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是二十七岁的青年了，可是一身的穿着就像刚刚不用穿制服的大一新生，而且是邋遢无所谓的那种。他初三就到美国读书，家人也好，朋友也好，都习惯用卡尔这个称谓来称呼他。在几次咨询以后，我问起他的穿着。他先说了一堆嬉皮精神的大道理，不过我知道这是他用理智做的自我的防卫。我慢慢再从他的真实感觉切入，他才慢慢说自己其实在必要时是会适当打扮的。只是不管穿怎样风格的装饰，他自己照着镜子，总觉得那身影就不是自己，“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的模样”，他最后是这么说的。

我再进一步追问：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又是怎样的呢？他想了想，腼腆地笑着说自己可能不会要摆什么姿势。而且，整个身体对自己而言是更陌生了。像卡尔这样的个案其实很多，只不过是他二十七岁了，表达能力较强，也就叙述得更精准。很多青少年或青年，其实有一种常态的完美执着，想要准确地反映真实的自我。偏偏这是如此困难的一件任务，最后就索性放弃了，干脆邋邋遢遢，穿什么也无所谓了。最好是隐身衣，让别人都看不见自己；没有隐身衣，就穿成完全不惹人注意的模样。

这样的完美执着，其实也可以从他们的房间整洁状况看出来许多父母抱怨小孩子房间乱到极点，认定他们就是不知道让自己的房间整洁漂亮。其实大部分青少年都是想整洁的，甚至是很有自己个性的整洁。只是去准确抓住自己的个性太难了，还要下足功夫才能做到完美整洁，于是，整个都放掉不管了。他们的穿着是要好看，有自己的味道；他们的房间其实是想要百分百整洁又有型。只是，自己是什么，他们还没找到。以前埃里克森提出自我认同形成，是指青少年期。可是后来他的弟子詹姆斯·马西亚以当时男性为主的美国大学生为对象，进行实证调查，发觉自我认同其实是二十三岁左右才完成的，而不是埃里克森以为的青少年阶段。

何况那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研究，在平均成熟速度都普遍变慢的现在，恐怕是要更晚个三五年吧。要他们找到自己，穿出真实自我的模样，原本就是一条漫漫长路。更何况大人们在这薄薄的一层外表，投入太多，太在乎它了。这些沉重的力量，从过去的制服到现在在乎别人看法而施加的干预，其实是已经产生许多的扭曲了。至于那些内心世界也受大人世界伤害的，恐怕就不是这么简单就有机会能见到他们的真实自我了。那是要穿过阴森丛林，熔化铜墙铁壁一殷的硬实冰层才可能有一点机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