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故事:败金兰[完]

圆月说小说 2024-07-31 19:30:32

文章转自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即删作者:弗拉基米尔王冠

金兰姐妹扮成丫环陪我去选秀,太子妃的玉牌却递给了她。

她人淡如菊:「我只是来给妹妹掌眼的。」

我才知道他们早就相识于微末。

她成了太子侧妃,我却被降罪成了宫女,受尽折磨。

求助于她时,她只叫我等着,找到机会就来救我。

一直等到她与侍卫交往过密而身陷囹圄时才想起我。

以替我挑选夫婿为由将我嫁给那侍卫脱困。

一睁眼回到选秀前夕,她给我挑了不适合我的素雅衣衫。

作为回礼,我将那碗掺了巴豆的豌豆黄送给她当早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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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原本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梅惜浅来救我了。

直到我二十五岁即将要被放出宫的时候,梅惜浅身边的太监总管走进了浣衣局。

进梅香殿后我才发觉情况不对。

不仅梅惜浅在这里,皇帝皇后都坐在上首,阖宫嫔妃来了大半,氛围凝重。

正中间还跪了一个侍卫,梅惜浅见到我,如见到救命稻草般热切。

她拉住我的手,亲亲热热,好似我们仍是多年前的闺中密友。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梅惜浅拉着我跪到帝后面前。

「韩侍卫便是我为疏桐相看的夫婿,多年姐妹情深,她既求到我面前,我又怎有不帮之理?」

「若是皇后娘娘因此而污蔑臣妾,臣妾不知道该说什么!」

皇帝本就偏心梅惜浅,原本没有实质性证据的奸情更是不攻自破。

皇后也在见到我后将矛头指向我:「既然如此,皇上何不趁此机会给韩侍卫赐婚?梅贵妃与这宫女情同姐妹,不如就让她从梅香殿风光出嫁?好歹也是太傅府的嫡女。」

我就这么成了素未谋面的下等侍卫之妻。

出嫁那日,太傅府一纸书信与我断绝关系。

梅惜浅淡淡地看向我:「你也算是好福气,答应你的事,本宫做到了。」

她又看向身边的韩升泰,笑意温存,带着些怅然。

「你与她好好过日子,将后宫中的一切,都忘了吧。」

此时韩升泰因为沾了那句太傅府嫡女的光,成了御前侍卫。

他牵着红绸的另一端,眼神却紧随着梅惜浅的背影而去。

而我成了一尊泥胎木偶,走出了向往已久的宫门,可天地间再也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2

成婚的第三年,我又被召进宫,还是同样的场景。

韩升泰在祭祀中救了差点被火烧伤的梅惜浅,但二人当众搂抱着滚到了一起,三年前的流言再起波澜。

韩升泰身上更是掉出了绣着「否极泰来」的梅花香囊,香囊的料子花纹正是梅香殿专供的。

我再一次被传唤进宫作证。

梅惜浅还是淡淡地:「这料子原是送给你的,你怎么用跟本宫无关。但这次未免太粗心大意,竟将内宫的东西用在了外男身上,还连累了本宫。」

她推脱中竟然还有责备,好似这些真的是我做错了一般。

我从容下跪,下一刻便语出惊人。

「臣妇要告发梅贵妃私通,秽乱后宫,罪不容诛!」

梅惜浅还未辩解,她的好姐妹恂嫔先拍案而起。

「贵妃姐姐待你赤诚真心,你怎么能背叛她?你敢发誓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我竖起三根手指,以最标准的姿势发誓:「臣妇以贺氏和韩家满族起誓,若有半句虚言,全族无后而终!」

重誓在前,梅惜浅眼含泪光,盯着皇帝,希望唤起对方的情谊。

「臣妾百口莫辩,还请皇上查明真相。」

不必等皇帝查,我自己便将收集的证据都摆了出来,弥补三年前没有实质性证据的缺漏。

不仅有实物,每一个上面都还写了时间地点前因后果。

「韩升泰为了给梅贵妃守身如玉,至今不曾碰过臣妇,皇上皇后尽可以派人查验。」

都到了这个时候,梅惜浅仍然是那一句:「臣妾百口莫辩,我与皇上相识于微末,多年情分,皇上如果不相信臣妾没有做过,那臣妾也没有办法。」

「百口莫辩,自然是因为无可辩驳。梅贵妃的嘴虽然是硬的,可你的手还没硬,还会给侍卫绣香囊,可怕得很!」

我自知揭露皇家秘辛,今日已无可能活着走出皇宫,说出来的话句句致命。

「如果这些还不能证明你们之间有奸情,难道非要抓到你们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才叫事实吗?」

最终韩升泰以极刑处死,梅惜浅被打入冷宫。

宫人来送我上路时,我提出去见梅惜浅一面,否则绝不肯轻易就死。

冷宫中,梅惜浅发间簪了白花,默默垂泪,正烧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纸钱。

「为了诬赖本宫,你害死韩升泰,连自己的性命都搭上了,最终也不过是让我进了冷宫。」

「可我与皇上相识于微末,夫妻多年,他迟早有一天会查明真相让我出去。」

她抹了眼泪,笑得自得。

「你都已经嫁给了韩升泰,连本宫最想渴求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也为你做到了,本宫梦寐以求的平淡日子为何你不珍惜!」

我快步上前,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将鹤顶红灌进了她嘴里。

「所以为了防患于未然,我这不是来送你上路了吗?既然你这么想要,那就下去陪他过日子好了。」

鹤顶红发作得很快,梅惜浅痛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本宫从未愧对过你!你为何如此恨本宫……」

我笑饮毒如饮美酒,大仇得报,还是没忍住踹她两脚。

「你少给我死装!」

「当年选秀你特地簪上了与太子相识的信物,却装得好似他对你一见钟情。我本是太后属意的太子妃,因为带了你这个落选之女入宫而被降罪成了宫女,受苦七年,你视而不见。」

「等我好不容易熬到要出宫了,你又三两句话断了我回家的路。你明知韩升泰爱慕你还时时撩拨,他真以为是我特地让你相看夫婿,对我冷淡粗暴,你也充耳不闻。」

「你踩着我的血肉登上高台又惺惺作态,好像是我故意跌倒在你脚边。」

「梅惜浅,骗骗姐妹得了,别把自己骗过去了。」

3

再睁眼,少年时的梅惜浅正大咧咧坐在我闺房中。

衣柜里的绫罗锦衣被翻检得散落一地。

我的贴身婢女绿芽正怒目圆瞪着她。

「梅姑娘!你将小姐的衣裳都翻乱了弄脏了,今后还怎么穿啊!」

梅惜浅高昂着下巴,仿佛自己才是这屋里的主人。

「你家小姐还没说话,你插什么嘴?莫不是将这衣裳当成自己的了?」

前世我被降罪为宫女后,家族以我为耻,唯有绿芽惦念我,上下打点,托人给我带衣裳送金银。

层层克扣下,落到我手里的已经不剩多少了,绿芽只能混在往宫里送蔬果的人里来接济我。

却在某一日被人拿了,说她偷盗宫中财物,要扭送慎刑司打死。

彼时梅惜浅正在现场,我求她作证这是我的贴身婢女,是太傅府的人。

她轻描淡写求情:「这婢女虽然品行不端,性格跋扈,但她绝不是有心偷盗的。」

一句话坐实了绿芽的金银是偷盗来的。

我自身难保,房中的细软都被搜走当作赃物。

绿芽就这么被带走了,此后再无音讯。

我压下眼底的酸涩,心中杀意暗起。

嘴上仍像是偏袒梅惜浅。

「没关系,让浅姐姐翻吧。」

绿芽气得跺脚:「小姐——」

我话锋一转:「反正日后进了东宫,穿的都是宫中服制,这些衣裳也穿不着了。」

梅惜浅手中的衫子瞬间被攥出了褶皱。

随即又不经意提起:「这些衣裳虽是穿过的,料子却是好的,就这么搁在府里倒是可惜。」

她像从前一样等我开口将衣裳强塞给她。

我盖了盖茶碗:「所以等我入宫后,便将这些衣裳赏给我院里的丫头们。」

梅惜浅面色一僵,她素来自诩寒门清贵,常到我这里打秋风,可从不在话柄上落下乘。

我照顾她的体面,不等她开口便巴巴儿地将东西送去。

这还是第一次想要的东西没要到手。

她心下不虞,起身要走,还不忘叮嘱我。

「你明儿记得穿我给你选的衣裳,我是为你好!照我当初选秀的经验,秀女们个个浓妆艳抹、花枝招展,你穿得素雅才能脱颖而出。」

前世她给我选了一件青黄不接的衣裙,更是天不亮便来盯着我穿衣,还亲手为我化了一个清汤寡水的妆。

她自己却状若无意地穿上了我为选秀准备的新装,妆容浓淡相宜,美其名曰衬托我。

这才让太子以为她也是秀女之一。

「记得早些让人来接我,我可不想错过你这么重要的时刻。」

她嘴上这么说,脚却不肯挪动半分,摆明了没打到秋风不死心。

我无动于衷:「姐姐慢走,明天是我的大日子,府上忙着,只怕是抽不出人手送你了。」

她家落魄到住在闹市巷子里,从太傅府到家连马车都要行半个时辰,光靠双腿只怕要两个时辰还不止。

慢慢走吧。

连这点苦都吃不了,往后还有那么苦头等着,可怎么受得住呢?

4

梅惜浅甩着脸子走了。

我吩咐绿芽去厨房做一盒豌豆黄,乘马车给她送去。

绿芽还不乐意:「小姐,她这么不怀好意,你怎么还想着她?」

我笑着跟她耳语一番,绿芽才转气为喜,蹦蹦跳跳去照办。

嘴里还嘟囔:「还想顶替我陪小姐入宫?胃口这么大就该吃点巴豆清醒清醒!」

梅惜浅不愿意进老皇帝的后宫,在选秀前又是吃番薯又是喝凉水,选秀时出了虚恭。

她得偿所愿落选,可殿前失仪惹了天子厌恶,让梅家本就不高的官一降再降,落魄到缩衣减食。

连像样的饭都吃不上,更何况精细糕点呢?

她不会拒绝这碗豌豆黄的。

次日无人去接她,直到我梳妆打扮好坐上马车梅惜浅也没有出现。

行至半路有人拦车,马夫来报:「小姐,是梅姑娘,要不要停车?」

我拂了拂膝上不存在的灰:「今日事关重大,不能误了时辰,别管她。」

「可梅姑娘拦在路中间不肯让路啊!」

「那就加速,创过去。」

梅惜浅到底还是惜命的。

我撩开车后的帘子,正见她被飞灰扬了满脸,气急败坏地跳脚。

本以为事情到这里便能告一段落,可我万万没想到,饶是如此,梅惜浅竟然还是出现在了宫里。

带她来的,正是前世被选为太子妃的贵女柳华芸,也是对我威胁最大的对手。

她笑里藏刀:「贺小姐怎么这么粗心大意,连自己的贴身婢女也能忘在半路上?」

「幸好遇见了我,我帮你带来了,不必谢我。」

话是这么说,却不见梅惜浅其人。

柳华芸想让我担惊受怕,可让她失望了。

我非但没怕,反而扬起唇角。

原以为她还算个对手,如今真对上了也不过尔尔。

眼界比池子里的王八还浅,前世竟叫这样的蠢货摘了桃子,折磨得那样惨,叫人怎能甘心。

幸而,我重生了。

待到入主东宫再烹调她,也不迟。

思及至此,我笑得更艳了,唇角露出尖尖的犬齿。

走之前甚至好心劝告她:「柳小姐真是人美心善,只是我提醒你,这女子是只伥鬼,靠近她的人都会被缠住的。」

「你还是小心为好。」

出入宫门者,是何模样有何特征,就算塞再多银子都会被记录在册。

宫中蹉跎八载,明里暗里各色规矩我早已烂熟于心。

从她把梅惜浅带进宫的那一刻起,无论对方闯出什么祸,最后承受天家怒火的人都将会是她了。

5

梅惜浅姗姗来迟时,我正与太子同跪皇后面前谢恩。

就算是天子亲至,也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太子肖似生母秦妃,俊秀美容颜,又长在皇后膝下,充嫡子教养,待人体贴有度。

见我衣衫繁琐,起身时伸出小臂让我搭手。

众人便嬉笑开来,一齐恭贺太子夫妻珠联璧合,永结同心。

梅惜浅来时正见到这幅场面,一时只觉得天都塌了。

喃喃自语:「我终究还是晚来了一步。」

大喜之日,哪儿来的疯女人口出狂言?

众人怒目望去。

只见梅惜浅站在连廊处,身上穿着旧时选秀的雪紫色衣衫。

前世她穿了我的华服,一入宫便装作心口疼。

我着急忙慌,妆也花了,头发也汗湿了,狼狈不堪。

倒是她被小心呵护,光彩照人,即使行事癫狂,后果也叫我担了。

美的事物总能让人更包容。

以至于太监唱和出我的名字时,太子不假思索地将玉牌递给了她。

至于我,仗着家世迟来不说,德言容功样样都比不上她,才叫太子错认,不堪为储妃。

今生晨起追逐马车、灰头土脸的人变成了梅惜浅。

往日从我这儿顺走的衣衫不够隆重体面,她便只能穿上两年前选秀时的衣裳。

珠光缎最难打理,放得日子久了面上起毛,失了光彩,仿佛蒙上一层灰。

压在箱底又受潮,颜色变深,穿在身上老气横秋。

实在是起不到艳惊四座的效果。

甚至有眼尖的贵人一眼就认出了她。

「哟,这不是前年为陛下选的秀女吗?怎么又送来让太子挑了,怕是不合规矩吧?」

去年才嫁进公府的少夫人问她:「你怎么记得这样清楚?」

贵人笑道:「旁人我倒是不记得,只是天底下在陛下面前出虚恭的秀女这还是头一个。」

「印象深刻,想忘都难啊。」

6

梅惜浅什么礼都不行,径直走到秀女当中,解下颈上的一串卵石项链,举到太子面前。

她这时还在装腔拿调,手指绽如莲花,勾着那串项链。

「殿下流落庵堂,赠我此链时曾说,你此时潦倒,只能以石代玉。」

「将来以此为凭,来向殿下换白玉翡翠,不知如今,旧话可还当真?」

太子送她的破烂儿可真不少啊。

前世木头雕刻的簪子叫绿芽顺了回来,被我亲手投入香炉焚化。

如今又拿出一串烂石头项链。

太子骤然红了脸,不是羞的,还是恼的。

我几乎要笑出声来。

梅惜浅啊梅惜浅,原来从始至终都是这个鬼德行。

此生的心计只怕都用在算计我了,一遇到旁人便黔驴技穷。

旁人不知,当今太子最忌讳被别人提及身世,只因他是陛下在山野庵堂中临幸的带发修行的女尼所生。

身为男子,却在庵堂中长大,幼时还好,再大些便被住持赶出了庵子,颠沛流离,甚至差点儿沦为乞儿。

幸而陛下子嗣不丰,终于在又一次来祈福时发现了这个遗珠,秦妃主动将儿子献给皇后又饮了绝子药才得以在后宫中安身。

原本这段上不了台面的阴暗卑微的过往原本没有几个人知道。

如今叫梅惜浅一嚷,满座哗然。

前世她也是如此,数次提议让太子将当初的庵堂立为皇家御庙。

她以为的定情之地,却是太子恨不得抹去的耻辱。

直到那庵堂走水,化为灰烬,她才肯罢休。

我也是出宫后,遇见了来韩家化缘的一位哑尼才知道此事。

那时我经营着几家铺子,送了她许多布施。

她认出我是少时常给庵堂捐香火的贺家小姐,于是写在纸上提醒我,等我看完便当场吞下肚。

我原以为她是听闻韩升泰在御前当侍卫,怕他不小心踩了雷。

可我巴不得他早点死,便谁也没告诉。

照这样看,太子对梅惜浅真是情真意切,被戳了这么多次肺管子,解决了庵堂都没舍得动她。

如今太子竟仍有容忍的意思,梅惜浅遗憾地望向我手中的玉牌。

仿佛自己真的只是因为晚来了一步才错失太子妃位的。

前世柳华芸便是被她这套真爱等于心目中真正的妻子的逻辑打败,失了智一般钻牛角尖。

也是时候让她认清现实了。

我手捧太子妃玉牌,转身盈盈下拜。

「殿下若心有所属,臣女也不屑做横刀夺爱的小人。」

「还请皇后娘娘收回成命,臣女此生,能有半刻与殿下成夫妻之名,已无憾言。」

「愿自请入甘露寺削发为尼,为国祈福,余生不踏入京城半步。」

瞧啊殿下,我也对你情真意切。

自小长在庵堂,你最知道那里的女人过的是什么日子。

婚是本身就不可能退的。

可是,我要你亲口说出,是你心甘情愿娶我为妻,选我——

做太子妃的。

7

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人们只会赞我性情刚烈,为女子表率。

可太子竟为了一己私情悔婚,逼得太傅嫡女出家,首先不答应的,便是父亲的门生。

接下太子妃玉牌的那一刻起,我已经不仅仅是我。

我是朝中文臣与未来君王联姻的纽带。

太子会被参烂的。

「说的什么话?你已经是本宫认定的儿媳,旁人就是翻出花儿来,也越不过你去。」

「太子若是做出什么昏头的事儿,你与他夫妻一体,也该劝谏才是,怎能就这样看着他犯错?」

皇后说出这话不稀奇,倒是太子,竟比皇后身边的嬷嬷还快一步将我扶起。

他的手指冰凉,不知是在看我,还是透过我看当年的秦妃。

男子修长手指垫住我的手,一齐将那块玉牌握回手心。

「你是孤的妻子,孤的正妃。你当孤的决定,是一串顽石就能轻易撼动的吗?」

「明明可以做一世夫妻,为何要耽于一时半刻,徒增遗憾?」

是玉牌还是他的手心,一瞬间滚烫如岩浆。

烫得我挣开他手,两腮飞霞。

「殿下,你我尚未成婚,怎能如此……」

皇后摇头笑道:「终究还是小女儿情态,等出嫁之后便稳重了。看来本宫要早日禀明陛下,将婚期提上日程了。」

我与太子演了一段鸾凤配的双簧,倒是美满团圆了。

梅惜浅却捏着那串卵石项链,不可置信,如遭雷击,不知道又在唱哪出幽闺戏。

我再添一把火,佯装贤惠:「殿下若是喜欢她,纳进东宫倒也不错。只是不知该给何名分,也好叫我早思量,该如何与众姐妹相处才是。」

梅惜浅神情倔强,昂着下巴,眼神却低垂,俨然已是凭君随意的态度。

太子终究是顾念旧情,如今正妃已定,侧妃之中,唯有柳华芸得了良娣玉牌。

良娣有二,柳华芸出生将门,梅惜浅跟她平起平坐是在侮辱她。

于是太子便拿起了代表良媛的香囊。

「慢着。」

皇后漫不经心开口。

「若是本宫没有记错,这是两年前你父皇的秀女。殿前失仪被放还,永不得参加选秀,如今又是如何出现在太子的秀女当中的?」

柳华芸志得意满:「臣女听闻,这位梅姑娘乃是贺小姐的闺中密友,许是来替贺小姐把关的,也未可知。」

「只是不知贺小姐知不知道,自己的金兰姐妹,竟与殿下早早相识。」

「还是说,你们金兰相拜,商量好了要效仿娥皇女英,选一个,还要搭一个?」

好一盆脏水,她虽是恶意揣测,可也不无道理。

皇后的脸色骤然阴沉,刚才的慈母形象好似只是众人的幻觉。

她的确在意太子与文臣结交,可她到底是宫墙内权柄最大的女人。

天家威严,不容挑衅。

8

前世便是如此,原本看在太傅府的面子上,我也不至于被留在宫中当宫女。

可梅惜浅在太子递过玉牌后尤嫌不足,继续拿乔。

「给我做什么?我只是来给妹妹掌眼的。」

正是这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将我彻底推入深渊。

「好一个太傅府,天家嫡子,皇室正统,也是你们配挑挑拣拣的?」

皇后降旨申饬,太傅府为求自保与我断绝关系。

柳华芸若想中伤我而夺储妃之位,这倒是个好办法。

就算是她将人带进宫的,也不能证明我没有这个想法。

可惜,我已经不是皮囊上不谙世事的少女了。

宫中什么恶毒手段阴私算计我没见过?

我并未惊慌,纵使下跪,脊梁也挺直。

「皇后娘娘明鉴,臣女与梅姑娘确是相识多年,梅姑娘也曾提及伴臣女入宫。」

「可臣女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自作主张,带外人入宫闱。」

「今晨臣女入宫,只带了贴身婢女绿芽,余下皆为宫中内侍。」

「实在不知道梅姑娘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娘娘尽可以派人查验。」

不枉我昨日以奉明珠为由递牌子入宫,好一番哭诉,唯恐不得太子欢心,堕了娘娘颜面。

皇后虽然嫌我是扶不起的阿斗,可到底还是派来宫人替我把持全程。

没想到吧柳华芸,我身边全是皇后的人。

「柳小姐所言,更是信口雌黄。」

「娘娘若是降罪于梅姑娘,纵然是金兰之交,臣女也绝不会替她洗刷辩白。」

牺牲亲近之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这可是梅惜浅最善用的招数。

回旋镖终究是扎到了她自己身上。

派去查验的宫人很快就回来了,连柳华芸给宫门口的侍卫塞的银子有几成新都打探出来了。

柳华芸被收回良娣玉牌,留在宫中抄写宫规,申饬的懿旨送去了将军府。

皇后本要将梅惜浅乱棍打死,架不住太子求情,饶她一命。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梅惜浅私闯宫闱,没为奴籍死契,往后就算是太子垂青,她也不可能做良妾。

太子仍于心不忍,我余光中瞥见梅惜浅大汗淋漓,似乎在强忍痛苦。

忙借安抚皇后息怒之名,跑到她身边侍奉。

太子正要请皇后从轻发落,突然耳边传来一阵咚咚连环声响。

他面色一僵,可声音尚未停止,似乎也不全是出虚恭的动静。

直到恶臭袭来……

9

事实证明,腹疼时不要相信任何一个虚恭。

在场所有的贵人们,不管有没有被臭味波及,都匆匆赶回去沐浴更衣了。

更不要说风暴中心的太子与秀女们。

简直就是心理阴影,连站在皇后身边的我都被留在宫中沐浴更衣熏香后才回去。

天色将暮,云霞满缀琉璃顶。

太傅府都派了几拨人来接了,马夫也没想到我们竟然弄到这么晚,匆匆去取马凳。

一个小太监竟一溜烟跪到我脚边,努力撑平后背,让我踩得踏实。

「奴才贱名为云,恭请贵人,直上青云。」

他实在是瘦,肩膀与腰肢都快成了三角,可隆起的肌理看上去又结实,踩上去也安心。

我看见了他手臂上伤痕,于是从善如流地踩上去,扔给他一锭金馃子。

「多吃些饭吧。」

他低着头谢恩退开,马夫拿了马凳回来,绿芽上车后一直欲言又止。

一直到离宫许久才敢说话:「奴婢早就觉得她姓梅的不怀好意了,没想到她竟与太子相识于微末,您与她金兰之交也不曾听她透露半句!这不是摆明了想害您吗?」

「好在小姐没中她的计,还反将一军,这下她可出了大丑了!」

是啊,连绿芽都明白这么浅显的道理,梅惜浅是怎么能装无辜装得那么心安理得的?

「您没看见,宫人们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还是太子下令他们才手忙脚乱把人扶走善后的。」

她思及至此,又有些忧虑:「太子这般在乎她,她若是在太子面前说您的坏话可怎么办?」

「早知如此,奴婢昨日便不该放巴豆,应当放砒霜才是!」

「一把子结果了她,奴婢再去自首!」

绿芽小脸儿上匪气横生,我没忍住拧了一把。

「那巴豆于她,与砒霜也没什么两样了。」

「你可听说,汉武帝与李夫人的故事?」

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

如今梅惜浅那青梅初恋的美好形象逐步崩塌,离患难恩绝,还远吗?

巴豆,乃是诛心慢毒。

10

我回家时,父亲母亲都在府门处迎接我,如今我成了太子妃,按律他们应当向我行礼。

父亲乃是太傅,他只虚行礼,等我提前让他们免礼。

可是我没有,我就这样接受着满府朝拜,父亲起身后说我如今身份不同了,也长本事了。

气冲冲甩袖离去,倒是母亲在我身后左顾右盼,始终没找到她想看见的身影。

一回房间便要我跪下。

「你与浅儿义结金兰,便似一母同胞姐妹!」

「你怎能看着她落难而无动于衷,我当初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是你害了浅儿,也害了梅家满门!」

我坐在桌边,任由她将所有恶毒的诅咒和罪责堆砌在我身上。

「阿娘,有时候我真的分不清,到底谁是你的女儿。」

「梅惜浅该不会是你的私生女吧?」

母亲好似突然被人扼住了喉咙,随即便如戳中痛点一般暴怒。

竟然想上手打我,却被我抓住手腕推开。

「按理说,以女打母,有违人伦……」

「你知道就好,啊——」

她被绿芽一巴掌抽翻在地。

「但是别人动手,就不算我打了。」

我站起身,给她讲了个故事。

庸俗的穷书生与富家千金,穷书生烂泥扶不上墙,富家千金只能嫁给大自己二十岁的高官作续弦。

直到她发现穷书生竟是丈夫的下属,生了个女儿有点肖似自己年轻时的容颜,连名字都是在可惜缘浅。

「他只是出身寒微得不到提拔!怀才不遇怎么能说是烂泥扶不上墙呢!」

我居高临下:「别谦虚,你也是一摊烂泥。」

「阿娘,如果梅惜浅不是你的女儿,你就放宽心,就算她死了也跟你没关系。」

「如果她真是你的女儿,那你便从现在开始为她担忧,祈求她不要落在我手里。」

我看着她脸上肿起的巴掌印:「这是神佛抽你,惩罚你眼盲心瞎,错把鱼目乱珍珠。」

「若是再分不清孰贵孰贱,你猜这个老土的故事会不会传到父亲耳朵里?」

11

将军府力保柳华芸,数度向陛下请罪呈情,竟不惜交出一部分兵权。

将军夫人上门赔礼道歉,专门设宴解怨。

我大度原谅,甚至在皇后只复柳华芸为良媛时进言,让她复位良娣。

与其放一些不知底细的妖魔鬼怪上高位,不如让柳华芸这个胸大无脑的当门神。

任何挑衅我者,先挑柳华芸。

是日春和景明,贺家风光嫁女入东宫。

柳家为报我进言之恩,请旨与我错开出嫁。

然而,这并没有让我在东宫中夺得先机。

因为我不愿去拜见太子的生母秦妃。

昨夜他还以为自己找了一位极标致的闺秀入主东宫,夫为妻纲,我应当站在他那边的。

可我只肯在皇后跟前侍奉。

当日太子便与我分乘两辆马车回东宫。

「我原以为你与旁的女子不同,原来也如世间庸人一样。」

「是孤看错了你。」

皇后却极为满意我的做法,特意宣称是因为她的挽留才误了时辰,因此打发太子先行离去。

还特地派自己身边的姑姑送我回去,走时宫人搬了流水的赏赐。

因而即使我失宠于太子,也无人敢轻慢置喙。

从这日起,太子再也没有踏进我房门半步,而我也待他不冷不热。

只尽好做一个妻子的职责,旁的一概不往心里去。

偌大的东宫,这么多庶务,我哪有时间照顾他的情绪。

倒是太子,时常被我忽视到把自己气得跳脚。

还挺有趣,这小玩意儿。

直到一个月后,柳华芸入东宫。

太子不平衡的情绪,终于有了宣泄点。

12

他极宠柳华芸,陪她回门,带她游湖。

入宫或赴宴,身边也只带她一个。

不知道的还以为柳华芸才是太子妃。

柳华芸也极上道,与太子站在同一战线,偏向秦妃。

甚至在我面前耀武扬威,隐隐有秦妃已经视她为儿媳的架势。

难怪前世被梅惜浅挤兑成惊弓之鸟。

原来是一丘之貉。

一个觉得自己是真爱,如此便是妻子。

一个觉得自己被秦妃认可,便是儿媳。

她越是如此,皇后便越是不满

皇后越不满,便越发看重我。

「你是个好孩子,比他们都明事理。」

「桐儿放心,就算太子再宠信那个小贱人,母后也决不允许他们欺负你。」

流水一般的珍宝送进了东宫充实我的私库,内务府送来的份例总是格外丰厚。

然而每每柳华芸进宫给秦妃请安,皇后便会送去数卷经书,连累她日夜抄写,累得天昏地暗。

哪里还顾及得上什么儿子儿媳的,连太子亲去她都闭门谢客。

太子原先只对我冷淡,如今,竟然有些相看两厌了。

前世他也是如此。

一成家便急于脱离皇后的掌控,可他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嫡子,所有的尊荣都是皇后所给。

当年皇后看中他,便是看中他是无根之木,出身卑微好拿捏。

谁知他如此争气,竟真是个做太子的料子,没几年便在朝堂上发展出自己的党羽,意图与皇后分庭抗礼。

皇后又岂能容忍养出一头狼来?

朝堂上的手不能伸得太过明显,便折腾他的后院。

柳华芸常被拘在宫中学规矩,回东宫时双腿红肿到站不住,还落下风湿病。

梅惜浅作为太子心尖宠,也背上「引诱储君宠妾灭妻」的污名。

整个东宫都被折腾得不轻,以至于陛下驾崩时太子还没有子嗣。

皇后以此质疑太子没有生育能力,联合朝臣,拥皇叔暂时登位。

太子什么时候生下麟儿,什么时候再禅位。

又堂而皇之鸩杀秦妃,称作殉情而去。

这是何等的耻辱,何等的仇恨。

逼得太子四下联姻,娶了几家女,才筹得兵权逼宫继位。

皇后落败,表面上是随先帝而去,实则被一条白绫挂上宫梁,悬了三日才下葬。

太子虽胜,可史书工笔,他逼宫便是得位不正。

又被质疑了数年天阉,后宫更因为逼宫时的联姻与前朝牵连甚密。

他身为太子时,不能名正言顺继位。

当上了天子,却还要处处忍让忌惮。

心中早就扭曲,性情也变得暴虐,与现在光风霁月的模样大相径庭。

唯视梅惜浅如桃花源。

这一场争斗,最多只能算是惨胜。

我嫁给太子,可不是来过这种苦日子的。

13

太子对我横眉冷对,我自岿然不动。

眼见东宫被我治得如铁桶一般,外面的生意越做越大,我名下的铺子越来越多。

柳华芸只能拿五十两的月例银子时,我鞋头上缀着的明珠值五百两金。

就算是太子私库和我比起来也是相形见绌。

这日子过得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要是太子能给我多生几个孩子那就更好了。

只可惜这人不解风情。

饶是我将前世他宠爱过的美貌宫妃全都搜罗起来纳进东宫,日日给他送大补汤,喝得他脸色越来越臭。

这都没给我造出个孩子来。

要不是我们圆过房,我都要怀疑他真的是天阉了。

难不成他有什么隐疾?

不应该啊,前世挺多孩子的啊,怎么到我这儿就生不出来了?

那难道是我的问题?

意思是我不如柳华芸?

我正郁闷,要不要给他泼盆凉水,趁机找个大夫来给他瞧一瞧时,柳华芸遇喜了。

瞒了整整三个月秘而不发,等胎坐稳了才开始在我面前摆谱。

还真是难为她了。

柳华芸本以为能刺激到我,毕竟她腹中可是太子长子,地位特殊,就是皇位也是有一争之力的。

可我非但没被激怒,反而事无巨细地照看,连她身边人靠近她都要细细过一遍筛。

这让她毛骨悚然,偷偷将坐胎药呕出。

总算是被我找到茬儿了。

我在她扣嗓子眼时抓了个正着,狠狠给了她两耳光。

捏住她的下巴将坐胎药灌了进去。

看见她一副我给她灌了毒药的神情,我抓住她的衣领厉声呵斥。

「你做出这副死样子给谁看!你怎么不动动你那个猪脑子想一想,我这般大费周章,你的孩子若是出了事,岂非明晃晃告诉所有人是我害的?」

「陛下久病,正等着这个孩儿降生冲喜,皇后四处抓殿下的把柄,若非我从中斡旋,封锁消息,你以为你能瞒住那三个月?」

「你肚子里可是我的宝贝疙瘩,且好生养着,若是我给你铺好了路,最后你却因为不走而摔坑里,我受多少苦,必让你受百倍千倍!」

区区一个我而已,还歇不了皇后对付太子的心。

就连给我的恩宠,也不过是为了给太子添堵罢了。

焉知我夹在中间,不是如履薄冰?

可若是像柳华芸一般吃肉体之苦,还不如让我吃头脑的苦。

好烦,这就是长脑子的苦恼吗?

柳华芸的脑子暂时性上线,好像明白了我的苦心,停止了挣扎,又冒出些心虚,眼神四处瞟。

我心下觉得不妙,下一秒大门轰然而开,太子所见便是柳华芸衣襟上的药渍和脸上红痕。

活生生便是恶毒主母逼爱妾落胎的场景。

他大步上前握住了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另一只手下一瞬便要落在我脸上。

我是见过他前世打人的模样的,他盛宠的妃子,被一耳光打落满头珠翠。

纵使我百般算计周全,面对一个男子的耳光,也难免露怯,只能偏过头紧闭双眼。

可他只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压抑怒火到手背青筋暴起。

「你是孤的太子妃,孤全你几分脸面,待孤将事情查明,再发落你。」

他带来了脸生的大夫,细细查验着柳华芸的药汤药渣,查明的结果便是上好的坐胎药,极温补,几乎没有药毒。

柳华芸这种跋扈的主儿都面色复杂。

扯了扯太子的衣袖:「殿下,咱们这次真的误会太子妃了……」

我一言不发地走出去,只见外面尽是铁甲森严的太子禁卫。

是怕我今日真对柳华芸动手,他便要拿我进宫问罪皇后了。

我竟然松了口气,庆幸自己重生后所走的每一步路都是正确的。

我并未来得及委屈,满心只想着今日动静甚大,该如何给皇后来一下子。

顺便加深一下太子的愧疚。

「殿下若要拿我,便带一队死士轻装简行,何必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打草惊蛇,妹妹这胎才是真正的危险了。」

「既已如此,便请殿下当众掌掴妾身,重责妾身戕害子嗣,也好瞒下母后,偷天换日。」

我跪地陈情,太子更加愧疚难当,不肯下手。

我步步紧逼,他竟落荒而逃了。

14

做戏当做全,我叫绿芽找一个妥帖的太监来。

她带来个身量高挑,身形与太子有几分相似的太监。

长相颇有几分妖冶,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人前世是弄权宦臣。

一个宦官,竟要挟宫妃,扶持皇子,意图干政,前朝与后宫都叫他搅得天翻地覆。

若非后来朝臣中正义之师频出,宫妃与皇子不满他的弹压,一同反水,或许真叫他成了事。

潘云。

我只见过他一次。

就是他死前,被扒光了游街前,那时我已经出宫。

他被枷刑在铁笼里,以发敷面,看不清容颜。

凌迟处死,三千六百刀,行了整整三日。

死后韩升泰回来还嗤之以鼻,说他一路高升,都是委身老太监换来的。

委身老太监就能权覆半个朝野,那他怎么不去?是不想吗?

这人是一把毒匕首。

若不控在自己手上,只怕总有一天刀尖会对准我。

我本该杀了他以绝后患,可前世哪个宫人没有受过他的恩惠?他治下的内务府不敢再有苛刻宫人之举,连被柳华芸下令特别关照的我,份例也不曾少过丁点儿。

否则,我只怕早就死在了某个寒冬。

先留他一条命。

用好了也许能帮我治理后宫,若有不臣之心,再杀不迟。

我要他掌掴于我,他也躲闪着不敢下手,跪在我脚边长磕不起。

「废物!连个人都不敢打,以后吃饭坐小孩儿那桌!」

潘云抬起头,谄媚地笑:「娘娘若是只要伤痕,奴有一法子可做伪装……」

我一脚将他踹歪:「有这法子不早点拿出来?」

潘云委屈得眼色涟涟:「奴一来您便让奴做那大逆不道的事儿,奴也没机会说呀。」

「这么说来倒是我的错?」

他只能认罪:「是奴的错。」

潘云不知从哪里弄来什么汁液,涂在自己手掌上。

「奴冒犯了。」

他将细长手指往我脸上一贴,顿时有些火辣的肿胀感。

再照镜子,脸上便出现了可怖的红肿掌印。

我便是顶着这样的掌印入宫找皇后哭诉。

「怎么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来?连本宫有所耳闻……」

我痛斥柳华芸怀孕,太子竟瞒我瞒得密不透风。

「我怎么能容忍她诞下长子,将来与我的孩儿相争?」

「不过区区卑贱庶子,落了便落了!太子竟对我拳脚相加,还伤了儿臣面容,阖宫都知道您疼我,如此岂非在打您的脸?」

「母后,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心下却安定了。

甚至静下心安慰我:「好孩子,为妻子者,捍卫自己的地位何错之有?皇位之争本就有人拥立长子,势必要防患于未然才是。」

她摸着我的发,如逗弄着小猫小狗一般。

我伏在她膝上哭闹,直到坑来了几件她自己都分外珍爱的宝贝,又降旨训斥了太子,降了柳华芸位分才肯罢休。

我捧着稀世珍宝,迎着太子见鬼似的表情,深藏功与名。

老虔婆,你且等我当上皇后,看我怎么治死你。

15

今年的第一场大雪落下,陛下病危之际,我一脚踹开刚出月子打算抢头功的柳华芸,抱皇嫡孙入宫。

前世陛下溘然长逝,连继位圣旨都没有传下,这才给了皇后可乘之机。

如今乍喜,竟回光返照,含饴弄孙,半月后交代好一切后事才安然逝去,还为这个孙儿钦赐了大名——承帑。

我携子入宫,正刚皇后时,皇后曾以贺家为威胁。

她要针对贺家?那可真是太好了。

于我而言,喜上加喜。

我大义凛然地牺牲家人,看得皇后一愣一愣又一愣。

最后发现实在是威胁不了我,咬牙切齿:「好好好,是本宫看走了眼,养出了一头狼,竟又养了一只狈,你们夫妻狼狈为奸又如何?他若想当名正言顺的皇帝,本宫也还是东宫太后!」

「您自然是东宫太后,只是亲封与追封,还是有区别的。」

皇后大骇,却发现宗亲早就被太子亲卫拿下。

自上次的事发生后,我便利用太子的愧疚要来了亲卫的掌控权,此次以护送皇孙为由带入宫来,为的就是软禁宗室。

皇后大势已去,时局已定。

我回头时,太子眼中大放异彩,当夜便死乞白赖来我房中。

好似这两年的热情,皆厚积薄发于这一夜。

「你混蛋,骗了皇后,连我这个枕边人也瞒着!」

「皇后还以为是你我合谋,焉知我也是鼓中人?」

「疏儿,你知道吗?我好欢喜……」

「别叫我殿下,叫我的名字……」

呃。

他叫什么来着。

太子还以为我是羞涩不愿开口,便折腾得越发重了。

饶是我眼泪汪汪,都想不起来,他到底叫什么。

眼见火热的气氛只差临门一脚,我也不愿败兴,再者这人大补汤喝多了有几分本事。

「名字何其生疏,殿下可有小字?」

太子一愣,吻重重落下。

「阿娘曾给我取了雪容二字。」

我从善如流:「容郎……」

他与我十指紧扣,宛如新婚燕尔。

「疏儿,明日与我一起去见阿娘吧,她总想看看你,你这狠心的人……」

16

春日未至,我成了皇后。

东宫太后因思念先帝重病一场,没有熬过这个冬天。

实则她被我改头换面送去了嬷嬷所,我可没忘,前世是因为她的迁怒,我才受了那么多年苦。

她怒的是太子不受掌控,罚的却是我。

如今也该她尝尝做苦力的滋味了。

她养尊处优了这么多年,突然被扔来当老宫女,要干活儿、挑水、擦地,竟还伺候这些谱儿一个比一个大的老嬷嬷,细碎的折磨比死了还难受千百倍。

不知是谁认出她与先皇后长相相似,不约而同地升起了欺凌的心思,监督她一刻不停地干活。

待到春暖花开时,她终于熬不过去了,劳动而死。

「验过尸了?」

潘云回道:「照您的吩咐,翻来覆去验了三遍。」

那应该确定是死透了。

天杀得死得这么光荣,诅咒她投入畜生道,来世当牛马。

东宫太后没了,西宫太妃、皇帝生母,自然也成了太后。

我原本觉得她这一生也不算太容易,并没有打算为难她。

直到看见站在她身旁的梅惜浅。

她拉着我的手:「浅儿从前是有些性子直,容易遭人利用,你大度些,便让让她吧。」

「毕竟,她与皇帝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你既然已经坐到了本该是她的妻子之位上,总该对她有几分亏欠才是。」

梅惜浅在一旁倔强开口。

「妻子名分,终究是虚名,浅儿不求荣华富贵,只求真心相许,朝夕相对。」

太后为他们绝美的爱情感动。

我总算是知道为什么先皇后能容得下她了。

这样的蠢货,又能成什么事儿呢。

早知道便多关照下先皇后,不叫她死得这样早。

还能让她给我分享点治这种人的经验。

梅惜浅的话,意在说我这个皇后不过只是虚名。

既然如此,那我就成全她的绝美爱情。

太后感动又愧疚,眼见就要许以她高位做弥补。

我皮笑肉不笑开口:「梅姑娘,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有气节。」

「既然如此,便送你去当御前宫女吧。」

「做后妃的有什么好,陛下临幸还要翻牌子。」

「本宫这个皇后也不过比她们略好些,每逢初一十五能与陛下相见。」

「可这御前宫女便不一样了,日夜侍奉陛下,怎么不算朝夕相对呢?」

「母后可千万不要辜负了梅姑娘一颗真心啊。」

太后竟也觉得这是个极好的主意,还夸了我两句。

梅惜浅再不甘心,如今被自己架上高台,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她也只能安慰自己,倒也确实是朝夕相处。

既然朝夕相处,又何愁没有上位的机会呢?

17

可御前宫女那么多,分门别类,各司其职。

能在御前侍奉,自然个个容色艳丽,是一等一的美人。

美人也就罢了,本事也高,雅有琴棋书画,奉茶下厨也不在话下。

连佐茶的茶点都能做出五花八门的巧思,梅惜浅一个什么都没学过的草包,又怎么比得过她们?

前世有衣装衬托,三分的长相都能妆点出七分的容色。

如今穿着同样的衣裳,旁人娥眉淡扫,她却钟爱上挑的眉峰与烈焰红唇。

原本她也算清秀美人,这样一打扮,硬生生把那份清秀折腾得老气庸俗。

站在真正靠着脸硬美的美人儿中,突兀如一群西施中,站了位东施。

原本日日相见,就容易生厌,更何况还是在这样惨烈的对比之下。

皇帝初登帝位,政务繁忙,梅惜浅想要跟他追忆往昔,都找不到空隙。

她自诩与皇帝的情谊特殊,心中以皇帝的妻子自居,时常插手干扰他的生活起居。

后宫中新进了美人,有独得恩宠的。

次日她便板着一张脸,竟然在内务府送绿头牌时将人打发走了。

她撇着嘴梗着脖子:「陛下连宠美人三日,如今也该歇一歇了。」

「龙体要紧。」

起初皇帝还顾念旧情,只当作她的好意,可她愈发得寸进尺。

皇帝与宫妃饮酒作乐时,她巴巴儿地跑去送醒酒汤。

「美人不该纵着陛下寻欢作乐,明儿还有早朝,若是因此而误了政务,美人担待得起吗?」

无宠宫妃都有几分脾气,更何况正值盛宠的美人?

「哟,我竟不知,陛下身边何时有了掌事嬷嬷,连陛下的床笫之欢都管得?」

梅惜浅气得眉眼倒竖:「美人品行不端,眼也昏花了吗?我与陛下青梅竹马,岂容你来置喙我?」

本就酒劲上头,如今「青梅竹马」俨然如紧箍咒一般,提了这么多次也厌烦了。

她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皇帝压着怒火赶了她数次,她始终跪请皇帝饮下那碗醒酒汤。

皇帝冷了脸色,一掌打翻了那碗汤:「放肆!」

梅惜浅瞧着那碎掉的碗,泼了满地的汤。

幽幽哀哀:「陛下年少时无饭可吃,常去酒坊偷些酿酒的渣饼充饥,常将自己吃醉,我也是这般做一碗汤送来。」

「您曾说我亲手所做的羹汤暖胃更暖心,如今却不再珍惜,打翻在地。」

「终究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

「我倒宁愿,你不是皇帝,你我始终如当年一般,做一对寻常夫妻。」

皇帝今生过得顺风顺水,体验的全是身为帝王的畅快,不曾吃过那些天家的阴暗痛楚。

和她共情不了一点儿。

如今乍然被提及年少时被迫做过的微贱丑事,她的那些设想于自己无异于诅咒。

原本在帝王身上已经算极好的脾气秉性,遇见她都荡然无存了。

谁要和你做寻常夫妻?

你不想我做皇帝我自己还想做呢!

他瞧着梅惜浅那张脸上犟驴似的表情,气得气血上涌。

却听身边的美人花容失色惊叫:「亲手?臣妾听闻,这位梅嬷嬷在掖庭时,做的是刷洗马桶的活计……」

「怎么能叫这样一双手为您做羹汤呢?」

皇帝想起这段时日,他为了所谓的旧情,吃了不少梅惜浅所做的东西。

胃里一阵翻涌,吐了个天昏地暗,随即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18

前世数十年走到相看两厌又难以割舍,如今只花了数月,皇帝就迫不及待割舍。

无所谓,不必我出手,梅惜浅自会把自己送上绝路。

皇帝断断续续吐了半个月,才终于有胃口吃东西。

身体好了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梅惜浅许人家。

他冷笑:「她这般想要寻常夫妻感情,对象也不一定非要是朕。」

「看在年少时的情分上,朕成全她。」

我适时地将韩升泰引荐到他面前。

「当初梅姑娘在掖庭中,多亏了韩侍卫相照应,只是她心中记挂着陛下,只视韩侍卫为蓝颜知己。」

皇帝冷哼一声,御旨赐婚下去,从此二人一生都只能死死绑定在一起。

而潘云却来报,说梅惜浅性情大变,闹着要见皇帝,说自己是贵妃。

我先是一愣,随即笑得肆意畅快。

即使此生我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彻底扭转了命运,更将前世害我的人都一一报复回去,心底却始终觉得不满足。

如今我才知道,前世种种,虽成过眼云烟,到底是真实发生过的。

屡次害我的恶人,并非今时人,纵使将他们踩在泥里,也难消我心头恨。

旁人倒是算了,可梅惜浅凭什么?

她此生过得再凄惨,前世也当了十几年的梅贵妃,享尽荣华富贵,最后却被一杯鹤顶红轻易了结,只疼了那一小会儿。

所以今生梅惜浅当宫女时,我也并未痛打落水狗。

欺负这样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人,有什么快感可言?

可如今她也重生回来了,一回来便面临着这样地狱的开头。

我心中最后一口浊气终于散去了。

「她与陛下,终究还是有少时情分的,想见就见吧。」

前世她与皇帝一起经历过这么多事,感情历久弥新。

还有什么会比她的心上人给的暴击更痛呢?

那日皇帝的寝宫中扫出许多破碎杯盏,梅惜浅失魂落魄地走出来。

正与我遇上。

她目眦欲裂:「是你!都是你搞的鬼!贺疏桐!你抢了别人的人生,就不怕因果报应吗!」

她根本近不了我的身,便被拿下捆结实扔到我面前。

我冷笑:「因果报应?前世因今生果,你的报应就是我。」

韩家虽小,却五毒俱全。

准备好了吗梅惜浅,鹤顶红不过只是个起点,真正的报应才刚刚开始。

她望着我,不甘又被迫认命。

用只有我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你不会以为那些事儿是我一个人能做到的吧?你猜猜,是谁上下疏通,才让我进了宫,又是谁明明认出我,却故意指鹿为马?」

「这并非我一人的罪责,在所有人的计划中,你都是一枚弃子!」

「贺疏桐,你真可悲,前世被害得那样惨,今生竟还做了皇后。」

我摆摆手:「送她风光出嫁吧。」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这样拙劣的错认。

所以柳华芸给他下绝子药,我也当作不知道。

19

知道那药会损毁人身根基时,我正纠结未来的选择。

这些年的后位坐得实在舒服,皇帝对我十分爱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夫妻感情单方面甚笃。

他若死了,我也许会有些难过。

可一想到他死了,世上再也没有人能掣肘我,我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所以他什么时候死啊?我好收拾收拾晋位了。

前世今生,当寡妇的心从未停歇过,盼着丈夫去死早就盼习惯了,也不差这几年。

且先盼着吧。

他被下药的第五年,后宫没有新生儿诞生,朝中以柳家为代表的武将,开始拥立承帑为太子。

皇帝察觉到不对,秘密寻了告老还乡的太医院院判回来诊治,也已无力回天。

这些年柳家拥兵自重,皇帝早就有意收回兵权。

承帑不可能当太子,也正因如此,柳华芸才会给他下绝子药。

他若是没有别的孩子,那便只能立承帑为太子了。

皇帝自从发现此事后,宫中的氛围开始变得有些肃杀。

若是只能立承帑为太子,他也决不允许有武将出身的外戚。

必在此之前,斩草除根。

我也被迫想些自保的法子,他们打他们的,可别误伤到我了。

皇帝如今身子已经开始有些弱了,他将从前的东宫禁卫与一队死士交给我,连夜从宫中秘道将我与国玺送去行宫。

「倘若宫中失陷,你便立即动身,去江南避祸。本已经定下今年带你下江南,如今看来只怕是等不到了。」

「我此生对你不住,眼拙错过良人,才酿成今日的祸端,连孩子都没能给你一个傍身……」

我原本有些感动,听到这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近日消瘦得厉害,多了几分弱柳扶风的病态。

有点带劲,等他死了我就照这个调调找十个八个男宠。

20

我派死士拿着帝后谕旨,请宗室带驻地兵马进京勤王。

虽然他们会内斗,可若是旁人想染指皇位,他们比谁都团结一心,一致对外。

我随宗室兵马杀回宫中时,禁卫军正苦苦抵抗,可面对这些久经沙场的将士,他们竟也有一敌之力。

宗室兵马并不算多,就算来了也不敢保证必胜。

可偏偏就是胜得容易。

无他,只因这些人私铸兵甲武器的外域商行,正是我名下产业之一。

他们给了多多的钱,我还以破铜烂铁豆腐渣。

真是一本万利、一举两得的大生意。

柳将军也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败在这种事情上。

成王败寇,柳家满门抄斩。

柳华芸因是承帑生母而留了一命,从此废为庶人,幽禁冷宫。

可圣旨传达时,她写下留给承帑的手书,服毒自尽。

我去时她奄奄一息。

「我知道你一直想要我的儿子,从今往后,承帑便托付给你了……」

我看着那张漂亮的脸逐渐失去生气。

「你又何必如此?」

话虽如此,可她死了倒也好,还我绿芽前生一条命。

「我的承帑,日后是要当太子的。他是长子,得皇考赐名,今后又是嫡子,何等尊贵?他不能有任何污点。」

「我见过陛下当年的处境,又怎么能看着承帑再走陛下的老路!」

她说话有些艰难:「娘娘,你能抱抱我吗?我没有阿娘了,我好想,死在阿娘怀里。」

我斩钉截铁拒绝:「不能。」

谁知道她会不会临死之前突然给我来一下。

比起临终关怀,我的命更重要。

良久,我让潘云上前查看。

「凉了没?」

凉了倒是能关怀一下。

「还温着。」

那算了。

我下令厚葬她,将她放进她母亲的怀里一同下葬。

如此,她到死也还是个被母亲疼爱的小姑娘。

21

皇帝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他心心念念与我一同下江南,最后死在江南的春风中,死在泛舟游船里,死在我肩头。

「疏儿,上天嫉妒我今生太圆满,所以才让我走得这样早。若有来生,愿你我再誓山海,同定鸳盟。」

谢谢,大可不必。

直到让我亲手为他写牌位时,我提起笔,却仍是想不起,他大名到底叫什么。

……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幼帝尚小,我开始临朝称制。

「让你找的人找到了没有?」

潘云如今越发不像个太监,英武如御前侍卫。

要不是知道他是个宦官,只怕不少朝臣都要参我一本。

「在找了在找了,您要求甚高,奴怎敢掉以轻心,自然是要严加挑选才是。」

「您若是要得急,瞧奴……能否自荐枕席?」

别说,他倒确实符合我那些苛刻的条件。

唯有最重要的一条,他根本就没有。

潘云捧出一个宝箱,里面放着一柄巧夺天工的玉器。

「此乃西域进贡的软玉,触手生温,您瞧这机关,多么灵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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