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楼梦》中,作为荣国府的宝二爷,一向有着护花使者的头衔,正如他的座右铭一般:女儿是水做得骨肉,我见了便清爽。在荣国中,在众多的姐妹以及丫鬟当众,他的人缘也一向是出众的,或许,正是因为他对女性的尊重和呵护,才导致作为薛蟠小妾的香菱,在无形之中,对他另眼相看了。
在封建社会,男女之间的礼仪规矩是众多的;尤其对于女性而言,其“贞洁”二字堪比性命。正如尤氏姐妹因为丧失“贞洁”而导致的悲剧一般。因此,作为薛蟠的小妾,原本是不能与宝玉这个外男有交集的。
只是,在《红楼梦》第四十七回中,薛蟠因为调戏柳湘莲被打,为了躲避他人的羞辱选择了与下人一块外出学做生意,离开了贾府大半年。香菱在薛宝钗的帮助下,成功入住了大观园。
香菱入住大观园,是她与宝玉发生交集的开始,而让她对宝玉另眼相看的转折点,是《红楼梦》第六十二回,这一回描写了贾宝玉的生日,描写了在贾母、王夫人缺席的情形下,众人给宝玉、邢岫烟、薛宝琴、平儿庆生的无拘无束的欢乐时光。
这一天,香菱第一次穿上了薛宝琴送给她的石榴裙,却在与戏子斗草,随后在打闹的过程中,被她们推到了泥水之中。
石榴裙虽然鲜艳漂亮,但却不经染,面对这一幕,香菱显得愁闷不已。只是不曾想,突然手中拿着一棵草自称为“并蒂莲”的贾宝玉向她走来,而当他看见香菱此时的遭遇后,更是说出了这样一番言语。
宝玉跌脚叹道:“若你们家,一日糟蹋这一百件也不值什么。只是头一件,既系琴姑娘带来的,你和宝姐姐每人才一件,他的尚好,你的先脏了,岂不辜负他的心?二则姨妈老人家嘴碎,饶这么样,我还听见常说你们不知过日子,只会糟蹋东西,不知惜福呢。这叫姨妈看见了,又说个不清。”
香菱听了这话,却碰在心坎儿上,反到喜欢起来了,因笑道:“就是这话了。我虽有几条新裙子,都不和这一样的,若有一样的,赶着换了,也就好了。过后再说。”
贾宝玉的这番言语,让香菱转忧为喜。他的这番言语,诚然说到了香菱的心坎之中。一条石榴裙对于有着“百万之富”的薛家算得了什么?然这条石榴裙是宝琴所赠,有着特殊的情意;然作为当家主母的薛姨妈又一向喜欢唠叨,这才是导致香菱烦闷的根源。
或许,正是因为宝玉所说的一番言语触动了她,让香菱在这一刻对他另眼相看,才让她最终接受了宝玉的好心提议:让她穿上袭人新做的还未穿过的石榴裙。
对于袭人,想来读过《红楼梦》的朋友是清楚的,她是王夫人替宝玉内定的小妾人选;也是因此,香菱穿上袭人的石榴裙,自然是不妥的。
然宝玉对女性的友善,尤其是对她的理解,却让香菱感动了,并选择接受了。他们二人的关系,也由此建立了。
只是,这样一段纯洁的,无关风月的异性关系;却因为薛蟠迎娶夏金桂,也导致决裂,在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才导致这一幕的出现呢?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或许我们有必要回顾一下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红楼梦》第七十九回,替薛蟠张罗了大半年婚事的薛家母子,终于能够喘口气了;因为有着“桂花夏家”之称的夏家独苗,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的夏金桂,与薛蟠订下了婚约。
或许是两家对彼此太过满意,因此,在订下婚约后,薛家便忙碌的张罗着薛蟠的婚姻大事。
而作为薛蟠的小妾,香菱同样展示出了她对即将到来的少奶奶的期待;也是因此,当她与宝玉,无意间在紫菱洲附近相遇的时候。他们二人,才会有这样一段对话。
我们奶奶原也是见过这姑娘的,且又门当户对,也依了。和这里姨太太、凤姑娘商议了,打发人去一说就成了。只是娶的日子太急,所以我们忙乱的狠。我也巴不得早些过来,又添一个作诗的人了。”
宝玉冷笑道:“虽如此说,但只我到替你担心虑后呢。”
香菱听了,不觉红了脸,正色道:“这是什么话!素日咱们都是厮抬厮敬的,今日忽然提起这些事来,是什么意思!怪不得人人都说你是个亲近不得的人。”一面说,一面转身走了。
面对因为薛蟠的婚事而显得异常兴奋的香菱,贾宝玉的言语显然给她泼了一盆冷水。只是,对于宝玉的这番“好意”,香菱并不领情,反而立马冷下了脸来,随后匆匆离开了。
从封建社会男女之间的礼仪规矩而言,香菱恼怒宝玉的“忠告”俨然是合理的;毕竟,她是薛蟠开了明路的小妾,是他的女人,是需要始终与他保持一条心的。如今,整个薛家都在忙碌着、张罗着这装天大的喜事;香菱又怎能接纳宝玉的这番忠告呢?
再着说,作为外男的贾宝玉,真的适合在香菱面前说出这样的一番言语吗?
所以说,对于贾宝玉的这番“善意”提醒,香菱选择愤怒离场,选择从此以后远离宝玉,是符合那个时代对女性品行的要求的。
只是,贾宝玉对香菱的善意提醒,是否存在私心呢?其实并没有,之所以如此说,主要有这两个方面的原因。
其一:夏家需要薛家结合的真相。
从表面上,似乎薛蟠与夏金桂的结合,是让人羡慕的一见钟情。正如香菱所描述的。
香菱笑道:“一则是天缘,二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当年又是通家来往,从小儿都一处厮混过。叙亲是姑舅兄妹,又没嫌疑。虽离了这几年,前儿一到他家,夏奶奶又是没儿子的,一见了你哥哥出落的这样,又是哭,又是笑,竟比见了儿子的还胜。又令他兄妹相见,谁知这姑娘出落得花朵似的了,在家里也读书写字,所以你哥哥当时就一心看准了。连当铺里老朝奉、伙计们一群人连搅了人家三四日,他们还留多住几日,好容易苦辞才放回家。
你哥哥一进门,就咕咕唧唧求我们奶奶去求亲。我们奶奶原也是见过这姑娘的,且又门当户对,也依了。和这里姨太太、凤姑娘商议了,打发人去一说就成了。只是娶的日子太急,所以我们忙乱的狠。我也巴不得早些过来,又添一个作诗的人了。”
只是,事情的真相真的如此吗?在薛蟠与夏金桂的这段婚姻中,似乎真如香菱所描述的一般纯洁、这般美好呢?
或许,我们从香菱所描述的这段话中,从其中的两个细节中,便能明白。
第一个细节:为何夏金桂的母亲能够默许他们二人相见?要知道,在封建社会,未出阁的小姐,是不得轻易与外男相见的;因为即便夏家奶奶中意了薛蟠,也应该按照封建社会之下正常的婚姻流程;邀请媒婆出面,来张罗这装婚姻。
第二个细节:为何夏金桂与薛蟠的这段婚姻如此的急迫?按说,二人已经订下了婚约,完全不需要如此急迫的张罗着婚姻大事;而应该留出足够的时间,去准备他们成婚的众多细节。或许,即便作为当下的我们,也是容易理解这种闪婚背后的深意的。
因此,通过这两个细节,我们不难体会出,夏金桂与薛蟠的这段婚姻,并非如同香菱所说的这般罗曼蒂克,而是有着利益纠葛。
作为有着“桂花夏家”之称的夏家,虽然与薛家同为户部挂名的皇商,但显然,就财力而言,此时的夏家,显然要高于薛家。而恰好,薛家虽然没落了,但它与贾、史、王三家的政治关系,却是夏家需要的;或许,正是这种利益上的互补,才导致这段闪婚的出现。
其二:贾宝玉亲近女孩,从来都不是因为欲望。
在《红楼梦》中,作为荣国府的宝二爷,对女孩是极度呵护、极度亲近的;无论是怡红院中的晴雯,还是贾琏身边的平儿,对于她们,宝玉都展现了如同他对香菱一般的存在情意。
只是,宝玉对女孩亲近的这种情意,其目的又并非为了一己的欲望,正如贾母对王夫人所说的那番调侃之语一般。
我深知宝玉将来也是个不听妻妾劝的。我也解不过来,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孩子。别的淘气都是应该的,只他这种和丫头们好却是难懂。我为此也担心,每冷眼查看他。只和丫头们闹,必是人大心大,知道男女的事了,所以爱亲近他们。既细细查试,究竟不是为此。岂不奇怪?想必原是个丫头错投了胎不成!”说着,大家笑了。
因此,他对香菱的“忠告”,也并非因为他对异性的欲望,而是一种善意的提醒。
在《红楼梦》中,贾宝玉虽然厌恶仕途经济学,但他并非厌恶读书;相反,他思想活跃,富有才情;虽然在他的性格之中,有着懦弱、有着不求上进;但他对周遭事物的洞悉,却有着深度。
因此,他对香菱的善意提醒,并非没有根据;因为她所面对的少奶奶,是出生于唯利是图的商人之家的小姐;是地位不稳的新少奶奶;而试看,在《红楼梦》中,无论是王夫人,还是王熙凤,对于其丈夫身边的女人,她们又是否展现出仁慈呢?
小结:
只是,宝玉的忧虑,在香菱看来,却是对她的轻薄之举;宝玉的忧虑,对于单纯的香菱而言,也是无法理解,难以接受的。或许这,也正如俗语所说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而他们二人的关系,似乎从这一刻也正式决裂了。
想来,通过以上的分析,我们便不难明白,之所以薛蟠迎娶夏金桂,会导致宝玉与香菱的关系决裂了。因为宝玉太懂得女人的心了,太懂得女人的手段了;只是,他所懂得的,他所体会的,香菱无法做到感同身受;单纯如香菱的她,最终因为无法理解宝玉的好意,而曲解了他的用心;而选择从此以后,远离这样一位“不怀好意”的宝二爷,或许,唯有当香菱遭受着夏金桂的折磨,凄凉的躺在宝钗的房间之中的时候,才会真正理解昔日宝玉的“良苦用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