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天里的冰雹 ■素材:陈根生
(本人用第一人称写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节有所演绎,请勿对号入座!)
我叫陈根生,今年已经五十出头了。说来也怪,这辈子我看过不少苦情戏,可我自己的命运,竟比那些戏还要曲折。都说人这辈子最亲的就是娘,可我直到三十六岁才知道,那个在我十六岁时给我上药的杏园老板娘,竟然就是我的亲生母亲。
1986年的夏天,我刚满十六岁。那时候,我和姐姐陈巧云相依为命,租住在王家村的一间草房里。姐姐在镇上服装厂打工,我在村里的初中上学。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好在还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那年的六月,我们村的李大爷告诉我,说是村后山的杏园要招短工。我一听这消息,就跟打了鸡血似的,蹦起来就往山上跑。那时候的山路不像现在修得这么好,都是用石头垒的台阶,高高低低的,走起来累得慌。可我一想到能挣到工钱,就浑身是劲。
六月的山村,早晨总是雾蒙蒙的。我踩着露水爬上山,远远就看见那片杏园。说是杏园,其实规模不大,也就十来亩地的样子。但在那个年代,能有这么大一片果园的,那也算是个体户里的大户了。
我刚走到果园门口,就听见一阵狗叫。我心里一惊,赶紧往后退了两步。这时候,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旺财,别叫了!”
我抬头一看,见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站在园子里。她穿着一件蓝底碎花布衫,扎着围裙,头发随意地挽着,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这就是杏园的老板娘张月红。
“娃娃,你是来摘杏的?”张月红笑着问我。
我点点头:“嗯,听李大爷说你这要招短工。”
“来得早啊!”张月红笑着说,“进来吧,我让旺财别叫了。”
可就在这时候,那条黑狗突然冲了过来,一口就咬在了我的小腿上。我“哎呦”一声,摔倒在地。张月红连忙跑过来,一边骂狗一边扶我。
“哎呀,都怪我,没看好狗。”张月红心疼地说,“快进屋,我给你上药。”
就这样,我第一次走进了张月红的家。那是一间很普通的农家小屋,收拾得很干净。张月红让我坐在竹椅上,她翻箱倒柜找药。我看见墙上挂着一张全家福,是张月红和她丈夫还有一个小女孩的照片。
“你叫啥名字?”张月红一边给我上药一边问。
“陈根生。”
“多大了?”
“十六。”
“还在上学吗?”
“嗯,在村里初中。”
张月红突然沉默了一下,给我上药的手也顿了顿。我觉得奇怪,抬头看她时,却发现她的眼圈有些红。
“怎么了?”我问。
“没事,风迷眼了。”张月红赶紧别过脸去,“你父母呢?”
“没有父母,就我和姐姐两个人。”
听我这么说,张月红的手又是一顿。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那以后你就在我这干活吧,工钱比别人多一块。”
就这样,我在张月红的杏园里开始了打工生活。每天天不亮就爬山上来,日落才下山。张月红对我特别好,不光工钱比别人多,还经常给我煮些好吃的。有时候我干活累了,她就让我在屋里歇会儿,还给我倒杯茶水。
那时候最流行的是邓丽君的歌,张月红有个老式收音机,经常放着《甜蜜蜜》。她一边干活一边哼着:“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我总觉得张月红看我的眼神特别温柔,可又带着说不出的忧伤。每次我吃完她做的饭,她都要多问几句:“够不够?要不要再添点?”就跟我亲娘似的。
可是张月红的丈夫王富贵对她可不怎么好。有一次我在园子里摘杏子,听见屋里传来吵架声。
“你整天给那小子好吃好喝的,咱家又不是开善堂的!”王富贵的声音很大。
“人家孩子可怜,你少说两句。”张月红的声音很轻。
“怎么?你是不是。”
“你别瞎说!”
后来的对话我听不清了,只听见“啪”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等我再看见张月红的时候,她的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有点肿。
那天晚上,我躺在家里的草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总觉得张月红和王富贵吵架,好像和我有关系。可我又想不明白,我不过是个打短工的,能有什么关系呢?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八月份。这天,我姐姐突然发高烧,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我吓坏了,可是家里连打针的钱都没有。没办法,我只好去找张月红借钱。
张月红二话不说就借给我五十块钱。那个年代,五十块钱可不是小数目。等我姐姐住院了,张月红还经常来医院看我们,每次都带着鸡蛋和水果。
可是好景不长,王富贵发现了这事,勃然大怒。那天他来医院,二话不说就把张月红拽走了。第二天,张月红来医院,偷偷塞给我一百块钱,说:“根生,你别来果园了。这钱你拿着,好好上学。”
我想问为什么,可张月红说完就走了。她走得很快,但我还是看见她在擦眼泪。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张月红。
时光飞逝,转眼二十年过去了。这些年,我凭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医学院,现在在城里当了医生。姐姐也嫁了人,但是她得了重病,没两年就走了。
就在姐姐临终前,她拉着我的手说:“根生,其实。”
“其实什么?”
“其实张月红是咱们的亲生母亲。”
我愣住了。
姐姐喘着气继续说:“当年咱妈是被逼着改嫁的。她改嫁的时候,你才两岁。爹死得早,家里穷,外婆逼着她改嫁。她不想带着我们过去受气,就把我们寄养在姑姑家。可是姑姑没两年也走了,我们就成了孤儿。其实这些年,一直是妈在暗中资助我们。”
我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原来,这二十年来,我一直以为我是个孤儿,可我的亲生母亲却一直在暗中看着我,帮助我。
等我回过神来,立刻赶到王家村。可村里人告诉我,张月红早就不在了。王富贵死了之后,她就去了省城打工。
我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又来到那片杏园。二十年过去了,杏园早就荒废了,只剩下几棵枯树。我站在园子门口,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突然,一阵风吹来,我听见有人在唱:“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我猛地回头,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站在山路上。她还是穿着那种蓝底碎花布衫,只是人瘦了很多,头发白了很多。
“妈。”我喊了一声,哭着跑了过去。
张月红也哭了,她说:“根生,对不起,当年妈没能把你们养大。”
我紧紧抱着她,二十年的委屈,二十年的思念,在这一刻全都化作了泪水。
从那以后,我把妈接到了城里住。可是妈总是待不住,没两天就要回村子。她说:“我习惯了,还是村里好。”
我知道,这是妈心里的疙瘩,是二十年的分离在她心里留下的伤。
有时候我就在想,如果当年妈不是被逼着改嫁,如果当年我们能生活在一起,现在会不会不一样?可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有的只是似水流年,只是人生际遇。
现在,每年杏花开的时候,我都会带着妈回村子看看。看着满山遍野的杏花,我总会想起那个夏天,想起那个给我上药的女人,想起那个偷偷塞给我钱的背影。
你说,这人生啊,怎么就这么难?怎么就有这么多的无奈?怎么就让我们母子分离了整整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