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看超人,一直有个疑问,当记者的他和当超人的他只不过差了一副眼镜和一件外穿的红内裤,真的会差别到人都认不出来吗?后来慢慢的不为漫画中的这种设定而纠结的时候,再去看那种美式的超级英雄,反而会有了一些超越漫画本身的收获。
大多数的超级英雄都是戴着面具,或是朴实或是夸张,但面具的意图却有着巨大的差异。作为带有隐藏作用的面具,最主要的功能就是帮助英雄显示一个身份的同时,隐藏另一个身份。不过在这统一的功能性后面,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两个状态,比如蝙蝠侠是生活在面具里面的,富豪布鲁斯韦恩才是他的掩饰,但蜘蛛侠是真实的生活在高中里,蜘蛛面具之下的那个他只是被需要的一个身份。
这种可以被称为“dual identity”(双重身份)的戏剧化形式,在很多神话、故事、影视作品中都被反复的运用,也同时被人们广泛的接受和喜爱。这并不是偶然的,戏剧化并不比生活更复杂,也仅仅是用双重身份将复杂生活中的对立简单而又集中的呈现出来,这背后的隐喻,就是真实世界中,人们在多样化的身份之中寻找自己的那种困境。
人在成长的过程中,有两个问题就犹如DNA的双铰链一般,无法解决,且不断交织延伸,一个是“我是什么”,一个就是“我是谁”。这看似是两个类似的问题,但实际上却有着巨大的差异,但同时也相辅相成。
针对“我是什么”,这答案一定是指向“人”本身,所有人都可以追溯到这个答案,但就好比问一个从来没见过的水果是什么,别人给一个好不知道的比如AA果的名字一样,“我是人”并不能解决“我是什么”的问题,只不过将这个问题具体化了,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人是什么”,“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这样可以进行思考的问题了。
“我是谁”就更具体一些,答案也就更容易理解。最直接的答案就是,“我是某某(名字)”,但这个名字也同样跟“人”一样是个概念的代号,名字背后隐藏着更具象化的概括,比如是个孩子,是个爸爸,是个学生,是个工人等等。
而这两个问题,之所以纠缠着一直困扰人生的关键就在于,人大多数时候是先认识到“我是谁”,然后通过众多“我是谁”的答案,也就是诸多身份来去最终达到“我是什么”的认知。
漫画用面具这种夸张的手段,完成一个对身份区分的仪式,但在生活当中,人的身份是无缝连接的,完全不像蝙蝠侠和布鲁斯韦恩、蜘蛛侠和彼得帕克之间那么泾渭分明。而且更重要的是,在面具的作用下,我们知道哪一个是更真实一点的,哪一个是更表演一点的。但在现实生活中,哪个身份更真实?是父亲还是丈夫?是员工还是家长?
同时,之所以会有身份的区别,其背后往往意味着一整套的社会行为规范,也就是义务与责任的划分。进入一个身份,就要承担一份责任,并按照某种规范去行事。做爸爸就要像个爸爸,做员工就要尽到员工的职责。所以身份不仅是一个面具,而且更像是钢铁侠的战甲,一方面向外展示,另一方面向内束缚。在人的自由意志和行动之上,增添了更多的社会必须的属性。
这也导致了,当人在其固有的不同身份之间穿梭的时候,一方面要不断地调整对身份的认同,另一方面也要对自己在穿上这一个身份战甲时所做出的行为进行理解。
在这个过程中,一方面,人会感受到在身份中个性受到的束缚,从而让自己的个性形象更加冲突,另一方面却又陷入到身份的共性当中,按照约定的规则去行事。这种矛盾的心理,很容易导致一种强烈的二元对立,即那个个人化的我,和社会化的我之间的冲突,我是谁突然变成了一个选择题——哪一个是我?
这道选择题的难点,无疑就是个性与共性这两个选项之间的纠缠,人从生物的角度认识到自己是一个个性的、独特的、自然的人,而又在共性当中发现,自己是一个普遍的、相似的、社会的人。前者在遵循自然规律之外,人是自由的,而后者则要在自然规律之下还要遵循一种规范,可以被称作契约的规范。
当我们进入一个身份,就仿佛签订一个合约,要在这个合约的规范下,行使自己的权力。合约并不是两个人订立了,而是一个人与进入这个身份的所有人,乃至是整个人类历史上在这个身份中的所有人共同订立的,这些人要共同维护这个身份,共同建设这个身份,共同保持和发展这个身份。
无论是哪种身份,人所追求的无非就是身份的认同,其本质是对自己作为某个人或某个身份的人的价值的肯定。这时,虽然契约式的身份限制比较多,但其评价标准也很容易,且整个社会几乎都是通行的,选择在这样的身份里价值获得就非常明确。
相反,在那个自然的身份中,就缺乏了一些既定的规范,什么是人?人的意义和价值是什么?这些对身份本身的思考往往会跳脱出日常经验,指向一些超感性的哲学反思。也正因此,自然身份中自我的认同就需要更加强大的自我认知和反思能力,才能将某种不确定的价值固定在一个确定的肉身当中。
没有人能通过某个具体的契约身份永久的认识自己,也没有人能够脱离契约身份去直接认识那个自然的身份,因为除了社会性的身份之外,人不过就是化学元素的排列组合而已。
当一切都摆在眼前,重要的不是去分清哪个是真实的自己,哪个不是自己,而是要在这些身份的集合中,寻找到那个自洽统一的整体,同时通过契约的历练,不断赋予自然身份以更加明确和独立的价值,在这两个铰链式的作用之下,人,才能真正有勇气站在自己面前,问出“我是”这一个问题,并从容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