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若被堡主萧千廷逼着试药时,痛不欲生。
她死死抓着萧千廷的衣袖,第一次哭着哀求他:“堡主,求求您,属下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这个孩子了,求求您放过他……”
萧千廷墨发薄唇,只抓紧碗灌药,声音略带嘶哑:“这个孩子你不能要,鱼婳会伤心的,她不希望你生下来……”
眼泪模糊了视线,姜若只听到萧千廷在她耳边不住道:“我会补偿你的,阿若,我会补偿你的……”
事实上,这个无辜的孩子也是萧千廷的,但他却为了另一个女人,甘愿让这个孩子沦为牺牲品。
那个女人叫苏鱼婳,是苍衣堡的两代堡主夫人,亦是萧千廷的青梅竹马。
苏鱼婳如今有孕在身,胎象却不稳,请来的许圣医说,得用一味极其霸道的药,为保万无一失,需要一个承受得住,且孕期相当的女子先行试药,否则冒然给苏鱼婳服用,很有可能一尸两命。
于是,放眼苍衣堡,有内功护体,又与苏鱼婳几乎同时怀孕的左护法姜若,成了试药最好的选择。
而苏鱼婳又不希望姜若生下萧千廷的孩子,所以一切更加顺理成章了。
姜若当下便被囚了起来,强行试药,除却堡主萧千廷,连右护法邢乐都不得探视。
整个苍衣堡上下,唯一真正关心姜若命运的,恐怕就只有同她一起长大的邢乐了。
漆黑寒冷的夜晚,姜若蜷缩在床上,忍受着一波波袭来的强劲药效,脸色惨白,冷汗直流。
萧千廷已守在她床头疲惫睡去,他从没这样守过她,可多残忍,这样衣不解带的照料,只是为了杀死她腹中孩儿,确保另一个女人的万无一失。
姜若颤着手摸到腰间的竹筒,从里面取出那朵风干的花,摸索着摘下一片,在黑暗里无声无息地嚼入嘴中。
很快,毒效发作,那种痛压过了原本的阵痛,她眼中有雾气漫上,直咬得唇边血渍斑斑。
她很笨,每次都只能想到这种以痛止痛的法子。
因为世上没有哪种痛,能痛过心头绝望,所以她宁愿让身体上的痛楚麻痹自己,不再胡思乱想。
那朵淡紫色的花叫五叶罗,乃世间难得的奇株,是萧千廷送给她唯一的东西,她害怕它凋零,便索性风干,放入竹筒,即便执行任务时也不离身。
萧千廷不说,但姜若以为,那是他曾予她的定情信物,在盛大的夕阳中,伴着承诺一并绽放在她心间。
他拥她入怀,信誓旦旦:“阿若,等夺回苍衣堡,我定迎你为妻。”
而如今,当年的五叶罗早已残缺,在这个冷风肆虐的夜晚,姜若摘下了第三片,木然而苦涩地嚼入嘴中。
泪水滑过嘴角,无情地提醒着她,这是他第三次放弃她了。
吞下第一片五叶罗是在两年前。
那时姜若和邢乐跟随着萧千廷,浩浩荡荡地杀回苍衣堡,助他夺回了堡主之位——
以及心头旧爱,苏鱼婳。
当年萧千廷的师兄齐赫,不仅用卑鄙的手段弑师夺位,追杀萧千廷,还抢走了他的未婚妻苏鱼婳,并在登位当天举行婚礼,以此刺激逃亡在外的萧千廷,试图将他同其党羽引回去一网打尽。
那时要不是姜若和邢乐死死拉住了萧千廷,恐怕血红了眼的萧千廷早就杀回去,中了齐赫的圈套。
从那之后,萧千廷立誓雪耻,他像是忘了苏鱼婳般,开始重新培养势力,重新集结人马,从无到有,吃了无尽苦头,终是在两年前杀回苍衣堡,一举扬眉。
直到这时,还沉浸在喜悦中的姜若才赫然发现,萧千廷望着苏鱼婳的眼神,是比从前更甚的柔和与深情。
原来他……并没有真的忘了苏鱼婳。
“阿若,你别着急,堡主只是念旧,他不会,不会负你的。”
邢乐素来沉默寡言,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却叫姜若倍感温暖,一颗不安的心奇异地就定了下来。
在外逃亡的那几年,姜若对萧千廷死心塌地,她是他最得力的属下,亦是他最贴心的红颜知己。
逃出苍衣堡时,他们在一片追杀的混乱中,和大部队失散,误打误撞跌进了鬼泣林里,那是个终年不见阳光的树林,传说住了各种吃人的野兽,一旦进去了就再难出来。
无法言说那段日子是怎样捱过来的,萧千廷身受重伤,靠着姜若找来的食物和水,靠着姜若形影不离的保护,一点点撑过了最危险的时期,从鬼门关里挣了条命回来。
他甚至喝过她的血,弹尽粮绝之时,她割破手腕,贴在他唇边喂他,那时的萧千廷在迷迷糊糊中,看着姜若苍白的脸颊,心头一动,不可谓不是震撼的。
他知道她的心意,从来都知道,但他从不回应,任她默默守护在他身边,只有那一次,他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竟鬼使神差地抓住了她的手,嗫嚅开口,语气虚弱而又坚定:“等出去后,我,我必不负你。”
姜若笑了笑,低下头,苍白的脸上染了些绯红,在洞壁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的秀美动人。
其实她多想告诉萧千廷,为了他做一切她都是心甘情愿的,因为他也曾这样救过她,在她很小的时候,在苍衣堡那场残酷的训练中,她和其他选中的小孩,被放逐到无人的荒林里,她被毒蛇咬中,昏迷不醒,还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也是他这样救了她,替她放血疗伤,喂她溪水草药,还将她背了出去,给了那时无助不安的她莫大的温暖。
她伏在他背上,夜风吹过她的发梢,她想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少年,即使她在一片黑夜中,看不清他的模样,不知道他的名姓,但她就是记住了他,记住了他的气息,记住了他瘦削的背,记住了他有力的手臂,记住了——
他背上一道浅红色的印记,像个月牙儿,又像把弯刀的印记。
对,就是那样一道印记,深深刻在了彼时姜若的心中,更是叫她在日后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时她和在训练中筛选下来的同伴们,站在台下,亲眼见证了苍衣堡百年庆典的圣火仪式,激昂的鼓声中,堡主的十二个嫡传弟子纷纷脱了衣裳,烈酒兜头浇下。
所有人都为之欢呼欣喜,人群里,姜若的目光却直直望向台上的那道背影,她颤抖着身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少年脊背俊挺,墨发飞扬,酒水顺着那完美的线条流下,湿漉漉的背上,赫然浮现着一道浅红色的印记,像个月牙儿,又像把弯刀。
原来那夜救了她的人,竟是堡主的四弟子,萧四少主,萧千廷!
姜若心潮起伏,像做梦一样。
她找了他那么久,当时他在清晨的薄雾里不告而别,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她后来一直在找他,从没放弃过,可她做梦都没想到,那个她念念不忘,苦苦寻觅的少年,竟然会是堡主最宠爱的弟子!
萧、千、廷,轻念着这个名字,姜若再看向台上的眼神就变得柔和起来,仿佛这个名字在那一瞬间刻进了她心底。
这一刻,就是好多年。
好多年以后的姜若,已经成为了萧千廷最得力的下属,她尝试问过那年发生的事情,但萧千廷却记不大清了,他随手做过的事情太多了,而当年那一件,他显然并未放在心上。
可能于他只是一时的恻隐之心,但对姜若而言,却是毕生的刻骨铭心。
那是第一次有人背起她,在星月下,带着她走出极度的恐慌与绝望,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份恩情的。
如今斗转星移,昏暗的鬼泣林里,换作早已长大的姜若,背起了萧千廷,一步一步,咬牙往前行。
“少主,阿若会带你出去,阿若不会抛下你……”
一声声毅然,回荡在半昏半醒的萧千廷耳畔,提醒着他不要睡着,一定要坚持下去。
就这样坚持着,坚持着,终是在第十天,邢乐带着人马找到了他们,结束了鬼泣林的一场噩梦。
那时的姜若浑身血污,瘦得脱了人形,而她背上的萧千廷虽受着伤,却比她好了太多,可以说是姜若一直在用内力和鲜血支撑着他。
姜若几乎是一头栽在了邢乐的怀里,她疲惫地闭上眼,只觉终于松了口气,可以好好睡上一觉。
而邢乐却是微颤着双手,哽咽了喉咙:“阿若,我来晚了。”
那是姜若第一次看见邢乐的眼泪,以往再残酷的任务邢乐也没有掉过泪,那次他却哭了,抱着她闷声地哭。
眼泪滴在她脸上,流进嘴里,温热而苦涩,却熨帖了她整片心。
从鬼泣林出来后,姜若和萧千廷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点变化在此后姜若追随萧千廷,重新建立势力的那几年里越来越明显,直到大事在即,攻入苍衣堡之前,萧千廷在盛大的夕阳中,送了一朵五叶罗给姜若。
“阿若,等夺回苍衣堡,我定迎你为妻。”
那层没有挑明的关系终于落定。
那一定是姜若听过最美的承诺。
她在萧千廷的怀里欣喜落泪,将那朵五叶罗捧在胸口,紧紧贴着自己的心跳。
霞光微染,和风轻拂,而她那时并不知道,邢乐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俊秀的脸庞陷在光影里,握剑的手紧了又紧,薄唇轻抿,终是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姜若以为回到苍衣堡后,将是她美梦的开始,却不料有句话说得好,太美的梦终究不能信。
开始得那样不真实,亦结束得那样匆匆忙。
苍衣堡被攻陷后,齐赫狡猾地逃了,留下苏鱼婳这个“堡主夫人”,叫萧千廷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
面对曾今的旧爱,即使有多少遗憾与错过,一切也早已物是人非,他心乱如麻,只能暂时命人将苏鱼婳看守起来,待堡中大小事务都解决后再行安置。
而就在这时,苏鱼婳却趁看守不备逃了出去,直奔苍衣堡的后山。
悬崖上大风烈烈,苏鱼婳一袭长裙,明艳得不可方物。
真美,姜若追上来时,发自内心地感叹着,随之胸口一涩——
这才是真正配得上萧千廷的人吧。
“别过来!”
苏鱼婳的一声尖叫唤醒了姜若,她急忙伸出手,上前两步:“苏姑娘,你别冲动,千廷马上会赶来,你千万别做傻事……”
“千廷?”苏鱼婳痴痴笑着,望向姜若的眼神里满是嘲讽,“叫得当真亲热,你就是那个左护法姜若,萧千廷的新欢?”
充满敌意的话语中,姜若有些尴尬,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继续劝道:“苏姑娘你莫再后退了,后面便是万丈深渊,你小心一点……”
“别假惺惺了!”苏鱼婳冷冷一哼,美艳的一张脸瞥向姜若身后,那里有道身影由远至近,正朝这边奔来。
是萧千廷率着人赶来了。
苏鱼婳忽然一笑,神情古怪地望了眼姜若:“那我们来看看,他究竟是要旧爱,还是要新欢?”
话音刚落,苏鱼婳竟然扭头直接跃下了悬崖,姜若瞳孔骤缩:“不要!”
来不及多想,她已经风一阵地扑了上去,在半空中紧紧抓住了苏鱼婳的手。
喀嚓一声,她们被挂在了悬崖边上的一棵枯树上,而远处一道撕心裂肺的声音也瞬间传来:“鱼婳——”
萧千廷带着人终于赶到了!
“来!鱼婳,快点,把手给我!”
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姜若的存在,萧千廷猛地扑在了悬崖边,心急如焚地向苏鱼婳伸出了手。
姜若愣了愣,这一切只发生在短短片刻间,她在这时才彻底恍然,方才苏鱼婳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显然早就知道悬崖边上有棵这样的枯树,所以才肆无忌惮地纵身一跃,引着她也跳了下来,布下一局以命相赌的抉择,看看在萧千廷的心里,究竟是新欢重要,还是旧爱难忘。
但显然,这场抉择根本没有必要,因为所谓的“新欢旧爱”从来不是在一条线上,连比较的资格都没有。
姜若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双眸酸涩,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去注意萧千廷望向苏鱼婳的关切眼神,即使心里已是翻江倒海,她也对自己说没关系,她自己一个人也能爬上去的,总之不会出事就好。
至于什么赌局,她不在乎的,对,她不在乎……
这样想着,姜若甚至伸出一只手,帮忙先将苏鱼婳推了上去,当苏鱼婳终于够着了萧千廷的手时,她松了口气,正准备自己也往上爬时,头顶的那只脚却狠狠踩了下来,踩得她猝不及防,瞬间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向后一仰,凌空跌了下去。
“阿若!”
这次终于有人呼唤她的名字了,却不是萧千廷,而是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
那道身影飞身跃下,在半空之中抱住了她,映入眼帘的正是邢乐俊秀的眉目!
姜若几乎在刹那间就哭出了声:“阿乐!”
所有积压的委屈和恐惧在顷刻间爆发,姜若紧紧抓住邢乐,风声掠过耳旁,她听到崖顶上一片混乱,有人惊声叫道:“左护法和右护法都掉了下去!”
萧千廷放下苏鱼婳后,也立刻趴在崖边大声喊道:“阿若,阿乐!”
那一瞬,姜若想到了很多很多,脑中乱作一团的时候,却对上邢乐一双漆黑的眼眸。
“别怕,有我在。”
那是姜若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她这么多年来,最想听到有人对她说的一句话。
一场飞来横祸的坠崖,没有要去姜若的命,却叫她吞下了第一片五叶罗。
所幸在关键时刻,邢乐一只手抱住她,一只手握紧剑往崖壁的缝隙间一插,猛烈的震荡中,缓了坠势,两人才堪堪在离崖底不远处跌了下去。
虽未伤及性命,却仍旧受了点伤,萧千廷带人赶到崖底时,护着姜若的邢乐已经昏了过去,姜若守在他旁边,眼泪止不住地流。
萧千廷奔上前,确认两人无事后松了口气,而后有些愧色地望向姜若:“阿若……对不起。”
姜若置若罔闻,只咬牙切齿地看着他身后跟来的苏鱼婳,那张脸依旧美艳得不可方物,却叫姜若第一次感受到了刻骨的恨意。
“要是阿乐出了什么事,我便是拼死也要拉你陪葬!”
这样一句话“吓”哭了苏鱼婳,而为姜若换来的结果是一个耳光,萧千廷几乎是下意识地出手,扇出后自己也是愣了,看着姜若错愕的眼神还不待开口,苏鱼婳已经扑进了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叫他无暇再顾及其他。
也许这就是“新欢”和“旧爱”的区别吧,姜若脸上火辣辣的疼,心里却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她吃力地搀扶起邢乐,不再去看萧千廷,也不再去看苏鱼婳,只跌跌撞撞地向前,就连萧千廷在她身后几声急呼,也不再去听,不再去管。
就这样吧,她已经很累了,她想回去,她要带阿乐一起回去……
坠崖一事后,苏鱼婳重新回到了萧千廷身边,柔情似水的模样就像曾经一般。
养伤的过程中,萧千廷来看过姜若,姜若向他平静地叙述了整个事情的经过,未了,她问他:“你信我吗?”
萧千廷看着姜若无甚波澜的眼神,心头无来由地一痛,他点头:“我信。”
但姜若却依旧定定望着他,果然,萧千廷的下一句话是:“鱼婳只是太害怕失去我了,她其实本性善良,这次是有些冲动了,别怪她好吗……”
姜若努力抑制住眼中的热流,抿紧唇点头,然后躺下转身,像是累了:“我想歇息了。”
萧千廷沉默了片刻,离去前,久久望着姜若的背影,终是放柔了声音:“别胡思乱想,等你身子好了,我们就成亲。”
姜若闷闷应了一声,没有太大反应,事实上,她正在吞下第一片五叶罗,根本开不了口回应萧千廷。
等到人走灯熄,她才揪紧双手,痛苦地喘着气,忍受着五叶罗带给身体的痛楚,那种能够压过心头痛的感觉,正是她此刻需要的。
以痛止痛,固然愚蠢,却极有效。
仿佛一个心理暗示,以后每吞下一片五叶罗,姜若对萧千廷的爱都会淡下一分,但那之前她对他的恨也会全部抹去,她又能够重新无所嫌隙地爱着他。
就像爱着那个曾经在荒林里,背着她走出绝望的少年一样。
所以当养好身体后,萧千廷要姜若去一趟云岭雪山,取回山顶的雪明蕊时,姜若没怎么想就答应了。
萧千廷爱怜地抚着姜若的脸:“阿若你真好,我等你回来,堡中也会同时筹备婚礼了,等你回来就能做漂亮的新娘了,你欢不欢喜?”
那时萧千廷眼中除却爱怜,还有一丝愧疚,姜若当时不明白,直到与邢乐一同上路前往云岭时,邢乐才犹豫着告诉她:
“雪明蕊是苏姑娘缠着堡主要的,她说自己有心口绞痛的老毛病,唯有以那雪明蕊为药引,才可根除,她还说,还说一定要你去取,堡主拗不过,所以……”
姜若听了后有些怔忪,邢乐见她半天没说话,急忙宽慰道,那苏姑娘其实是见她要和堡主成婚了,心有不甘,才使点小性子,而堡主这样容忍着,也多半是因为歉疚与念旧,当年毕竟是他没有保护好苏姑娘,叫她被别人抢去为妻,他如今做这些都只是想补偿而已,等这回取了雪明蕊,他们就不会再有瓜葛了,这反是一件好事情……
“你就安安心心等着做你的新娘好了。”邢乐说完这句后仍不见姜若开口,反而一直望着他,眼神古怪,不由更急了,刚想再说,姜若却扑哧一下笑了:
“阿乐,我头回听你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弯弯折折的,当真不符合你平时冷面杀手的形象……”
邢乐愣住,和姜若大眼瞪小眼了半晌后,俊秀的脸庞微微涨红,一声羞恼道:“你就坏死吧!”
“驾!”他扬鞭策马,远远甩掉姜若,只可惜身后的笑声还是遥遥传来,叫他面皮愈加红了。
风中仿佛飘荡着阵阵花香,清冷的气息迎面而来,前头的前头,就是云岭雪山了。
邢乐的嘴角不经意地扬起,似乎已经看见姜若穿上大红的嫁衣,露出幸福的笑脸了。
那样的她一定很美很美,即使那份美不属于他,但他也仍旧为她的欢喜而欢喜。
当姜若同邢乐快马加鞭赶回苍衣堡时,恰一烟花当头绽放,堡中上下正在举行一场婚礼。
而所有人的笑脸在看到风尘仆仆的姜若时,都有一瞬间的僵住,想说什么,却又被姜若身旁的邢乐震慑住,空气都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杀气。
姜若不敢相信,怀里还揣着仔细包好的雪明蕊,她一路小心翼翼地带回来,生怕压坏一点,惹萧千廷不高兴。
她看着门前的红灯笼,看着四处贴的喜字,看着所有人欲言又止的目光,忽然间觉得,自己出现得实在不是时候,至少没有人希望她此刻出现,她就像个莫名其妙的闯入者,打破了一室和谐。
“阿若,你,你回来了……”
一袭喜袍的萧千廷匆匆走出,显然堂只拜到一半,他神情有些慌乱,整个人在夜色中却是俊美无双的,当得上新郎的身份。
“是啊,我回来了,带回了雪明蕊。”姜若笑得艰涩,从怀里掏出后递给萧千廷,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只是她眼中亮晶晶的一点水光,刹那刺痛了萧千廷,叫他一时微颤着手,不知该怎么接过那包沉重的雪明蕊。
“你听我说,阿若,等我,等我拜完堂再跟你解释行吗?”
似乎很怕姜若毁掉这场婚礼,萧千廷几乎有些哀求了,而姜若还未开口,身旁的邢乐已经忍不住,铁青着一张俊脸,直接拔了剑大步踏入堂内,一剑挑开了那道艳如血的红盖头,然后在满堂尖叫中冷着声音,一字一句道:
“敢问苏姑娘为何要穿上阿若的嫁衣?”
苏鱼婳花容失色,紧跟上来的萧千廷赶紧将她搂入怀中,挺身相互,“阿乐,你够了!”
与对姜若的愧疚不同,面对邢乐,萧千廷已经不自觉拿出堡主的威严来了,而邢乐身上的杀气却一点也未褪去,眼看着剑拔弩张,有什么要一触即发时,一只手忽然伸出,直直拉住了邢乐的衣角。
“阿乐,我们走吧。”
轻轻的一句,却叫邢乐瞬间泄了气,他还想再说什么,却看着姜若低头的模样,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收回剑,心疼地任她拉着自己出了门。
那包千辛万苦得来的雪明蕊就这样掉落在地,几脚便踩散了,风一吹就支离破碎。
烟花漫天中,还是萧千廷追了出来,拉住姜若:“阿若你别走……”
他欲言又止,深吸了口气后,到底贴在姜若耳边小声道:“鱼婳她,她怀了我的孩子。”
姜若霍然抬头,萧千廷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眸,却还在说着——
所以才要给她个名分,所以才要将为你准备的婚礼先让给她,所以才要……但请你相信,我会娶你,真的会娶你,我说过,必不会负你的……
那么多的话,听得姜若头痛欲裂,尚来不及去消化时,邢乐已经大力揽过她,径直向外走去,上马、扬鞭、头也不回,一气呵成地不给萧千廷任何机会。
直到绝尘而去时,姜若才感觉到一阵冷,一阵发自心底的冷。
“没事的,阿若,我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就没事了……”
邢乐的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在她耳边不住道,她紧紧揪住邢乐的衣裳,瑟缩在他怀中,整个人微微颤抖着,脸色苍白得胜过那云岭的雪。
来了,又来了,那种痛又来了……
她呢喃着,哆嗦着手摸向腰间的竹筒,在寒彻入骨的夜风中,混着眼泪,吞下了第二片五叶罗。
剧烈的绞痛中,她死死咬住唇,咬得满口血腥,眼前模糊了一片。
那时的姜若还不知道,如果那次就跟邢乐走了,也许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在半个月后,满江湖的追捕中,姜若与邢乐主动回到了苍衣堡。
萧千廷迎面上去对准邢乐就是一拳,他怒不可遏:“你凭什么带走她?你以下犯上好大的胆子,邢右护法!”
邢乐这回却没有任何反应,只垂首擦去唇边的血渍,倒是姜若将他拉至身后,低眉顺眼,对萧千廷语调淡淡道:“堡主息怒,属下与右护法知罪。”
这久违的恭敬与疏离叫萧千廷一愣,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控制不住的怒火:“你叫我什么?”
“堡主,您是苍衣堡的堡主,我们是您的左右护法。”姜若依旧低着头,无甚表情。
“仅此而已?”萧千廷怒极反笑。
“仅此而已。”
“好,很好,”萧千廷胸膛起伏着,抚掌冷笑,眸光扫至邢乐身上,陡然一厉:“如君所愿,左右护法擅离职守,自去司邢门领罚吧!”
说着他拂袖而去,经过前厅时恨恨地扯下了堂前的红绸与灯笼,姜若这才发现,原来这里在筹办一场新的婚礼,想来等的那个新娘应该是她,这回萧千廷却是没有骗她了。
姜若浮现出一丝苦笑,扭头看了眼邢乐,只可惜,她现在更想要的,是另外一样东西,这才是她骗邢乐回来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