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二次骑摩托车来到博洛尼亚,第二次准备前往Malossi保养战马。
这让我想起路上遇见的德国夫妇,他们从背包搭车到房车自驾,在结婚的三四十年里,一次又一次的到达同一个地方。世界并不大,只是地球转得比我们想象的都快。在他们蜜月旅行的时候,世界还没有边境,伊朗甚至比欧洲还要开放和时尚,可现在已经完全不同了。
上一次到博洛尼亚是2017年,八年过去了。
上次在这里认识的两个朋友,一个去了其他城市工作;另一个已经退休,正好住在佛罗伦萨。我们一直努力保持着联系。好多故事她不想让我多写,我就不写了。
她从佛罗伦萨坐火车到博洛尼亚,我们约了早上十点,一直在国外生活和工作的她,能讲很流利的英语,答应陪我一起去Malossi,帮我们做翻译。
早上起床,吃早饭,化妆。
八年过去了,我快35岁,她快60岁,这两个岁数是女人断崖式衰老的时间点,我们都有意无意的暗示着对方,自己不再是当年年纪轻轻的那副样子了。
外面在下雨,提醒她带伞。她说早穿着防雨衣出来了,裤子还套了好几层。
我和建初九点半到的附近,总不能把两辆摩托车横在Malossi门口等人,不想先进门社交,就停在距离Malossi还有十分钟的路边等她。我在享受一种故地重游的乐趣,这是建初无法体会的,旅行中发生的一切,于他都是崭新的。
每辆过去的车几乎都要在我们前面踩一脚刹车,伸出大拇哥打个招呼!
“我到了啊,你们在哪呢?这里也没有工厂啊!”收到朋友的信息,让她发来位置一看,我们之间居然隔了半个博洛尼亚。
才想起一周前,她问我工厂地址在哪,当时我也没弄清楚,就随手发了个位置过去……天呐,居然搞出这种乌龙,我最讨厌这种迷迷糊糊的人,但远离工作以后的我,显然开始成为这样的人。
还约了Malossi的小姐姐早上十点等我,这下好了,两边爽约。我们一直以来是通过邮件联系,意大利人的反射弧短则三四天,长则一周。所以现在,没什么办法,他们大概也不会要求两个洲际旅行者做到守时,尤其还是在意大利。
“你现在怎么办?在雨里吗?”
“是的,我在雨里,我在家都是电话叫出租车,这地方我没有电话啊。”
“那完了,我也不用打车软件。”三个有点断代的人。如果不是在路上,如果不是需要写文赚路费,我倒真想做一个彻底断网的人。从互联网上消失,最后只留下一本书。
急的发慌,好赖我们八年没见了,好赖被诳在雨里的是她,要换我早跳脚了。
“你说,我现在是找人打车,还是让建初骑摩托去接你?”
“都行,得多长时间?”
“我觉得两个方法时间都差不多,二十分钟。”
“你看吧……”
“那我让建初现在出发!”我觉得这是最可控的办法,喊人帮忙打车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
等她再发过来信息,建初已经出发了。她说怎么着都行,好像又满是迟疑,担心建初找不到她,闹更大的乌龙。毕竟他俩谁也没见过谁。
还好没出岔子,三十分钟后他们准时碰头,七十分钟后,八年没见的人,从建初的摩托后座上跳下来,飞奔到我面前。
八年。
雨里的拥抱。
我们又一次为了见面来到博洛尼亚。
小时候的朋友是天天见的,后来按月论,按半年论,到最后就得积年累月才能见上一面。情感愈发不是必需品,我们也说情感不用靠见面来联系。尤其越有冲劲儿的人,他们走过的路越多,他们越往地球的另一端走,就会越难见朋友一面。
你们之间的感情太纯粹了,你们都对对方毫无所求,所以你们很难见上一面。
谁都有这样的朋友吧,念在心里,愿他更好。
来不及寒暄,三个人直奔Malossi,那一圈过于熟悉的橙黄色,以为已经忘了的记忆猛然跟现实重新发生了叠加,好像走入幻境。人有多重的世界,对于想象力不够好的人,他们要依靠记忆去想象,厌烦现实的时候,我们总能开启一重幻境,就像现在。
将近十二点,直接进到Malossi大厅,有四个人明显在等我们,他们也不休息了,说其他人都去吃饭了,他们陪我们一起等一点上班。
朋友不仅会英语,疫情三年还学了意大利语!全靠她全程做翻译,我们才能进行更顺畅的沟通。
“你还记得我吗?”我确实没办法记得每一张脸,又是一个说不出谎的人,只好对着另一个人说,“我记得你!”那个人是摄像师。
八年前我骑着Vespa过来,突然牙龈大出血,多到会在睡着的时候,从嘴里往外淌血块。紧急买机票回国,车就扔在他们工厂。他们还清楚记得。
还是那些人。
再次来到Malossi,真有种回家的感觉, 很有安全感,因为我的车又可以死灰复燃了。
这家已有90多年历史的家族企业,始终保持着对踏板车改装业的孜孜以求。特别感谢Malossi中国代理商协调的接待,大家如果有踏板车的改装需求,选Malossi一定没错。
今天我在这里为大家第一视角感受一下欧洲人对自己事业的极致追求。
93岁的Malossi老爷子仍在工作,他特意来见了我们,祝我和建初旅途平安、新婚快乐。远在北京的朋友醋意大发,来了几次都没见到的人。朋友说他们发自内心的喜欢我,八年前那一别后,总会津津乐道的提起。
当时我一度听错了岁数,连续问了几遍。93岁,天呐,叹为观止,可见品牌可信度。其实我从不觉得人应该有“退休”这个概念,就像中国摩托车不该有十几年的报废期限。只是很多人的工作是对于生活的妥协,普通人其实可以改变世界,创造规则,但普通人成为普通人,首先选择的是妥协。
就像之前公众号推过的八天艺术节,他想创造中国非商业、禁止货币交易的艺术节,看参与艺术家的名单很有意思,朋友说真没想到这群人走到一块儿了。什么样的人呢?一群在试图打破规则、创造规则的人。国内环境其实没有越来越好,以至于这群人都流落到大理,就这么认识了。他们在创造社区,建造主流之外的价值观,实验不同的生活方式,包括主流之外的长期教育。
如果我们不随随便便妥协,摩托车十三年报废制度怎么可能延续到现在?伊朗那么暴躁的国家,工人也会在领导来的时候,必然发起游行。有时候就觉得挺可惜的,我们本来可以发展的更快,不止基础设施建设。
可能你想反驳我,毕竟谁都会唱朴树的《平凡之路》,可只想一件事儿,你会愿意为了现在的工作,燃烧到93岁吗?
希望你会,努力去过热爱的生活,因为人生短暂,只有一次。
不要随随便便妥协,不要低头,不要抱怨,为持续一生的热爱而战。
主要负责工作的仍是上次见过的漂亮姐姐,她是Malossi老爷子的女儿。
又一次参观了全是机器完成生产的工厂,以及贴满赛车手签名的研发部,还有品测部,等等。
墙上挂着的都是比赛获奖成绩。
在欧洲,摩托车都是靠比赛打下江山,才会有认可和销售。那之后才是爱国教育,会带学生们参观杜卡迪工厂等等。大概说到这儿你就能明白,国产摩托车是反着来的。
总有人看不得说国外好,说国内什么有问题。
其实越是客观提出国内问题的人,他们越爱国,因为希望这个国家更好。
两个小时,摩托车的大小毛病都被修好。维修师一瘸一拐的说:“她之前的摩托车都快这样了!”众人大笑。
贴上Malossi的贴纸,又一次告别。
转眼之间又走了出来,一进一出,竟是八年。
当时下午四点,朋友说找个地方叙旧,可两辆载满行李的摩托车也没地方去,想着找个咖啡厅,突然发现下午餐馆全都关门了。好不容易问到一个开着门的,结果一进去女服务员就说:“我们实在太累了,必须要关门了。”
真走不动了。我俩就坐在街边,让建初随便去买点什么回来。
她说跟我这一天可算回归了年轻时的日子,只身背个包,满世界游走,不要求舒适和精致。这是很多欧洲人不懂的,我们都吃过苦,这是为什么说中国人太勤奋了,因为我们把吃苦当成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还没有等到晚上,离返回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她突然站起来要走。
可能太累了吧。
虽然她很兴奋,觉得自己像先知一样,出门就穿了防雨的衣服,还添了裤子,坐在摩托车的后座,迎着风雨,疾驰在高速公路!
人生第一次体验摩托车,可能后面很难再有机会。
我们分别后,我和建初就发现上一家民宿的钥匙忘还了。还完钥匙,导航上了山,很窄很陡的路,没赶上日落。
浅红色的天空下,朋友已经坐上了返程的火车。
我们都问彼此:为什么走的那么急?
写文的前几天她才说——其实我们第一次在博洛尼亚见面不是巧合,是老公要送她一部手机,当时他们还住在加拿大;她说那不如换成机票,她要去见一个女孩,那个女孩一边骑摩托车一边写文,勇敢又有思想,自己打心里很想去认识那个女孩。
……
时常会觉得,骑着摩托车,穿越三个大洲,遇见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在等我;
而我同样也是为了,找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