更具组织性。例如,公元579年,朝廷曾在皇家辟雍殿举办了一场规模宏大的清谈盛会。由此可见,如果清谈真的只有“误国”的弊端而毫无其他价值,是不可能长久延续下去的。

关于“清谈误国”这一历史命题,陈寅恪先生的观点提供了一个非常深刻的视角。他区分了清谈的不同情境及其对国家治理的实际影响,从而帮助我们更全面地理解这一问题。

首先,陈寅恪指出,清谈本身并非必然导致国家的衰败。如果清谈仅限于学术领域或隐逸之士之间,即使对社会实际贡献有限,也不会直接危害国家。

然而,当那些负责国家重大事务的官员,尤其是执政者,将过多精力投入到玄虚的清谈之中,而忽视了实际政务时,这才真正成为国家的隐患。这正如一所大学中,教授们的学术讨论即便脱离实际,也不至于影响学校的正常运转;但若校长也沉迷于此,学校管理必然陷入混乱。

具体到历史背景,西晋时期之所以出现“清谈误国”的局面,是因为当时掌握政权的核心人物多为崇尚玄学、热衷清谈之人。他们不仅在思想上追求虚无缥缈的玄理,还在行为上表现出对实际政务的轻视,不愿处理繁琐的行政事务。这种态度直接影响了国家政策的制定与执行,使得西晋政权在面对内外危机时缺乏有效的应对能力,最终导致国家迅速衰亡。

而在东晋及南朝(宋、齐、梁、陈)时期,尽管清谈之风依然盛行,但掌权者如王导、谢安等人,并未让清谈干扰其治国理政的能力。他们虽擅长清谈,却始终保持务实的政治作风,在处理国家大事时能够果断决策,确保国家机器正常运转。因此,在这些时期,清谈并未对国家治理造成显著负面影响。

此外,宋、齐、梁、陈等朝代的统治者虽然对清谈抱有兴趣,但更多是将其作为一种文化装饰或个人雅趣,而非治国方略。他们清楚地认识到,清谈名士虽有才情,却不适合参与核心政治事务,因此采取了限制措施,避免清谈影响实际政治运作。在这种情况下,清谈对国家兴衰的影响微乎其微,“清谈误国”也就无从谈起。

综上所述,陈寅恪先生的观点强调了清谈是否“误国”,关键在于它是否介入了国家的核心权力运作。如果清谈仅停留在思想交流和学术探讨层面,而不干扰实际政务,则不会对国家产生实质性危害。反之,当清谈成为执政者逃避责任、忽视现实的借口时,便可能酿成灾难性的后果。这一分析为我们理解历史提供了重要的启发意义,同时也提醒后人,在任何时代,治国理政都应以务实为本,不可沉溺于空谈虚论。

西晋时期的情况颇为特殊,像王衍这般人物竟能官居宰相之位,实在令人唏嘘。他是一位除了擅长空谈玄理之外,毫无治国理政能力的“理论家”。然而,王衍自幼便声名远扬,这不仅因为他风度翩翩,更因他聪慧过人且极善言辞,能滔滔不绝地发表高谈阔论。

起初,他的清谈内容围绕战国时期的纵横之术展开,言辞间慷慨激昂、妙语连珠,仿佛蕴含着张仪、苏秦般的谋略与鲁仲连般的胸怀。彼时正值边境战事频发,有人向朝廷举荐王衍,希望他能出任辽东太守以应对边疆危机。

然而,面对这一任命,王衍却极力推脱,避之唯恐不及。自此之后,他彻底改变了清谈的主题,不再涉及现实事务,转而沉溺于老庄玄学的虚无缥缈之中。这种转变显然是一种对社会责任的逃避,并且贯穿了他的一生。

凭借其出众的才智、雄辩的口才以及显赫的门第,王衍迅速赢得了广泛赞誉,成为士林推崇备至的清谈领袖。若仅让他从事清谈而不参与政务,虽然对国家发展无益,但也未必会造成巨大危害。然而,西晋朝廷却将他一路提拔至宰相高位。

可想而知,在王衍的影响下,西晋的政治风气会变得多么糟糕。“上行下效”,在这样的领导之下,整个官僚体系逐渐染上了不良习气。从台郎这样的基层官员起,普遍崇尚清静无为,认为漠视具体政务才是高明之举。如此一来,国家机器运转失灵,最终导致西晋王朝陷入衰败的深渊。

"清谈误国"对西晋而言,确实是值得深思的历史教训。然而究其根源,统治阶层的选人用人失误才是导致西晋覆灭的根本原因。毕竟,国家政权绝不应交由像王衍这样的人来掌控!但从另一个角度看,“清谈误国”这一说法也并非毫无依据,因为“清谈”在某种程度上助长了纵欲之风,致使社会风气日益败坏。

众所周知,清谈名士享有极高的社会声望,因此年轻人纷纷效仿他们,试图展现出名士的风范。于是,在两晋南朝的社会中涌现出了大量伪名士。这些人仅仅模仿了名士的表面行为,却未能领悟到名士的本质与真性情。例如,大名士王衍的仪态、动作,甚至是咳嗽声,都成为洛阳青年争相模仿的对象。他们手持塵尾,附庸风雅,刻意模仿王衍的一举一动,甚至故意咳嗽几声,仿佛这样就能跻身超凡脱俗的名士行列。

然而,真正的名士是无法简单模仿的。毕竟,名士需要具备一定的学识和才华,即便只是空谈,也需要有足够的内容可说。至少要通晓“三玄”及诸子百家。实际上,在两晋南北朝众多名士中,不乏如王导、谢安这样的国家栋梁,甚至连后来叛乱的武将王敦,也颇具名士气质!

由此可见,真正的名士往往才华横溢,例如王猛,他能在一边用手捉虱子的同时,与苻坚探讨治国方略。这样的场景展现了何为真正的名士风范!这才是名士应有的风采!

若从反面角度而言,那些腹内空空、仅靠盲目模仿的人,充其量只是徒有其表的伪名士,实则为不折不扣的真无赖。据《宋书·五行志》记载,在晋惠帝元康年间,贵族子弟们常常仿效所谓名士风范,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聚众饮酒作乐。酒酣耳热之际,他们甚至公然与婢妾行苟且之事,若有旁人提出异议,还会遭到他们的谩骂与嘲笑。

葛洪在《抱朴子·疾谬篇》中也描述了当时贵族子弟的荒唐举止:他们时常结伴出游,未经允许便擅自闯入他人闺阁,对主人家的女眷评头论足。若女子试图回避,这些人竟会强行拉扯,毫无礼法可言。

邓粲所著《晋纪》中还记录了一桩更为骇人听闻的事件:

丞相王导曾偕同周寔等人前往尚书纪瞻府上欣赏歌伎表演,其中纪瞻的一位爱妾以其美妙歌声博得众人赞誉。

然而,周寔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对纪瞻的爱妾心生邪念,企图与其私通,并且毫不掩饰自己的丑陋行径,脸上毫无羞愧之色。

这意味着什么呢?周寔竟敢在众人面前做出如此大胆放肆之举,具体细节虽未明确记载,但想必极为不堪入目,以至于撰写者都不愿详细描述。而他本人在整个过程中表现得镇定自若,完全不顾及他人感受。试问,这样的周寔究竟是洒脱不羁的名士,还是厚颜无耻的老流氓呢?由此可见,上述种种行为看似潇洒倜傥,实则是一种道德沦丧的表现,不过是借名士之名,行无赖之事罢了。若放在现代社会,这类行为无疑应受到法律严惩,如私闯民宅、聚众淫乱等罪名皆可适用。

我们必须认识到,这些贵族青年皆出身名门望族,是门阀政治未来的继承者。将治理国家的重任交付于他们,怎能让人安心?若让他们承担治国大任,恐怕任何国家都会走向衰亡。因此,当时有识之士,包括真正的名士,对他们荒诞的行为进行了严厉批判。

例如,著名士人乐广,在目睹胡毋辅之、王澄等人于洛阳街头裸奔时,便讽刺道:

“名教之中自有可乐之处,何必如此!”

而抱朴子葛洪更是痛斥这种行为为伤风败俗,并呼吁政府应整治此类败坏社会风气的现象。

作为中古时期一个引人注目的文化现象,“清谈”自其兴起便备受关注。在传统社会中,对“清谈”的评价无论褒贬,往往都与当时的政治局势紧密相连。直到近代学术研究兴起后,对于魏晋清谈的理解才逐渐从政治批评转向文化研究。

从本质上看,“清谈”最初是为了满足封建士大夫阶层的需求,承袭东汉清议的传统,围绕玄学问题展开析理问难和反复辩论,从而发展起来。起初,它与现实政治关系密切;然而,随着社会条件的变化及玄学自身的演变,清谈渐渐沦为一种空洞的玄言,与现实政治脱节,最终成为名士身份的装饰品。

至此,“清谈”确实沦为“虚无之谈,崇尚华丽辞藻,无异于春蛙秋蝉,徒增耳噪。”尽管此言或许略显偏激,但其揭示的精神实质却恰如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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