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987年，平阳火车站。　　绿皮火车正轰隆隆行驶进站，手里拎着的行李箱猛地掉到了地上。　　我言枝不是死了吗？为什么还能看到高照的日头？　　抬起手挡住刺眼的阳光，上一世的记忆从指缝漏出……　　上一世，我怀疑丈夫言正泽与他初恋李仙仙旧情复燃，悲伤之下提出离婚回了娘家。　　可没想到自己已经怀了身孕，娘家人为了逼我改嫁，任由旁人用土法子拿大石块压我肚子堕胎，最终一尸两命。　　而那个我以为从没爱过自己的厂长丈夫言正泽，竟找来了……　　他死死抱住我倒在血泊的尸体，泪流不止。　　那一刻，我才确定——　　原来他一直爱我。　　进站的火车稳稳当当停下，我下意识摸进口袋，捏到了那张薄薄的纸。　　不会错的，我真的重生了，今天是我准备回娘家离开言正泽的那一天。　　既然老天重新给我一次机会，那这次我一定要留在言正泽身边，跟他安稳过一辈子。　　……　　疲惫拖着行李箱回到平阳村，天色已经昏暗。　　但我还是一眼就望到了和言正泽一起住了三年的婚房——村当间唯一的三层红砖楼。　　走近了一些，才发觉门口竟然停了一辆吉普车。　　那是军队干部才能坐的。　　难道是言正泽找不到自己，已经报了警？　　心中激动，我加快脚步。　　正泽，我回来了……　　还没走几步，一个穿着的确良黄裙的长卷发女孩突然从车上下来。　　言正泽正好从房子中走出，他身材高大，一双深邃暗沉的眸子，虽是村里的汉子却有种浑然天成的知识分子气质。　　我正要上前，可那女孩却先我一步冲在面前，甚至当着我的面紧紧搂住了言正泽胳膊。　　“阿泽，听说你已经把言枝赶走了，我好高兴啊！”　　“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我为了你和我爸妈彻底闹翻是值得的！”　　我心中震颤，眼睛不会骗我，这个女孩正是言正泽的初恋——司令的女儿李仙仙！　　言正泽明明新婚夜对我承诺：“言枝，我早跟李仙仙断干净了。既然娶了你，我就会对你负责，跟你好一辈子。”　　可是他没有。　　此时此刻，他甚至主动摸了摸李仙仙的头：“你要的最新款雪花膏我给你买了，跟我进屋我给你拿。”　　雪花膏？38块一盒的雪花膏，他说买就买了。　　上辈子自己跟他结婚这么多年，他从没买过这么珍贵的东西。　　紧了紧手心，勒令自己别多想，还有重要事得做。　　走上前，从口袋里拿出那张薄薄的纸——　　“言正泽，这个婚我不离了！”　　当着他们的面，我将这张离婚报告撕了个粉碎。　　屋内散发出的暖黄灯光洒在言正泽俊逸的五官上，可他脸上神情却冰冷得可怕。　　“你不是非走不可么，回来干什么。”　　我低下头，知道是自己做错了：“我到火车站一想，你说得对，夫妻没有隔夜仇。”　　“所以我再也不走了，以后都听你的。”　　脑海中，全是上一世言正泽抱着我尸体痛哭的场景。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也不要再离开他半步。　　可出乎意料，下一秒，反而是李仙仙的轻笑声刺来：　　“阿泽，早就听说言枝是你童养媳，从小就死皮赖脸缠着你碍事，现在看来传言还真没错了。”　　我死死攥着手，头立马抬起：“我是童养媳没错，可我不许你这么污蔑我。如果我有的选，难道我不想成为你这样的大小姐吗？”　　68年，生父母逃荒遭难路过平阳村，快饿死了三斤糙米把我卖给了言正泽奶奶。　　言奶奶心慈拿我当孙女养，村民却一直蔑称我为“童养媳野丫头”，打记事起，我就知道未来我一定会嫁给言正泽。　　而我也喜欢言正泽，从小就喜欢。　　因为他是这个家里除奶奶之外，最照顾我的人，是谁都能踩我一脚的平阳村里，把我当人看的人。　　所以我能接受言正泽对自己冷言冷语，但不代表李仙仙这个外人也能来插嘴！　　然而没想到，言正泽此刻居然也站在李仙仙那边，出口的话淬着毒。　　“你后悔也没用，这婚是你主动要离的，现在全村人都知道了，我面子怎么过得去？”　　我知道，我还需要一个坚定的理由让言正泽重新接纳我。　　想起上一世回村被堕胎的事，掐指一算，我明白了一件事。　　“离婚真的不行了，因为我现在已经怀了你的崽。”第2章　　我这话说完，先震惊的却是李仙仙：“什么？你怀了阿泽的崽？！”　　她恨恨看着我，像是要把我肚子里的胚胎掐碎。　　我不想理她，转而看向言正泽，期待他知道我怀孕，会不会更关心我。　　然而他眉头一皱，反而伸来手大力将我扯到一边：　　“不过是前几天我喝醉才碰了你一回，几天功夫，你怎么就说你怀了？你怀什么了？！”　　他很凶，扯得我手腕生疼，鼻尖酸涩委屈涌出。　　“可是我真的怀了……”　　上一世，我回家才一个月就有了孕吐反应。　　照日子推一算，正是言正泽前几天碰我的那次怀上的。　　言正泽盯着我半晌，闷声道：“你没文化我不跟你啰嗦。”说着，一把甩开了我。　　我心中苦涩至极，言正泽是觉得我不懂怀孕知识，在乱说骗他吗？　　李仙仙在一边阴阳怪气：“我听阿泽说，你们都结婚三年了还没孩子，阿泽出去跑几天生意回来你就怀了，还真够巧的。”　　这不是在讽刺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言正泽的吗？　　我正要反驳，却被言正泽怒声喝止：“言枝，够了！”　　含怒眼神射过来，他像是真信了李仙仙的话。　　“仙仙，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他要送李仙仙走，我眼眸刺痛，上前一把拉住他衣袖：“别去好吗？大半夜的孤男寡女，被村里人瞧见影响不好。”　　平阳村那么小，要是被人瞧见，第二天全村都会知道了，我到时候又会被村民冷嘲热讽。　　可是言正泽将手抽回，依旧头也不回地带李仙仙走了。　　他不在乎我。　　李仙仙悠悠转头，冲我挑衅一笑，像是在显摆言正泽对她的好。　　门外吉普车启动离开，偌大的楼房空空荡荡，头顶昏黄灯光笼罩在我身，寂静得全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一个。　　脑海中再次浮现言正泽抱着我尸体哭的场景，我内心痛到极点。　　没关系，正泽是爱我的。　　他只是现在这个时候，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而已……　　一夜未眠。　　我黑着眼圈坐在床边等了一夜，言正泽也消失了一夜。　　我目光黯然，内心强迫给自己打气。　　他昨晚之所以没回来，只是还在气头上，等他气消想明白就好了。　　肚子有些饿了，我下了楼，想要做早饭继续等他。　　手刚碰到锅，门口就响起言正泽的冷声。　　“不许碰。”　　回眸对上他那双深邃的暗眸，我不解的话还没说出口，他又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我吃过早饭了，你做的我不会吃。”　　说完就要上楼。　　积攒了一夜的悲伤，让我心里的苦涩终于撑不住了。　　“阿泽，对不起，我知道你生气我误会你跟李仙仙在小树林那样，我不该因为一件小事就跟你闹离婚。”　　“咱们把话说开，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那天，我亲眼瞧见，言正泽跟李仙仙在四下无人的小树林里拥抱。　　然而，他语气更冰寒了——　　“你铁了心不走了是吧？”　　我眼眸湿润，死命点头：“是，再也不走了。”　　“那我走，以后我去养殖场过。”　　他话说得决绝，走得更决绝，把门一摔就走了。　　我颓唐靠在灶台边，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他在李仙仙那吃过早饭了吗？　　明明已经给自己加油打过气，劝慰言正泽内心深处有自己，不然不会在上一世自己死后那么悲伤。　　可当他的狠话砸出来，心还是像被剜了一样痛。　　外面传来动静，是摩托车的声响。　　他又回来了？　　我赶紧抹了泪：“正泽……”　　然而却是婆婆板着一张脸，冲进家里上来就给了自己一耳光。　　“我打死你这个搞破鞋的！臭不要脸，马上滚出我家！”第3章　　脸侧火辣辣的痛，我捂着脸眸子颤着：“妈，您在说什么？！”　　婆婆指着我，唾沫星子横飞：“我已经从李仙仙那里知道你跟野男人勾搭上还怀了！”　　我眼眶泛红，一股委屈和愤怒油然而生。　　李仙仙居然造谣到婆婆耳朵里了！　　“李仙仙是胡说八道的，我是您看着长大的，什么人品您心里清楚，我对正泽也从来是一心一意照顾……”　　然而婆婆依旧不依不饶破口大骂：“三年没怀，我儿子出去跑几天生意就怀了，就是别人的种！”　　“打小就看你狐媚子样下贱货色，我不会让你玷污我言家血脉，赶紧给我打了去！”　　说完枯枝般的手伸来出奇大力，拉扯着要把我往外拽。　　我踉跄着脚步护着肚子：“妈，等正泽回来再说行吗？”　　这么被拽，一旦摔了肚子里的孩子就完了！　　可下一刻，砰嗵一声——兴许是老天也看不过去，婆婆自己摔了。　　婆婆在地下躺着哭天抢地：“杀人了，不要脸的贱丫头谋财害命，杀家婆了！”　　我咬着唇，虽然知道是婆婆有错在先，可不想被人说虐待婆婆的话，正要去扶。　　可闻声赶来的村民却鄙夷地看着我，还嚼我舌根：“不是言家那个童养媳么？打小就不老实在路上搔首弄姿勾引老头。”　　“脾气死倔，只知道在言家小子面前装好媳妇，背地里老是打婆婆。”　　我浑身发颤，我什么时候做过这些？　　然而那些村民却一下子围拢上来，伸出手要把我抓起——　　脑海中猛地倒灌上一世被一群人拿大石头压肚子的画面。　　“不要！”　　我双腿不听使唤，护着肚子不知方向只知死命地逃。　　孩子必须留下！我再也不要经历上辈子地狱般的折磨了！　　我跑了一段路差点把心肝跑的呕出，扶在一边喘不过气。　　一抬头，却觉得眼前的平房眼熟。　　目光看进去，便看到言正泽和李仙仙光脚踩在盆里洗被子，凑在一起笑着说着什么。　　上一世的记忆再次显灵，这是李仙仙之前住的房子！　　之前李仙仙被她司令父亲带去城里后就没人住了，本应该杂草丛生到处是蛛网灰尘。　　可现如今收拾的干干净净，伴随着言正泽看向李仙仙温柔的目光，我才意识到，言正泽昨晚没回来，大概是来这住了。　　心宛若被刀割，我刚跑的崴了脚，只能一瘸一拐走进去。　　“正泽，你不是说去养殖场了吗？”　　言正泽停下动作，先是一愣。　　紧接着脸色阴沉，“你跟踪我？”　　我捂着腹部眼眶泛红摇头否认：“没有，我……”　　可看着自己小腹，想着刚才的事，半天说不出来。　　我要怎么提？说婆婆要逼自己堕胎，让言正泽站在自己这边？　　可眼前的男人眼里对自己爱意全无，回想上一世，自己死前，言正泽也总是对自己如此冰冷。　　李仙仙此时也嘲讽：“以后我要在村里常住，阿泽只是热心帮我，你可千万别误会，我们不是那种关系的。”　　她刻意咬重‘那种关系’四字，生怕我不多想。　　我攥紧手，眼里是悲伤和倔强：“是啊，你们昨晚在这待了一宿，就是纯洁的同学关系。”　　李仙仙脸色一变，她大概不知道，我这个‘童养媳’，从来就不怕她这个司令女儿。　　一无所有的人，做什么都是破釜沉舟。　　我现在只想让言正泽发觉对我的爱，不要再重蹈覆辙上一世的悲剧。　　言正泽却像是不满意我对李仙仙的态度，冷声开口：“思想龌龊的人看什么都龌龊，仙仙，你别跟她解释，她一个村妇懂什么。”　　我心中苦涩，欲诉无言。　　是啊，他是大学毕业，我初中没上完就辍学，他轻视我，似乎也理所应当……　　身后突然传来村民大声嚷嚷：“正泽啊，言枝推了你妈，已经送到卫生院去了！”　　言正泽瞳孔震惊，穿好鞋急忙朝门口奔去。　　路过我时，恨意夹杂着眸子中的冰霜将我一把推开：“我妈要是出什么事，你绝对别想逃！”　　他很快离开，却没发现我面色苍白已然虚弱之际，被他推着踉跄两步差点站不稳。　　痛苦在心中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自己还没解释，他就认定是自己的错？　　这样的事，在上一世没有发生过。　　我知道有些事已经冥冥之中发生改变，害怕婆婆醒来又在言正泽面前乱说，于是也跟去卫生院。　　卫生院，病房。　　我站在门口，想到刚才言正泽的不信任眼神，指尖蜷缩着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婆婆在病床上哭天抢地，捂着头：“哎哟，真是家门不幸！她居然敢推我！是想把我害死啊！你死去的奶奶当初就不该买这野丫头给你当媳妇！”　　言正泽坐在一旁目光深沉握着言母的手：“妈您身体本就不好，别再找事气自己了行么？”　　婆婆一把鼻涕一把泪，勒令道：“你这次必须跟言枝把婚离彻底了，李仙仙堂堂司令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再错过了！”　　我万分震惊，离婚？那我肚子里孩子怎么办？　　再也等不了，我必须进去解释清楚！　　却听到言正泽沉沉道：“您不用说，我也打算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