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扶霞在《鱼翅与花椒》的开篇序言首先就写了皮蛋。
说,这两瓣皮蛋好像在瞪着我,如同闯入噩梦的魔鬼之眼,幽深黑暗,闪着威胁的光。
说,蛋白不白,是一种脏兮兮、半透明的褐色;蛋黄不黄,是一坨黑色的淤泥,周边一圈绿幽幽的灰色,发了霉似的。
说,整个皮蛋笼罩着一种硫磺色的光晕。
初来中国的扶霞,第一次吃中餐,因为出于礼貌,夹起一块放在嘴里,结果“那股恶臭立刻无比恶心,根本无法下咽。”
甚至,感觉筷子被污染,一直偷偷摸摸地在桌布上擦着筷子。
2、2011年,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曾评比了亚洲十大恶心食品,其中排在第一位的是中国的皮蛋。
他们叫它“魔鬼生的蛋”。
说,味道吓人,外型怪异,像是魔鬼生的蛋。

3、我之前写过一篇《变蛋,美味是这样变成的》里面介绍过两个皮蛋来历的民间小故事。
说,明代宣德年间,黑龙江当地松花江发大水,水冲进了养鸭户的石灰池,浮起很多“失踪”的鸭蛋。人们发现被石灰烧过的鸭蛋很好吃,于是流传开来。
说,天津民间一富户,母亲重病,孝子早早为母亲备下棺木,母亲却一直健在,于是将石灰、草木灰撒入棺内以防潮湿。
第二年,母亲去世,移棺入殓,此时发现棺内蛋百余枚。
“孝子盛怒,取出掷于地,壳破而内现晶体,因之大惑。”
有好事者斗胆品尝,味道鲜美,围观者亦以为奇,遂争相品尝。由此,街坊邻里纷纷仿效,称“变色蛋”。
4、汪曾祺曾说上海话小乐胃。
下雨天,在自己家里,一小砂锅腌笃鲜、一盘雪里蕻炒冬笋肉丝,一盘皮蛋拌豆腐,一碟油汆果肉,吃一斤老酒,小乐胃。
他说“皮蛋拌豆腐”这个菜只有上海有。我不是很明白,是指当时那个年代、还是这种做法只有上海有?
后来,我见过有本写湖南美食的小书里提到过,作者小时候,皮蛋拌豆腐是家乡一道常见菜,尤其是待客时方便快捷。
所以,至少,湘菜里有。
鲁菜中有没有此菜式,我不知道,但也确实吃过。如此,汪老的“此菜只应上海有”也许另有含义。

5、有一说,鸭蛋做的叫皮蛋,鸡蛋做的叫变蛋。
汪老另一篇《故乡的野菜》散文中,说,他家乡的酒席,开头有八个凉碟,在客人入席前摆好。通常是火腿、变蛋、风鸡、酱鸭、油爆虾、蚶子、咸鸭蛋之类。
汪老是扬州高邮人,高邮盛产鸭蛋,估计他吃到的多是鸭蛋做的皮蛋。
鸭蛋比鸡蛋贵。我小时候条件不那么好,估计吃到的都是鸡蛋做的变蛋。
说起汪老是扬州人,想起《鱼翅与花椒》里,扶霞在对中国饮食失望、厌烦、离开之后,再次回到中国,是淮扬菜拯救了她的中国胃口。
6、《鱼翅与花椒》里写,淮扬菜是最讲究食物本味的。
说,它没有苏州菜那种厚重的甜酱,或者四川菜那种重麻辣口味。淮扬菜喜欢用新鲜应季的食材,突出它们的本味,只微微加一点佐料调味,比如说盐、糖、香油、小葱、姜和醋。
扬州招待扶霞的宴席,开头先是“四条味”:小盘小盘的,唤醒味蕾。一粒粒的炸花生米、一块块的红曲豆腐乳、一片片的泡菜和一条条的酱生姜。
然后是四道开胃菜:盐水鹅、素鸡、腐乳醉虾、糖醋黄瓜。
乍一看,这不正是汪老说的八个凉碟,开胃,唤醒味蕾,异曲同工。

7、陈晓卿在《至味在人间》里写,他的家乡安徽吃的是鸡蛋做的松花蛋。
他们在盆里放些红土,再掺进草木灰、石灰、碱面之类的东西,放水,做成泥巴。
然后,在每个蛋的外部裹上这些泥巴,厚厚的一层。涂完后在一只装满稻糠的筐子里滚一下,轻轻放置在另外一只坛子里,放的时候中间还要插上秸秆。
说,除非请客或过节,皮蛋是不会轻易上桌的。
说,剥变蛋很有趣。
要轻轻磕碎,连土坯带蛋壳一同揭下。原先丑陋的圆球,像辛德瑞拉换装一样,惊艳地裸露在眼前。
“桃脂一般的透明琥珀色,吹弹即破的外表,颤巍巍地在掌心站立。”
8、小时候喜欢吃变蛋的蛋清部分。
在那个从来没有见过果冻的年代,我第一次觉得一种东西晶莹剔透、又弹又韧、像块透明的橡皮,是那么的好玩。也因为它的好玩使我更加喜欢吃它。
只有蛋清好看好玩。
蛋黄大多是黑漆漆黏糊糊的溏心状,从颜值和口感上来说,蛋黄蛋清真是天壤之别。
用筷子扯下蛋清送到嘴里,蛋黄则由负责宠女儿的老爸消灭,这一直是我从小到大吃皮蛋的方式。
如今,我做了妈妈,女儿也喜欢吃皮蛋的蛋清,余下蛋黄交给我处理。
所以,我想,老爸也曾经是个只吃变蛋蛋清的男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