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那碗臊子面的味道还留在舌尖。
那是五年前的冬天,天还没亮,厨房就传来叮叮咣咣的声音。我翻了个身,听见小陈在厨房忙活。自从儿子去南方打工,这个儿媳妇就成了我们老两口的主心骨。
但那天不一样。
我闻到一股焦糊味,掀开被子就往厨房跑。只见小陈手忙脚乱地在灶台前摆弄,案板上的面条软塌塌地粘在一起,臊子也煸过了火。
“妈,对不起,我今天没睡好……”小陈的眼圈是红的。
我看了眼墙上的挂历,才想起来昨天是她娘的忌日。这孩子从小没了妈,一直跟着姑妈长大。

但我心里憋着一股气。老陈最爱吃臊子面,每天早上必须要一碗,这是我们结婚三十年来雷打不动的规矩。现在好好的面条给糟蹋了,老陈待会儿可怎么吃?
“你这面条能吃吗?糊成这样!”我一把抢过锅铲,“你要是不会做就早说,我来!”
小陈低着头不吭声,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哭什么哭!”我更来气了,“你看看你把厨房弄成什么样子了?油烟机都是油,墙上全是黑的!你在这住了快一年,连个臊子面都做不好,你让我儿子以后怎么过日子?”
老陈听见动静,披着棉袄出来打圆场:“算了算了,我今天不吃面了,随便……”

“你别惯着她!”我一拍案板,“你是没看见她把厨房祸祸成什么样!前两天炒个青菜都能把锅给烧坏,这日子没法过了!”
小陈突然抬起头,眼睛红得吓人:“妈,我知道您嫌弃我。我爸妈没文化,我也没上过几年学,做不好饭也就算了,您嫌我笨,嫌我配不上您儿子……”
我愣住了。我是嫌她手脚笨,但从没嫌弃过她的出身。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也上了火,“你以为我看不起你?那你还在这干什么?”
“妈……”老陈想拦我。

“不用拦着,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我指着门,“要么好好把这个家收拾利索了,要么就……”
话没说完,小陈已经冲出了厨房。不一会儿,外面传来摩托车发动的声音。
老陈叹了口气:“你也太……”
“我怎么了?”我瞪着他,“你儿子在外面辛苦打工,家里连个像样的饭都吃不上,你还护着她?”
老陈摇摇头,套上外套出门找人去了。

那天之后,小陈再没回来过。儿子打电话来,说要和小陈离婚。我一口答应了。
日子还是要过。我重新操持起一日三餐,每天变着花样给老陈做饭。但他总说不如小陈做的香。我就更来气,连着好几天不理他。
去年秋天,我开始觉得胃里不舒服。一开始以为是普通的胃病,吃点药就完了。可疼痛越来越频繁,连喝粥都难受。
检查结果出来那天,我一个人在医院走廊坐了很久。胃癌,中期。
老陈不让我告诉儿子,怕他分心。我也不想让儿子知道,他刚在深圳站稳脚跟,马上就要结婚了。

第二天一早,我躺在病房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
小陈端着一个保温桶站在门口。
我愣住了。五年不见,她瘦了,但眼睛还是那么亮。
“阿姨说您住院了。”她放下保温桶,“我熬了臊子面,您尝尝。”
我没动。这些年我没少后悔,但面子上过不去。

她打开保温桶,香味更浓了。是老陈最爱的味道。
“您别误会,我不是来打扰您的。”她低着头,“就是想着,您住院了,给您送点吃的。”
我的眼眶突然湿了。
“你……你现在在哪工作?”我问。
“在县医院食堂。”她笑了笑,“这几年学了不少做饭的本事。”

从那天起,小陈每天都会来送饭。有时是臊子面,有时是清粥小菜。她总是把饭放下就走,从不多说一句话。
直到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了:“你……你为什么要这样?”
她愣了一下:“您是说……送饭?”
我点点头。
“因为……”她低下头,声音很轻,“那天我走的时候,锅里的面还是黑的。我总觉得,欠您一碗像样的臊子面。”

我扑哧笑了,眼泪却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你这傻孩子……”
她也笑了,眼里泛着泪光。
昨天,老陈去医院食堂找她,说儿子要来看我。她急忙往外躲,却被儿子堵在了走廊上。
我隔着玻璃窗看着他们。儿子先是愣住,然后红了眼眶。小陈低着头,像当年在我家厨房那样。
“回来吧。”我听见儿子说,“爸都告诉我了。这些年,是我们欠你的。”
小陈没说话,但我看见她点了点头。
今天早上,我闻到了熟悉的香味。掀开被子一看,小陈正在病房里忙活,老陈和儿子笑眯眯地在一旁看着。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冒着热气的臊子面上。我尝了一口,和五年前的味道一模一样。
不,好像要更香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