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的平壤，大同江面还飘着薄雾，统一市场外的石板路上已响起胶鞋摩擦声。我的导游小金裹着靛蓝色工装，神秘兮兮地把我拽进一条小巷："带您见识真正的朝鲜江湖。"

金日成广场西侧的五层筒子楼里，小金的表哥正就着腌萝卜喝大麦茶。这个38岁的机床厂技工，月薪换算约280元人民币。"去年超额完成生产任务，奖了张电视机票。"他抚摸着崭新的"千里马"牌电视，眼神突然黯淡："但上个月厂里停电11天，工资只发了七成。"

厨房里，表嫂正在点数粮票。这个纺织厂女工每天工作6小时后，还要步行四站路去照料生病的车间主任母亲。"多干点能评上'突击手'，年底多发三斤豆油。"她掀开泡菜缸，酸味混着国营商店特有的铁腥味扑面而来。

走进统一市场二楼，仿佛闯入另一个世界。头戴白巾的妇女们用报纸卷成喇叭喊价，空气里飘着中国产洗发水的香精味。小金高中同学的妈妈在这里有个"黄金摊位"——两根承重柱之间的狭小空间，每月却要上交相当于全家口粮的摊位费。

"去年从丹东捎来三十包火锅底料，两天就卖空了。"这位戴着金日成像章的大婶压低声音，"现在查得严，只能卖晒干的野生蘑菇。"她忽然抬高嗓门："同志！这辣椒面可是罗先特供！"——原来穿蓝制服的市场管理员正踱步经过。

开城郊外的集体农庄，74岁的朴大爷正在自留地里侍弄人参苗。他脚上的军用胶鞋已经露出脚趾，但腰间却别着部中国产的二手智能手机。"三儿子在边境部队，能收到中国信号。"老人眯眼笑着，递给我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是帮邻居代购的吉林产化肥。

猪圈里，两头长白猪正哼哧着抢食。这是村里李主任家的"宝贝"，饲料里掺着从国营农场"调剂"来的玉米。隔壁大婶蹲在篱笆外数鸡蛋，她家的芦花鸡每天能下五个蛋，但得交三个给合作社。"上个月用攒的二十个蛋换了台电风扇，"她指着屋顶旋转的叶片，"中国货，声音比拖拉机还响。"

平壤老城区的巷弄里，裁缝崔阿姨的蝴蝶牌缝纫机已经响了二十八年。她抖开一卷杭州产的丝绸："上海款式，上周刚到的货。"柜台下压着本《劳动新闻》，翻开内页密密麻麻记着暗号："牡丹=女装，山茶=男装，杜鹃=中国布料"。

修鞋匠老金在街角拥有"战略要地"，他的工具箱藏着从丹东走私的强力胶。正给高跟鞋钉掌的瞬间，突然卷起摊布就跑——原来城管巡逻车正从路口拐来。五分钟后，他淡定地回到原位，对惊魂未定的我解释："这月第三次了，他们认得我的脸。"

入夜的苍田大街，霓虹灯在国营商店橱窗投下诡异红光。小金把我推进家挂着"理发"灯箱的民宅，穿蕾丝裙的姑娘正给女顾客纹眼线。"用的是上海来的色料，"姑娘转动着韩国产纹绣机，"别问价格，要看今天黑市汇率。"

回家路上，小金突然在巷口停住。阴影里闪过几个背包男子，塑料袋摩擦声混着中文"微信收款"的电子音。"是'搬运工'，"她加快脚步，"上周有人用十部山寨手机换了张去中国的通行证。"

午夜，我在羊角岛酒店翻看偷拍的市集照片。窗外的主体思想塔依然光芒万丈，而三百米外的江滩上，几个黑影正就着手电筒光核对账本。小金发来短信："明天去南浦，带您看渔船走私现场——记得穿深色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