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三联生活周刊」
『当一口肠粉下肚,吃掉的究竟是肠粉,还是脑海中对某种朴实和真诚的追忆?或许,因为肠粉,我们可以告诉自己,我还是我,从没有变过。』
作者 / 梅姗姗
广东到底有多少家肠粉店?美团显示,仅《狂飙》的取景地江门就有1172家,省会广州更是接近9000家。
它们大多开在居民区,菜场旁,人流涌动的市场里。一口灶,一个不锈钢抽屉蒸锅,简单的台面放着调配好的米浆,新鲜的肉菜蛋,再支上几张桌子,几个塑料板凳。客人来了随意坐下,不用菜单,不用服务,当然也不用抢着买单。夫妻档是常态,一个人也能忙得过来。
作为最“老广”的早餐,肠粉蒸锅的热气在天还蒙蒙灰的时候就会扬起,很多一直蒸腾到午夜,任何时间感受到肚饿,肠粉都会在步行距离等着你。即便今天的物价,一份加肉加蛋的肠粉也不过5~8元,安欣和高启强刚认识那会儿,估计怎么都超不过2元,是最适合他们的三餐选择。
电视剧《狂飙》
一场《狂飙》20载,虽青春不再,物是人非,但最能让他们感到熟悉,感到生活还在以某种方式保持纯真的,可能还得是从未改变的肠粉。
Part.1
京海市是导演徐纪周和编剧朱俊懿以广东江门为蓝本,创作出的一个城市。
不同于北上广深的繁华,这里有着深厚的时代气息。随处可见的骑楼、单元楼、功夫茶,都让你清楚的知道这里是岭南;长袖夹克西装毛衣的衣着,又让你时不时的,读出些剑走偏锋的凉意。
为什么是江门?徐纪周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自己“从南到北走了一遍,发现江门的建筑、老宅子都很有特点。在这座华侨城市里,很多海外华侨回到这边养老,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很深”。羁绊,人情,恰好是这部讲述命运选择的警匪剧最核心的内容。
电视剧《狂飙》
能讲好这个故事的城市,必须有一种强大的引力,把生活在里面的每一人,牢牢地裹在一起。属于江门人日常的肠粉、猪脚面,看似普通平凡,却道述着最深的羁绊。上世纪90年代末的广东,处于时代发展最疯狂的阶段。地理位置之便,让来自海外的技术和机会最先到达这里,数以百万计的普通人涌入这里,试图在时代的机会中,创造出一个属于自己的人生。
他们大多都是高启强这样的,出身底层,口袋空空,除了一腔热血和干劲,什么都没有。那个年纪的“高启强”们,第一次面对世界这个潘多拉魔盒。在缤纷的诱惑里,他们付出着自己的全部,却也来不及困惑思考眼前的一切。
一日三餐,如果工厂不解决,就在小摊上解决。此时的广东各地,也涌现出了最多的,贩卖物美价廉零食快餐的小摊。
图 / 视觉中国
几年前在东莞采访时,一家卖了30多年烧鹅濑粉的老板就曾分享过,突然那么几年,自家多了很多说来自湖南四川贵州等地的食客。他们大多在附近鞋厂或电子机械厂打工,不知道什么是烧鹅濑,也不清楚上庄下庄,只想趁着休息日,出来饱餐一顿,“老问我有没有辣椒!”。不吃辣的老板被问烦了,决定给每个桌上都放上一瓶剁椒酱,这个习惯也一直延续到今天。
深圳三和人力资源公司,很多人找工作的第一站。散落在附近的小吃店以能顶饱的本地汤粉面为主。10块钱一份的咸鱼茄子,8块钱一碗的猪手汤面,还有2块钱2公升的“清蓝”牌矿泉水,成为年轻人对深圳的第一印象。
电影《赌神》
即便未来的日子,生活将围绕一个叫做工厂的地方转,但凡想小开点荤,出门点菜记得的还是这些。猪手饭,鸭腿饭、濑粉、牛杂、肠粉……廉价的岭南滋味成了很多人青春的记忆。在如此滋味中,某种只属于这个年华的自我认知,也被印刻在了脑海的最深处。
Part.2
肠粉大概是所有小摊里最常见的了。新米陈米,按适当比例调配研磨成浆,蒸成一张薄薄的皮,卷上各种馅料。
北方人的大饼卷一切,在南方变成了这张米皮。并不复杂的基础步骤,使得创意可以在每一步进行挥洒。最常见的肠粉由不锈钢蒸笼制作,模样相对规整,馅料选择相对稳定,浇汁一般都是由酱油熬制。《狂飙》中安欣吃的,大概率是这种肠粉。当然,据说他们为了妆容不花,选择了白嘴吃。
电视剧《狂飙》
当我们把蒸具调整一下,换成旧时更常见的竹篮或棉布,就拥有了窝篮肠粉和布拉肠粉。窝篮是最古老的肠粉制作方式,米浆倒在竹篾编织的扁平篮子上,蒸的时候旋转竹篮,利用离心力让米浆均匀分布;布拉则使用棉布,放在开口的蒸笼上。棉布在热蒸汽的作用下,保持了光滑无褶皱的外观,使得做出的米皮也拥有绝对的美观。
如果把酱汁调整一下,加上花生酱或沙茶酱,再让米皮薄一些,就有了潮汕地区的特色肠粉;亦或者换上由岭南特色水果黄皮制作的酱汁,就是黄西的卷筒粉。
倘若再不拘泥于标准猪肉牛肉虾肉鸡蛋的内馅配置,你还可以解锁东莞特色的鸡子禾虫肠粉,大酒楼里加了脆油条的红米肠粉,加了韭菜绿豆芽胡萝卜丝的客家肠粉,以及生蚝大虾鱿鱼猪肉傍身的海陆至尊豪华肠粉……所以生活在岭南,你可以几乎每天都吃肠粉,它不是任何一种具体的食物,而是一种触手可及,丰俭由人,万变不离其宗的精神象征。有肠粉吃的日子,生活就还算踏实。
Part.3
美食纪录片导演陈晓卿曾分享过一个关于家乡和故乡的区别。他说,“很多人,特别是上了年纪的人,喜欢怀念故乡的食物。我觉得,与其说他们在怀念故乡食物,不如说他们在回忆自己的成长。有人说得好,回得去的叫家乡,回不去的才叫故乡。”成长是一个回不去的过程,食物是一个可以随时触碰的体验。成长很奇怪,它没有任何可预见性,也没有任何章法。明明都是同一个街坊,同一个小学,类似的家庭环境,最终却有人出了国,有人当了老总,有人成了普通职工,甚至有人成了阶下囚。
根还是那个根,深扎在那个旧厂街,只是命运给予的每一个事件,逼迫我们做出的不同的选择。一开始,驱动我们的是激情和信仰,我们告诉自己,大不了一切从零开始,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但逐渐地,雪球越滚越大,累积到一定阶段,归零竟成了最不可能的选择。彼时的我们,很可能已拥有太多责任和负担,生活成了肌肉记忆的自动巡航,自己也变成了曾经最不喜欢的模样。还好还有食物,味蕾和记忆里从没变过的食物。
电视剧《狂飙》
当岁月苍白了头,二十年弹指一挥,有的人死了,有的人变了,能让自己感觉到一切都还定格在20年前,那个口袋没钱,内心纯良,身体充满活力和理想的,就是萦绕在口中不变的滋味。
当一口肠粉下肚,吃掉的究竟是肠粉,还是脑海中对某种朴实和真诚的追忆?或许,因为肠粉,我们可以告诉自己,我还是我,从没有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