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吧,意大利的干杯「Cincin」来自中文

啊巧吃喝 2024-07-26 10:12:46

世界各地的餐桌上,如果有外来人到访,一定会教你说一句当地的「干杯」!

在日本是「乾杯」,在英语国家是「Cheers」,在德国是「Prost」,而在意大利是「Cincin」,发音类似中文的「亲亲」。不知道你是否能在一声声「亲亲」中拉近彼此的距离,但玻璃杯碰撞在一起发出的声音确实让人以为这是「Cincin」的来历。令人意外的是,意大利语的「Cincin」,其实来自中国的「请,请」。据调研,很有可能是 16 世纪末欧洲传教士或是 19 世纪的英国水手将这个中文词汇带回了欧洲,流传到意大利,被误解为是杯子碰撞的拟声词,并延伸出「为了健康」的意思。

澳门土生葡语戏剧表演。

这是一则典型的皮钦语(Pidgin English)反向传播的案例,pidgin 一词有说是对 business 粤语发音的音译,也有人说是吴语中 business 的音译。简而言之,皮钦语就是商务英语,只不过它只顾简单省力的交流,不太讲究语法和词汇,我们更熟悉的洋泾浜英语就是皮钦语的一种。

皮钦语在中国的起源地容易推测,哪里有繁荣的外贸,哪里就有产生皮钦语的土壤。按论文《皮钦英语的历史演变及其本土化成因刍议》的考证,早在 16 世纪初,葡萄牙殖民者占领我国澳门地区,并以其为中心进行东西贸易开始,皮钦语就开始逐步成型,最初是一种中葡混合语。后来随着广州开埠,中英商人频繁贸易,以中文语法为骨,英文词汇为皮的广州英语成了中国商人和英国商人交流的主要语言,也把早前的葡萄牙语词汇逐渐淘汰。等到开埠的口岸越来越多,广州英语开始扩散,到了 1853 年,上海取代广州成了中西贸易的首要港口,词汇有限、发音不准的广州英语不敷使用,让位给了词汇更多、沟通更便捷的洋泾浜英语。

西非皮钦语与英语对照表。© AFRICA VIEw FActS.com

皮钦语作为一个语言学概念,如今已经泛指任何旨在沟通、简化、融合了本族语和外族语的非正式语言。在东北的中俄边贸城市,中俄商人说着俄语皮钦语;在马来西亚乃至整个东南亚,华人群体和当地原住民沟通时,也有自己的皮钦语;在非洲,也有以英语和法语词汇为基础的皮钦语。

不意外的是,随着皮钦语的出现和兴起,往往也有融合了两方甚至多方特色的食物出现。这些食物从原材料、烹饪手法、口味和命名上,都可以自成一个趣味盎然的小小语言博物馆。

澳门土生葡菜是基于葡萄牙菜,融合众多葡萄牙前殖民地的饮食文化而成,葡国鸡是其中的代表菜。© 糖小妹

回到中国皮钦语诞生的澳门,最具代表的澳门菜 —— 葡国鸡 —— 正是灶火和食材对皮钦语的一次表达。澳门的葡国鸡里,要有来自葡萄牙的腊肠和橄榄,还有印度的姜黄粉,马六甲的椰浆和咖喱,制作的时候,第一步要用大蒜和洋葱炝锅,炝出镬气,然后才爆炒鸡块。葡国鸡从锅里走上澳门人餐桌,背后却走过了一条海上丝绸之路。每一种原料的加入,都意味着两种文化的交汇、交流与交换,每一个环节,都是皮钦语诞生的沃土。

随着中西贸易中心的转移,广州接过了澳门的接力棒,成了更新的皮钦语出生地。1860 年,广州人徐老高在太平沙开设太平馆,被认为是中国第一家中国人开立的西餐馆,首创了用中式调料和西式做法来烹饪菜品,即所谓的酱油西餐、豉油西餐,这样的风格完美呼应当时广东英语的特点:以中文的骨嫁接起英文的皮。广东英语配合汉语作为单音节语的特点,在所有以辅音结尾的英语词后加上元音,比如 catch(抓住)说成 catchee。语法上也配合汉语对量词的讲究,引入一个通用的量词 piece(块),a house(一座房子)成了 a piece house。汉语里代词部分主格宾格的使用习惯也被用到广东英语里,my 代替了 me,he 代替了 him,比如 Chinchin you take care for my (请多照顾)代替 I beg you to patronize me(请多指教)。这就是酱油西餐的理念嘛,中国调料是菜品核心,带动了食材和烹饪手法,最后呈现了本地人能理解、外国人也不排斥的食物,哪边都不挨着,但就是刚刚好 —— 彼此能明白的语言,大家能共享的食物。

瑞士鸡翼是香港的一种卤水鸡翼,虽以瑞士为名,却非源于瑞士,而是因为烹调时使用了「瑞士汁」。© Timeout

直到今天,也能从香港的传统食物里轻易地挑出大量酱油西餐。比如香港名菜瑞士鸡翼,简直就是将就能用但不甚精准的皮钦语和食物的一场艳遇:当年操一口皮钦语的侍者回答外国客人关于菜名的提问,发音不够标准的 Sweet Wings(甜鸡翅)被对方听成了 Swiss Wings(瑞士鸡翅),一道香港本土创制的酱油西餐和欧陆结了亲家。而如果是了解香港居民英语使用习惯的朋友,也不难从中发现很多原自粤语的词汇,甚至不少已经被全世界英语母语者认识和使用,比如点心的英语 dim sum 就成了全世界人民喜闻乐见的中餐代表。再走远一点,去到英语普及率更高的新加坡,游客可以一边享受全世界融合的美食,也可以听一耳朵当地人的英语,他们喜欢在英文句子后面加一个中文(粤语)常用语气词 lah(了)。

北上,自然要去上海体验一下洋泾浜英语。与此同时,还有海派西餐。葡国鸡到了上海,没了葡萄牙的腊肠和橄榄,没了马六甲的椰浆和印度的姜黄,但要加入黄酒和辣酱油,再加入奶油放进烤箱焗烤,成了海派奶油葡国鸡,这七个字中的气象万千,仿佛藏着一整个近代史。

1980 年代的红房子西餐馆。© 澎湃

比起酱油西餐,上海的海派西餐更为国人熟知。因上海在上世纪上半叶的特殊历史地位,弹丸之地汇集英式、美式、法式、德式、意式、俄式餐食,甚至对本土餐饮习惯进行了改造。伴随着这些食物而来的是全球人民,中国人与他们的对话中,也就产生了类似洋泾浜英语一样的食物。在最老的西餐馆之一红房子,擅营法餐,一度因为食用蜗牛的稀缺,换成了丰产的蛤蜊,才有了招牌菜烙蛤蜊,而在最终确定使用蛤蜊前,红房子的厨师还尝试过田螺和蛏子。这个过程,不就是两个不太熟悉对方语言的人,比划着比划着,终于明白了彼此吗?

同样,俄罗斯的红菜汤到了上海,便用番茄酱取代了甜菜根,不合国人口味的酸奶油干脆免去,如今的上海红菜汤,确实是更适合中国人口味的一碗罗宋汤。另一道海派西餐代表炸猪排,或许有不少人会认为它就是地道的上海菜,完全不知道它的祖上其实是德国菜菲力牛排。

如今的天津起士林餐厅。© 七侠镇钱夫人

上海话里自然也留存了大量外来词。当年操着一口洋泾浜英语和外国人做生意的上海人,把老虎窗(西式建筑物上一种开在屋顶的窗子,上海话中老虎发音与屋顶的英文 roof 相近)、推板(指差劲,实为 too bad)一类的词汇无缝地嵌入到了本地生活中,就好像土豆沙拉、罗宋汤嵌入到了本土的餐桌上一样。

再往北走,一路到天津。曾经天津是不输上海和广州的远东大港,还因为和北京的位置关系,在特定历史时期,让天津有了不一样的地位。天津起士林放在全国都是声名远播的西餐馆,直到今天依然是老天津人的味觉基础,它的红菜汤更像是原始版本。

曾经流行于天津餐馆的中式西餐西法大虾。© 知乎

天津的中餐馆也都践行「拿来主义」,开发了不少中式西餐招徕客人,比较著名的有铁扒鱼、西法大虾。后者是老天津名菜,奇趣地配上了椒盐,蘸裹着面包糠炸制的大虾吃,让人不仅想起源自葡萄牙的 Tempura(天妇罗)是如何成了日本国民食物天妇罗,从而传到中国台湾得名甜不辣,从炸物变成煮物,这里的曲折可以写一本饮食专著了。

马三立老先生有一段《学外语》,戏谑无比,但其实有不少老天津话,究其根本也是八方舶来品。他在相声《对对子》里说「咱说膀大力的啊……」,意思是「实在的」,里面听起来土土的「膀大力」其实是英文的 boundary,边缘、界限的意思,引申为到头、到底。当年从洋行码头高级雇员的口中「流落」到苦力口中,随后进入了天津话。如果你在球场听到老天津人吼一声「秀一个」,其实是英文 shoot(射击)的音译,这和当年天津接触了大量外国体育项目有关。表示恶心的「孬心」一词,据说是英文 nausea(恶心)的音译。

虾姑在大湾区被称为濑尿虾,在天津被称为皮皮虾。© 地道风物

天津话至今保留了大量满语、蒙语、俄语、德语词汇。虾蛄在天津称皮皮虾,因其喷水弹射的能力,在广东和中国香港被形象地称为濑尿虾,到了天津,因为法语里撒尿一词发音类似「皮皮」(pipi),这个物种一甩岭南名字的粗俗,带上了一点被宠爱的娇俏。等到「皮一下」被网友从方言中发掘出来,改造成红极一时的网络流行语,皮皮虾甚至化身网络狂欢节的吉祥物,距离它的本意愈发地远了。

视野往东,到辽东半岛的大连。上世纪初,日本占领了大连 40 年,当时日本在此开发了铁路、有轨电车、下水道、道路等,甚至至今很多基本设施仍维持当年格局。留下的不仅有建筑,还有语言。大连人称下水井盖为「马葫芦盖」,源于日语 マンホール(manhuru),说到衬衫是「晚霞子」,来自 ワイシャツ(waisyatsu)。他们还将大福叫做「摩叽」,当然是日本人说的饼,也就是 もち(Mochi)。而在普遍的东北,还有更多和日语相关的、已经融入东北话的词汇,比如杠杠的,是 がんがん(gangan),扣扣搜搜是 こそこそ(kosokoso),婆婆丁也就是蒲公英,是 タンポポ(tanpopo),糕点会说成咖细,是日语的菓子(kashi)。

作家 Lee A. Tonouchi 用夏威夷克里奥尔语创作的诗集《东方法达父子一生中的重要时刻》。© Amazon

皮钦语和食物的故事还可以走到更北,网友乐于玩梗的俄式面包大列巴不过是俄语里包的统称 хлеб 配合中文发音习惯,在结尾加了个元音,而「大」自然是指个别粗豪的俄式面包在尺寸上带给国人的震撼,只是当「大列巴」三个字被选中放在一起时,我们的饮食观似乎也就得到了表达,反应出了我们对大列巴所属文化的一点看法。当皮钦语进一步发展,成为母语,出现完整的语法,就形成稳定版本的混杂语,也就是克里奥尔语(Creole Language),而这种发展仅需十几年。而这刚好就是语言和美食的魅力所在 —— 不断流变,永远在地。

参考资料:

《皮钦英语的历史演变及其本土化成因刍议》,刘真彪

《略论广东皮钦英语》,高娜娜

《浅析中俄边境城市现代俄汉皮钦语》姜莹

《澳门风味的葡国菜》,陈莉

《融合与创新 —— 中西跨文化交流视角下的「海派西餐」》,高海薇

《西餐为何从广州兴盛?》,王诗客

《论近代城市西餐饮食消费的兴起与消费与扩散 —— 以天津为例》,白中阳

《广州太平馆 3 月 26 日复业》,邱敏、林晓丽、骆建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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