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说到,太建五年,即公元573年,南陈皇帝陈顼命侍中、征北大都督吴明彻率军北伐,在西起湖北,东至江苏的一千五百里长江战线上向北齐发起全面进攻。
四个月内,在吴明彻的指挥下,南陈大军既猛打猛攻,又穿插奔袭,既独立为战,又相互配合,不仅攻破北齐设在江北的海安、秦郡、合州、齐昌四镇,更一举攻克北齐在淮南的主要军事基地——寿阳。
寿阳,是南北朝时期南北争霸的“棋眼”,始终深刻地影响着数百年来的天下大局。
前秦天王苻坚在这里一败涂地,宋武帝刘裕在这里谋篡东晋,齐高帝萧道成在这里大破北魏。
此后,北魏第一贤王元勰、第一猛将奚康生、第一轻功高手杨大眼以及“卧虎”李崇都曾坐镇于此,“白袍将军”陈庆之也曾在此大展神威。
一座寿阳城,就是整个南北争霸的缩影。
如今寿阳被吴明彻这么快拿下,不仅南陈上下欣喜若狂,北齐举朝惶恐,就连北周也深感震骇。
北周天子宇文邕敏锐地意识到天下局势愈发复杂,更加快了一系列政治、经济、军事方面的改革,并开始了轰轰烈烈的灭佛运动(详见《关陇长风之武帝改革、武帝灭佛》)。
而北齐皇帝高纬的表现却再次刷新了昏君的底线。
当寿阳沦陷的消息传来,高纬正在与宠臣穆提婆、韩长鸾等人在后宫玩握槊游戏,闻讯顿时惊得面无人色。
韩长鸾急忙对高纬说:“陛下,寿阳本来就是南朝的,被他们拿去就拿去吧,有什么关系呢?”
高纬依旧闷闷不乐,穆提婆又道:“陛下,寿阳算什么?咱们大齐地域广大,就算是黄河以南的土地都丢了,也还有龟兹(qiū cí)国那么大的疆域。况且人生在世,应该及时行乐,何必为此小小俗事忧愁呢?”
其他嬖幸小人也纷纷附和,高纬果然转忧为喜,把寿阳丢在脑后,继续酣饮歌舞,醉生梦死。
提婆曰:“使国家尽失河南,犹龟兹国,可怜人生如寄,唯当行乐,何用愁为!”左右嬖臣共和,帝大喜,酣饮鼓舞。——《资治通鉴·陈纪·陈纪五》
八月的寿阳,从峡口到八公山之间,金鼓动地,漫山遍野都是陈军营垒。
陆上旗幡如海,人马如龙;水中战舰相连,号角长鸣,好一派重兵云集的威严景象。
寿阳城北的空场上,一万精锐陈军分为五个方阵,排列得刀裁斧剁一般,整齐肃杀。正中一个黄土夯成的高台上,大旗猎猎,随风飘扬。
今日,建康特使萧淳风将代表天子陈顼来到寿阳,嘉奖有功将士。故此,吴明彻早早就安排军士打扫校场,筑起高台,整队恭候。
巳时刚至,寿阳方向已传来阵阵马蹄之声,一面龙旗开道,却是萧摩诃率军前驱,吴明彻陪着手持节杖的萧淳风纵马而来,一齐在高台前下马。
萧淳风昂首持节,拾级而上。身后,吴明彻等人依品级鱼贯登台。
众人在高台立定,吴明彻向萧淳风略一颔首,大步向前,声如洪钟道:“儿郎们!今日,陛下命萧大人前来,慰劳将士,颁赐有功,请萧大人宣旨!”言罢躬身退在一旁。
萧淳风上前肃立,高声道:“北伐的将士们!陛下有旨:寿春,淮南重镇,襟带淮、汝,控扼河、洛,历来得寿春者得江淮,堪称天下要害!侍中、征北大都督吴明彻,谋划有方、指挥若神,收复江淮,功绩彪炳,着晋封都督豫、合六州诸军事、车骑大将军、豫州刺史......。”
以下依次是对黄法抃、樊毅、任忠、鲁广达、萧摩诃、周炅等将领的封赏,以及对普通军士的赏赐,众人都觉朝廷论功公允,无不欢欣鼓舞,斗志更胜。
封赏完毕,吴明彻又请萧淳风巡视诸军。
此时,寿阳方圆五十里内足足屯驻了二十万陈军,十万新从江南赶来,十万即将返回休整,淮南一带端的是兵山将海,营垒接天。
吴明彻、萧淳风并辔而行之际,吴明彻用马鞭指点淝水岸边、八公山下的各营驻军,口中如数家珍,豪迈之情、溢于言表。
萧淳风赞叹连连,道:“大将军英明神武,气吞千里,待士卒更替后,想必可以渡淮北上,克定徐州!”
吴明彻哈哈大笑,道:“请萧大人回复陛下,我已命刘桃枝先行北上,袭取东海(今江苏连云港东海)、朐山(今江苏连云港锦屏山),明日樊毅就要渡淮攻取淮北(今安徽淮北)、济阴(今山东菏泽定陶东南),隔断西兖州(今山东菏泽定陶)的北齐皮景和援军。三日之后,鲁广达将率主力前锋进攻南徐州(今安徽宿州)、潼州(今安徽宿州灵璧),对徐州形成四面合击之势。此番若能仰仗陛下洪福,夺取徐州,则我朝疆域将北抵黄河,将来有黄河、淮水、长江三道屏障,大陈社稷必然稳固无虞!”
萧淳风衷心赞道:“大将军智珠在握,可谓算无遗策,明日下官就回返建康,向陛下陈说大将军的筹划。哦,对了,陛下还有旨意,命下官将王琳带回建康。”
吴明彻脸上笑容一僵,诧异问道:“陛下要见王琳?”
萧淳风恭敬答道:“是,陛下当年龙潜江陵时,颇得王琳照拂,这次打算召见王琳,亲自劝他弃暗投明,为大陈效力。”
吴明彻眉头渐渐皱起,不经意地道:“哦,陛下重情惜才,是我们做臣子的福分......。”
萧淳风却未察觉吴明彻的神态有异,自顾自地道:“大将军,今日下官想去狱中见一见王琳,向他说明陛下之意,不知可否?”
转眼间,吴明彻已神色如常,笑道:“萧大人是陛下钦使,想去哪里自无不可,我来引路。”言罢一催坐骑,回返寿阳。
二人在寿阳狱的朱红大门外下马,守狱军士见大将军来到,急忙肃立行礼,吴明彻向萧淳风一让,道:“萧大人,请。”
二人刚要迈步,狱中已呼呼啦啦出来数十名将佐,为首的正是刚刚因功晋升右卫将军的任忠。
吴明彻一愣,道:“奉诚,你们怎地在此?”
任忠满面戚容,目下犹有泪痕,见是吴明彻,也闪过一丝尴尬,急忙上前见礼道:“大将军,我来看看建宁公。”
“建宁公”是王琳在南梁时梁元帝萧绎敕封的爵位,吴明彻点点头,神情木然道:“他是你多年上司,原该见上一见。”言罢撇下侧立的任忠,与萧淳风并肩走入。
不料短短百余步,竟不断有陈军各级将佐迎面退出,见了吴明彻,无不侧身而立,露出忐忑之色。
吴明彻神情淡漠,不再多问,直走至最后一间囚室,却听室中隐隐传出哭泣之声。
吴明彻看时,乃是周炅、鲁天念等四、五名将领,竟跪在地上,向一个面壁盘膝而坐的青衣人低声啜泣。
周炅等人见吴明彻来到,急忙拭泪起身刚要参礼,吴明彻摆摆手,道:“萧大人要传陛下口谕,你们退下。”
周炅、鲁天念看看那青衣人,神情悲凉,躬身一揖,道:“大人,我们去了。”言罢却步退出。
吴明彻目视那人背影,缓缓道:“子珩兄,这位是我朝天子特使萧大人,奉旨来见你。”那青衣人却恍如未闻,垂首不语。
萧淳风面现惊异,看向吴明彻,吴明彻双眉一竖,道:“子珩兄,何故如此倨傲?萧大人代表南朝天子,难道还当不得你起身相迎?”
那人闻言,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一个虽低沉嘶哑却十分悦耳的声音响起:“天子?天子?天子早已在江陵蒙难,我一个孤魂野鬼,哪里还能见到什么天子?”
吴明彻怒意一闪,喝道:“即便你不尊奉我家陛下,你是我手下败将,有什么资格在老夫面前托大?”
那人身形略有僵硬,微微颤抖片刻,终于缓缓起身,转过身来。
这人四十多岁年纪,肤色白皙,面容温婉,神情恬静,虽非十分俊秀,眉宇间却英气不凡。
他身形颀长,动作之间,行云流水,纵然手上、脚上都有镣铐,也难掩一股富贵王侯般地雍容气度,正是历任南梁大丞相、大将军、建宁郡公,西魏大将军、长沙郡公,北齐侍中、骠骑大将军、扬州刺史、巴陵郡王的王琳。
萧淳风见了王琳,急忙一揖,道:“陛下对王将军十分挂念,命下官来寿阳迎接您去建康,陛下要与您把酒言欢,一叙旧日情谊。若王将军方便,我们明日清晨便即动身,不知您意下如何?”
王琳神情淡然,目光凝视吴明彻,怅惘道:“一介楚囚,只有任凭发落而已。”
萧淳风见他如此萧索,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道:“王将军,那明日下官再来相请。”
于是与吴明彻退了出来,直走至室外,凉风一吹,才发现自己后背衣衫竟已经湿了。
次日清晨,吴明彻在驿馆陪萧淳风用过早饭,又向他致歉今日要大会众将,安排军事,故不能相送后,便到中军大帐坐定。
中军官见吴明彻来到,传令击鼓,鼓声连响三遍,吴明彻抬眼一望,不禁白眉陡地竖起——原来,帐下将领竟有三分之一未至。
两旁陪坐的黄法抃、樊毅也有些不安,说自己麾下不少将领听闻王琳今日押赴建康,都向他们告假要去相送。
吴明彻脸色越来越凝重,默坐片刻,突然冷哼一声,拂袖出了大帐,眼望东北方向,沉声问身后亲兵:“蔡大人是否在峡口乘船东返?”
亲兵称是,吴明彻命将萧摩诃唤来,在他耳边轻声细语,萧摩诃一惊,道:“大将军,这样做,陛下会不会......?”
吴明彻脸色如铁,一字一顿道:“我自会与陛下交待,你不可犹豫,立即去办!”
萧摩诃凝视吴明彻半晌,见他神情严峻,目光坚定,只得领命,飞身上马,率一队骑兵直趋峡口。
一路行来,萧摩诃越来越心惊不已,只见路上无数百姓扶老携幼,向同一个方向行去,人人目中含泪道:“王将军要走了,我们赶紧去送他老人家。”
萧摩诃渐渐明白了吴明彻的心意,不禁连连催马疾驰,片刻间,已至峡口渡。
渡口两岸更是人山人海,无数百姓齐声呼唤:“王将军!王将军!”声如轰雷,群山回响。
渡口泊着一艘大船,船首插着龙旗,正是萧淳风的座舰。船边岸上挤满陈军将领,竟不下百余人,人群中一人迎风伫立,正是王琳。
任忠等人匍匐在王琳面前,泪如雨下,道:“大人,当今天子英明睿智、宽厚仁慈,您到了建康,就向陛下俯首称臣吧!来日我等还可追随大人左右呀!”
王琳轻拍任忠肩头,叹息道:“奉诚,我早已不是你们大人了。我王琳百无一用,当年带着你们转战东西,终究不免一败,我已心如死灰。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你们好生为新朝效力,我王琳终是大梁臣子,一生一世都不会改变。”
周炅在青石上连连叩首,额头满是鲜血,抓住王琳袍角哭道:“大人,大梁已经亡了,您何必如此痴心,难道您不要我们了吗?”
王琳闻言,泪水夺眶而出,看着这些忠心耿耿的部下,又看着两岸翘首张望,依恋不舍的百姓,不禁心如刀绞,颤声道:“文昭,这世间总有些像我这样的痴人,既参不悟、也勘不破、更放不下。大梁虽亡,但在我心中依旧社稷长存。我心不死,大梁终究不灭!你们回去吧,若使吴大将军知道,对你们十分不利。”
话音未落,萧摩诃率数百骑兵已如泼风般驰至近前,朗声喝道:“大将军有令!王琳不得登船,速速随我返回寿阳!”
这一声宛如巨石投入江面,顿时人人惊诧,议论纷纷。
王琳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已恢复了沉静,从容笑道:“果然,吴明彻还是不放心我。”
这边萧摩诃将手一挥,军士如狼似虎,分开人群,直扑王琳而来。
“铿!”地一声,任忠已拔刀在手,挡在王琳身前,怒道:“萧摩诃!你什么意思?为何不让王将军登船?”一时间,周炅、鲁天念也都纷纷拔刀在手,向萧摩诃怒目而视。
萧摩诃剑眉渐渐竖起,朗声道:“摩诃奉的是军令,各位若有疑问,不妨回营自己去问大将军,不要阻挡我依令行事!”言罢从马鞍边取下瓦面金锏,跃下马缓步走来。
双方剑拔弩张,眼见冲突一触即发,忽听江边马蹄之声大作,又有大队骑兵驰来,正是吴明彻到了。
众人见状,一齐将兵器收起,齐声道:“拜见大将军!”
吴明彻却是满面春风,下马向众人不在意地摆摆手道:“尔等退下。”
他大步走至王琳面前,道:“子珩兄,吴某特来为你送行。”又向岸边一处密林一指,道:“吴某有几句私心话想对你讲,可否借一步说话?”
王琳凝视吴明彻良久,点了点头。吴明彻向身后道:“来人,将王将军镣铐去除。”亲兵立即上前,打开王琳手铐脚镣。
王琳抚了抚淤青的手腕,将手一摆,道:“请。”二人缓步走入密林之中。
斑驳的阳光从树叶缝隙处洒落,照在二人身上、脸上。
吴明彻适意地在一块大石上坐下,温声道:“子珩兄,二十一年前,老夫在高祖武皇帝麾下第一次见您,那时我们共讨侯景,石头城一战,您披坚执锐、身先士卒,率先击溃侯景叛军,那时老夫就对您衷心钦佩。”
王琳闭目仰首,感受着阳光照在脸上的温暖,淡淡地道:“往事已矣,我都不记得了,你又何必再提。”
吴明彻又道:“后来您的麾下将领陆纳在湘州作乱,我随王僧辩将军征讨,亲眼见您孤身入城,陆纳等人立即自缚双手举城投降,我那时就在想,您为何能令部下如此忠心。”
王琳的思绪似乎也飞回了那个激情澎湃的岁月,道:“他们虽桀骜不驯,但都是赤胆忠心的好汉子,我王琳只不过是诚心相待而已。”
吴明彻点点头,叹道:“诚心相待,说来容易,又有几人做到?久闻你轻财爱士,每有赏赐缴获,全部分赐部下,自己一介不取。而且博闻强记,你的幕府中上千名僚属将佐乃至佣厮奴仆,你都能记住他们的姓名、籍贯、年龄,而且对他们推心置腹,故此他们无不甘愿为你效死。”
王琳虽仍闭目向天,脸上也已有了几分感慨之色。
吴明彻又道:“西魏柱国于谨攻灭江陵,江南各路大军都徘徊观望,唯有您跋山涉水、披星赶月前往增援,当时高祖武皇帝就对我说:‘世上忠臣,莫过王琳者’。”
王琳面上浮现痛苦之色,江陵被灭是他一生最大的痛苦。
就是这一战,自己誓死效忠却始终对自己猜忌提防的梁元帝萧绎被萧詧虐杀,大梁彻底失去了希望。
吴明彻又道:“此后,高祖武皇帝代梁受禅,您却不肯归附。当年,周文育、侯安都、程灵洗、周铁虎、樊毅都多次被你打败俘虏。当然,还有老夫,也屡次败于你手。甚至高祖武皇帝之死,都可以说是拜你所赐。”
王琳唇边浮出一丝苦涩笑意,道:“吴大将军,如今我是你的阶下之囚,我为鱼肉,你为刀殂,你何必再提这些旧事?”
吴明彻叹道:“后来你统帅数十万大军与伯玉太尉战于梁山,此战老夫也有参与。当日若不是大江之上突遭飓风,侯太尉已然被你的伏兵奇谋打败。又如你今番之败,也只是因为齐人对你猜疑掣肘,不肯将兵权给你。你虽为我所擒,但非战之罪,这一点,没有人比老夫更加清楚。”
王琳终于霍然张目看向吴明彻,清澈的眸子已有几分感动,语气却依旧平静道:“胜就是胜,败就是败,天命注定,夫复何言。”
吴明彻缓缓起身,行至王琳身边,道:“不错,子珩兄既然说到天命,那么我问你,大陈代梁,是不是天命?”
王琳浑身一震,已说不出话来。
吴明彻目光陡然变得凌厉,又问:“你是当世英雄,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逆天行事,对抗天命?难道只为了你心中所谓的‘忠贞’,就不惜先投西魏、再投北齐,引狼入室、为虎作伥?”
王琳脸色煞白,嘴唇颤抖,吴明彻低沉的声音带着强大的威压,道:“你口口声声忠于大梁,却使江南百姓身处战火、颠沛流离、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你自诩仁德无双,百姓敬仰,但你扪心自问,你的所作所为,对得起他们吗!”
王琳更是如遭雷击,身形摇晃,几乎站立不稳。
吴明彻看着脸上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王琳,语带痛惜道:“你既不知自己活在这世上的意义,那又何必苟活?你既不能勘破放下,又何必徒留此身,供别人利用驱策?将来我朝天子若是宽宥于你,你必要再掀风浪,届时玉石俱焚,不但玷污陛下识人之明,更要牵连任忠、周炅这些忠于你的部下,你又于心何忍!”
王琳终于双手掩面,泪水自指缝间滚滚而落。
吴明彻苍老的面容已变得冷酷无比,反手拔出腰间长刀,随手一掷,已深深插入王琳身前土中,缓缓道:“该来的,该去的,皆有定数!吴某言尽于此,告辞!”
言罢大步走出林来。众人见他翻身上马,二话不说便纵马离去,顿时面面相觑。
等了半晌,仍不见王琳走出,任忠等人只得进入林中,一看之下,不禁魂飞天外!
只见王琳手中握刀,已然自刎而死。尸身倚靠一株大树,兀自屹立不倒!
霎时间,淮水两岸哭声如雷。
及擒,故将多在军中,见者皆歔欷,争为请命。明彻恐其变,遣使追斩于寿阳东,哭声如雷,田夫野老,莫不流涕。——《资治通鉴·陈纪·陈纪五》
此后,王琳遗体被运往建康。
原本陈顼有意厚葬王琳,但朝中不少大臣坚决反对,认为王琳这么多年一直是本朝死敌,高祖武皇帝陈霸先甚至都可以说是被王琳逼死,这样的人若不枭首示众,怎么告慰高祖在天之灵?怎么令周铁虎等无数死在王琳手中的将士英灵安息?
这番言论也算是堂堂正正,大义凛然,陈顼迫于无奈,只得将王琳尸身斩首,悬于建康示众。
这样一来,建康的王琳旧部悲愤异常,四处奔走,希望能将王琳早日入土安葬。
其中原南梁的骠骑仓曹参军朱瑒向宰相徐陵修书一封,书中写到:
“昔年司马氏虽亡,但徐广作为东晋臣子,连刘裕都不能令他屈服,还对他礼敬有加;司马炎虽然篡夺了曹魏的天下,但他的叔祖司马孚却至死以魏臣自居。
典午将灭,徐广为晋家遗老;当涂已谢,马孚称魏室忠臣。
原梁朝建宁公王琳,在国家遇到危难时,能够守御一方,即使上天已经厌弃了梁朝,他还是一心想着延续社稷。
梁故建宁公琳,当离乱之辰,总方伯之任,天厌梁德,尚思匡继。
他心怀春秋时楚国的申包胥那样的志向,却遭到了孔子的老师苌弘那样悲惨的命运,即使人已经死了,头颅还要行走千里。
徒蕴包胥之志,终遘苌弘之眚,至使身没九泉,头行千里。
希望朝廷能够为王琳正名,给他应有的礼遇,赦免像晋朝哭祭王经的向秀那样,允许像汉朝田横那样的义士能够安然下葬。
伏惟圣恩博厚,明诏爰发,赦王经之哭,许田横之葬。
不要使当年寿春城下曹魏诸葛诞的部下集体被屠杀,沧洲岛上田横的五百勇士全部自尽的悲剧在我朝重演。
不使寿春城下,唯传报葛之人;沧洲岛上,独有悲田之客。
徐陵收到信后,也不禁深为感动,便向天子陈顼进言,将王琳遗体赐还给朱瑒等人,陈顼应允。
朱瑒悲喜交集,与王琳旧部一道将遗体运回寿阳八公山下。下葬之日,王琳旧部数千人从天南地北赶来祭奠,灵前白衣胜雪、悲声大作、泪飞如雨。
又有旧部茅智胜等人认为,王琳一生功绩显赫,决不能以这样潦草的方式下葬,既然王将军在南陈得不到应有的礼遇,就应该请北齐赐以厚礼。
朱瑒又辗转来到邺城,向北齐朝廷提出此事。北齐朝野上下对王琳的气节也十分钦佩,当即应允以王爵之礼厚葬王琳。
于是众人又秘密将王琳遗体取出,运往邺城。
北齐追赠王琳为都督扬、雍、豫、兖十五州诸军事、扬州刺史、侍中、录尚书事、加特进、开府,并赐谥号“忠武”,用辒辌车下葬。
一代人杰王琳,就此结束了他跌宕起伏、波澜壮阔的一生。而随着他的离去,昔日鼎盛无比的南梁,也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未完待续,欲知今后天下大势如何演变,请看下集《惜哉,明彻!》
好难得,这集只有8000字不到,成功瘦身,可喜可贺[飞吻][笑][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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