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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肖强

整理：水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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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那年的冬天，大雪纷飞，天寒地冻，西北风夹杂着雪花拍打着窗棂，沙沙作响。

破败的小屋挡不住四周的寒气，室内气温很低。

床上的父亲不停咳着喘着，胸口大力起伏，看得人担忧不已。

我与姐姐趴伏在他瘦骨如柴的身上无助哭泣着，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才好？

母亲在我三岁时离开，她忍受不了这个贫寒的家，忍受不了久病的男人，撇下我们，远嫁去了外省。

良久良久，父亲伸出他枯槁的手拉起来姐姐道：

小梅啊，我哪天不在了，你一定要把弟弟养大成人，替他成个家，不要让肖家断后。

12岁的姐姐流泪点头：

爸，我知道，我听你的话，无论我去哪里，定会带着他，不让他受半点委屈。

我不喜欢听父亲这样讲话，虽然我才6岁，但我也听得出来，这话很不吉利。

我不知道母亲长得什么样子？打我记事起，父亲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给予了我无尽的疼爱与呵护。

我无法想象，一旦没有了父亲，这个家会怎么样？

我很害怕，上去捂住了父亲的嘴，不想让他再继续说下去。

好像这么做，就能把父亲逐渐流失的生命挽留下。

只可惜，三天后，父亲还是在半夜走了，留下一屋子的咳咳声。

姐姐带着我披麻戴孝，跪拜在灵堂前，哭的直不起腰。

丧事是大伯帮着操持的。

过了大约半个月，我们还没有从悲痛中走出，大妈找上了门，她对姐姐说：

阿梅啊，我跟你商量一件事啊？

姐姐问：

大妈，你有啥事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的，都能答应。

姐姐深深懂得，父亲走了，大伯大妈就是我们唯一的亲人，我们只能依靠他们。

大妈叹息一声道：

本来我不应该提这个要求，可我也没办法啊，你几个堂哥堂姐都大了，家里住不下，手里也没有钱盖房子。

你看这样行不行？你们就姐弟两个，那半间房子可不可以先给我家用？等强子大了，我家盖了房，再还给你家行不行？

姐姐稍一思索，痛快答应。

大妈瞬间面露喜色。

02

爷爷奶奶当初留下了三间土坯房，我家与大伯家一家一间半。

中间那一间，一分为二。

大伯家有四个孩子，两男两女。

孩子小的时候不觉得不方便，大大小小挤一张床也无所谓。

如今最大的堂哥都18岁了，堂姐16岁，还怎么挤在一起？

我父亲去世，12岁的姐姐和6岁的我，一间房子完全够住。

因此，大妈才会提出来这个要求，感觉也不过分。

我家那半间屋子给了大伯家，大妈很是感激，只要有一口吃的，就会送一点过来。

70年代的农村，普遍还比较穷，大妈能这样对我们，已经很不容易了。

12岁的姐姐没有读过一天书，一直帮着家里干力所能及的活。

如今父亲也不在了，为了生存，只能去生产队挣工分。

她又矮又瘦，干不动体力活，队长就分配她放牛放羊或者喂猪。

村里人也同情我们无父无母，但凡哪家有多余的口粮，就会送点过来。

就这样，在众人的帮助下，我们慢慢长大。

姐姐十八岁时，村里开始实行分田到户，我家分到了四亩地。

有了自己的田地，姐姐动力十足，她对我说：

弟啊，这下子我们不用挨饿了，你好好读书，我好好种地，等过几年，我家就有钱盖新房子了。

我开心的直点头，对生活有了热切的期盼。

6年了，我与姐姐一直就住在那一间土房子里。

大妈的承诺一直没兑现，可我们不埋怨她。

大伯大妈日子过得也苦啊，子女多，负担重。

堂哥前年盖房结婚，耗尽了家里所有的积蓄，马上二堂哥又要盖房结婚了，到哪里去找那么多钱呢？

因此，我姐从来没想过问大伯大妈要回那半间房子，她只想依靠自己的双手改变贫穷生活。

同时，她也打定了主意，一辈子不会嫁人。

因为她深深知道，带着一个拖油瓶弟弟，哪家敢娶她啊？

种地挣钱养大我，变成了她生活的全部。

我姐后来告诉我，对于我，她有两种打算。

第一，她希望我好好读书，能考取大学走出农村。

第二，如果考不上大学的话，她就会努力替我成一个家。

这样的一位好姐姐，我打心眼里敬佩。

如果没有她的细心呵护，但凡她有一点私心，不敢想象我的生活会过成什么样子？

03

姐姐的聪明漂亮勤劳能干方圆十里出了名，二十岁那年，开始有媒婆登门。

姐姐不想嫁人，通通选择拒绝，大妈急了，她上门劝：

梅啊，姑娘家家的不嫁人怎么行？这样吧，等你找到合适的人家，你尽管嫁，强子就留在我家，我绝不会让他拖你后腿。

姐姐没答应，她说：

谢谢大妈的好意，你家日子够苦的了，我不能再让强子成为你们的负担。

再说了，我当初答应过我爸，绝不会把弟弟撇下，我去哪里都会带着他，我说到一定会做到。

大妈无奈，深深叹息。

后来再有媒人来提亲，姐姐索性说：

想娶我可以，但我必须带着弟弟嫁过去，如果不同意这一点，就免谈。

这一条件，令好多人打了退堂鼓。

我姐认为这样一来，不会再有人敢娶她，可以落个清静。

可她想错了，还真有不怕死的继续上门来。

门口冷清了一阵子，她21岁那年，又有媒人来登门了，她告诉姐姐，邻村有一位小伙子非他不娶，不在乎我姐带着我嫁过去。

当媒婆说出名字，我姐笑了，这个小伙子她认识。

小伙大名叫孔明辉，长得高大结实皮肤黝黑，两人在一次挑土方修水利中认识。

孔明辉对我姐很有好感，经常找机会接近她，可我姐不敢接受，选择避开。

这次他请媒人上门说亲，倒是让我姐很好奇很感动。

一般人家都不会答应这苛刻条件，难道他不怕死吗？

大妈知道了这件事，她生怕我姐又会拒绝，赶忙跑过来劝，让她抓住这个机会，可不能再干糊涂事。

令人欣喜的是，这次我姐答应了。

大伯大妈长出一口气，我也跟着轻松了不少。

自打我上了初中，懂事了点，我就背上了沉重的思想包袱。

我总以为是自己拖累了姐姐，是我阻碍了她追求幸福的权利。

如今有小伙子愿意娶她，我比任何人都高兴。

孔明辉上门了，我一眼就喜欢上这个直爽憨厚的棒小伙，暗暗希望他能成为我姐夫。

感谢老天的成全，这两人恋爱谈的很顺利，对方父母对我姐十分满意，满口答应我可以去他家生活。

我姐22岁那年出嫁了。

别的女孩出嫁都有陪嫁，我姐没有，我是她唯一的嫁妆。

好心的大妈看不过去，特意做了两床棉被送给了我姐。

04

姐姐跟姐夫结婚后，感情处得很融洽。

她公婆对我没有一点偏见与歧视，反而提前为我准备好了一个单独房间。

她婆婆有点微胖，看上去很和善，她看我局促不安，柔声安慰我：

孩子，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你不要有任何拘束，怎么舒服怎么来。

姐夫也宽慰我：

强子，听说你成绩很好，你尽管读下去，我和你姐一起供你。

面对这一家人的善意，我第一次感受到来自于大家庭的脉脉温情。

大伯大妈虽然对我们不错，可毕竟他们自己也有四个孩子，哪里有多少时间与精力放在我们姐弟身上？

可姐夫家就不同了，姐夫是独子，他家还有三间大瓦房，三间偏房，住房宽敞，家庭氛围也好，这让我内心很舒坦。

姐夫说到做到，他一直供我读到大学毕业，关于这一点，我姐的公婆也没意见，还一致夸我有出息，替他们家争脸了。

不过当时为了减轻他们的经济负担，我选择了读师范。

分配工作时，我就近去了镇中学做一名教师。

当我拿到第一份工资时，我姐流下了欢喜的泪，她带着我来到父亲的坟前开心道：

爸，你看到了吗？弟有出息了，他吃上公家粮了，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等再过两年，我会帮他成个家，到时候，我们抱着你的大孙子来看你。

听着我姐的话，我心情复杂红了眼眶。

父亲去世我才6岁，如今我24了，整整18年啊，我姐为我付出了多少？承担了多少？

还有那些好心的村人，我的大伯大妈，我的姐夫，以及他的父母。

他们在我成长的道路上，或多或少都提供了力所能及的帮助。

如果没有这些好心人，哪里会有我如今的好前程啊？

想到这儿，我不仅哽咽了，我说：

爸，你知道吗？我一路走来，碰到的都是好人，他们一起替你履行了义务。

尤其是姐，她为我吃尽了苦头，12岁就开始去队里做工，直到22岁出嫁，她整整独自抚养了我十年。

如果你在天有灵的话，一定要保佑他们事事顺心，一定要保佑姐姐与姐夫永远幸福……。

姐姐听到我说这些，想到一路走来的艰辛，被深深触动，也禁不住哭了。

我26岁那年结的婚，婚事都是姐姐一手操办的。

结婚后的我，有了自己的小家庭，自然没有忘记曾经对我好的人。

我把姐姐的公婆当做了我的父母去孝敬，两位老人乐的合不拢嘴，满村的夸我懂事孝顺。

大伯五年前做手术，我送去了两万元，以报答他与大妈当初对我们姐弟的照顾。

我最要感谢的，自然是我亲爱的姐姐了。

她与姐夫都不识字，根本不懂对孩子的教育。

大外甥上一年级时，我让他住进我家专门抓他学习。

在我的管教下，他的成绩提高飞快，高考时毫无悬念考取了一个985大学。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姐抱住我哭得稀里哗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姐夫只会张着嘴傻笑。

倒是姐姐的公婆拉着我的手一个劲说：

强子啊，谢谢你啊，如果没有你抓得紧，我大孙子哪里可能考上这么好的学校啊？你真是我孔家的大恩人哪。

我不好意思道：

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啊，要说感谢的话，是我该谢谢你们大度的收留了我，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

姐姐哭够了，擦擦眼泪龇牙一笑说：

你们在干啥呢？都是一家人，不要再说谢不谢的了，显得生分。

看她又哭又笑的，在场人都被她逗乐。

看着一屋子的笑意盈盈，我感慨万千。

这样多好啊，亲人之间的相互帮助与关爱，真的会让岁月生出香味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