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看雨听风

素材：丁建华

我出生在西北的一个小山村，我父母在我11岁那年上山采草药双双掉下山崖。

出事儿之后，大伯没让我们上前去看，只说我们太小，不能看，长大了我们才明白，一定是父母死得太惨烈，大伯怕我们受不了。

民警也很快给出了调查结果，说是我母亲采草药时候摔了下去，当时她抓住了一棵树，我父亲着急救人，最后人没有救下来，两个人都掉了下去。

父母的丧事还是大伯和小姑一起出钱给办的，我和大姐一夜之间成为了孤儿，那年我11岁，大姐14岁。

我父母的丧事办完以后，我和姐姐如何生活就摆在了大家的面前，我们太小，根本不可能挺门过日子。

我大伯就把我小姑叫了来，也托人给在另一个镇子上住的我三叔去了口信，只是那天大家坐在一起商讨时，三叔还没有到。

我小姑抱怨，“大哥，你就不该给我三哥信儿，他又做不了他媳妇儿的主。”

我大伯叹口气说，“唉，不管怎么样，他也是两个孩子的三叔，多一个人商量也是好的。”

那天大娘和小姑父也在场。

我爷奶生了三个儿子，我爸排行老二，小姑是最小的孩子，至于我那个三叔，命运还真有点儿波折。

我长到11岁，这个三叔我也只见过两面，一次是在爷爷的葬礼上，一次是在奶奶的葬礼上，等葬礼一过，他就匆匆离开了。

我对三叔倒没有什么印象，倒是对那个三婶儿印象挺深的，只觉得我三叔很怕她，三叔说话之前，总爱看那个女人的脸色。

小时候，我觉得这个三叔很神秘，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父亲有一次就给我讲了三叔的故事。

以前老话说，“老大傻，老二精，老三，老四飞上天”意思就是说老三，老四一般都调皮，活跃，胆儿大，可我这个三叔却不同，从小就老实，不爱吱声，很听我爷爷奶奶的话，而我爷奶也更疼爱这个儿子。

家里给我大伯和我爸结完婚以后，爷奶家真就是一贫如洗，我奶那时候总是唉声叹气，说自己这个老实三儿子可怎么整，一天就知道干活儿，嘴还不会说，咱家都穷成这样，谁家姑娘能愿意嫁给他？

那时候我三叔的婚事儿都成了他们老两口的一块心病，其实我三叔那年也才23岁，可在农村，那就算年龄大的了，再不定亲的话，真就可能打一辈子光棍儿，我爷奶那时候真是托了很多亲戚和朋友，终于有一天，有媒人上门来说亲了。

有人上门说亲，我爷奶也并没有高兴起来，而是更愁眉不展了。

这个媒人是我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她说给我三叔找了一门非常好的亲事，女孩儿的父亲可是吃公家饭的人，他们有两个女儿，大女儿结婚了，他们就想给小女儿招个上门女婿，也算是他们家有后了。

媒婆看出我爷奶的犹豫，她就在我奶奶耳边说：“老嫂子，咱家三儿过去了，就有家了，总比以后娶不上媳妇儿强，虽然他不能总在你们身边，那归根结底不也是你们的儿子吗？”

我爷爷奶奶想了一宿，最后还是同意了，只是我奶有个要求，就是他们小两口结婚以后，不希望他们和女方的父母住一起。

其实我奶提出的要求有些过分，所有上门女婿都是要跟女方父母住在一起的，可是我三婶儿的父母就是相中了我三叔的忠厚老实，后来他们也就答应了这个要求，在本村又给他们买了一处草房。

我小叔原本是不同意的，可他从小听话惯了，最后也只能妥协，就这样，三叔就成了上门女婿。

听我父亲说，以前他也问过这个弟弟过得好不好？我三叔每次都笑着说还行，可我父亲从他的表情就能看出，我三叔在那里过得不舒心。

自从三叔有了自己的孩子以后，回来的次数就更少了。

三叔还没到，我们的家庭会议就开始了。

我大伯就冲着我小姑说，“妹子，你看建华和建萍咋办？他舅那边也指望不上。”

我小姑想了想说，“哥，不行咱哥俩就一人养一个孩子吧，建萍是女孩儿，她就跟着我，建华就跟你，你看怎么样？”

我大伯点点头说，“也行！也只能这么办了。”我小姑父倒是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微微点点头，可是我大娘却在那边儿接话了，“建华跟着我们也行，只是二弟他们留下的房子和几亩责任田，是不是也都得归我们了？建华11岁了，又是上学，以后还得娶媳妇儿，都得用钱。”

我小姑的脸色变了变，坐在那儿没有吱声，我大伯只是一口一口的抽着烟，我和姐姐看看大伯，又看看小姑，总感觉屋里的空气异常的紧张。

这时候屋里的房门被推开了，我三叔进来了，“二哥和二嫂留下的房子和地，大哥保管可以，但建华结婚以后，这些东西还得归他。”

我大娘就有些不乐意了，“建华抚养，那东西就得我们说了算，要不你养？”我大娘反倒是将了我三叔一军，我三叔想了想，“好，我来抚养建华。”

我大娘鼻子哼了哼，“可别说大话，回去做不了自己媳妇儿的主。”

我小姑向我三叔眨眨眼，“三哥，这话可不能瞎说。”

我三叔叹口气说，“我决定了，建华跟着我，至于二哥的房子，给他们姐俩留着，地承包出去，钱也给建华留着，以后考大学和结婚用。”

就这样，我最后去了三叔的家，到了他家我才知道，原来三婶根本就不知道这事。

三叔把我领回家，三婶儿的脸色就一直不好，那天半夜，我一直没有睡着觉，突然听到旁边那个屋传来了吵架声。

“你把建华带回来，经过我同意了吗？你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吗？”，我一听就是三婶儿的声音，我大气儿都不敢出。

只听我三叔说，“这一辈子我就自主决定这一件事儿，小时候我二哥对我最好了，我不能看着他的孩子没人管，你不同意，我们爷俩一起走。”我三叔语气不大，但中气十足。

我在被窝里听见三叔这么说，我的眼泪不自觉的就流了下来。

在我三叔的坚持下，我最终还是在三叔家住下了。

那时候三叔家已经有了一儿一女，一个7岁，一个6岁。

那时候三婶儿对我也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但她面对我也从来没有好脸色。

那时候我真的很怕三婶儿，好在那时候我天天去上学，等我放学不久，三叔干活也就回来了。

三叔在家里话不多，家里做点儿好吃的，他总是把自己碗里的夹给我，他总是说，“建华，你在长身体，多吃点儿，好好学习。”

其实那三婶儿有时候对我不怎么好，我碰上很多次，她偷偷给自己两个孩子做好吃的，但我从来不吱声，我觉得现在已经很好了，因为三叔对我好，他每次去集市上，都会偷偷的给我买回点儿好吃的，连他的儿女都没有。

我三叔在家里的存在感很低，家里都是三婶儿说了算，有时候三婶儿的父母也会来，那时候我三叔都会领着我躲出去，我知道三叔不想让我也看他们的冷脸色。

我知道三叔日子过得苦，所以我也尽量的听话，多干活儿，刷碗烧火，收拾屋子什么活儿都干，可有的人如果不喜欢你，那她一辈子也都不喜欢你，就比如我的三婶儿。

有时候她不冲着我发火，而是拐弯抹角的骂我三叔，其实我能听出来，只是我无力改变现状。

等我又长了几岁，三叔总是开导我，“你三婶儿就是那个爆脾气，其实她人挺好的。”

我每次反过来还要安慰三叔，因为我知道，三叔心里更苦，自从我来到他家，他的家庭地位更低了，每天都是抢着干活儿，也许是受了三婶儿的影响，我的那个弟弟和妹妹对我三叔也是很不尊重。

那时候我就暗下决心，等我以后长大了，一定要让三叔过上好日子，因为他为了我受了太多的委屈。

我以为这种平淡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可是在我16岁的那一年，还是发生了变故。

我上学的时候成绩一直很好，名列前茅，当三婶儿看到我的高中的录取通知书，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我知道，她一直以为我考不上高中，那样我就可以下来给家里干活儿了。

当天半夜，三叔的房间又传出两个人吵架的声音，声音当然属我三婶儿的最大，“建华考上了高中，这三年的学费得多少钱，咱家老大老二也都上学了，前几年我爸还能贴补一点儿咱们，可他去世了，咱家的日子越过越难，这么说吧，如果建华要上高中，咱家绝对不能再收养了。”

“孩子学习这么好，怎么能半途而废，建华是个感恩的孩子，他有出息了，也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大不了我再出去多打一份工。”

“我只给你两个选择，要去上学，他走，要么留下，跟咱们一起干活儿，我养他五年已经够意思的了。”三婶说的话掷地有声。

我三叔却一声不吱，只传来了阵阵的叹息声。

那天晚上我又像五年前刚来到这个家时，躺在被窝里默默流眼泪，我不想三叔为难，可我又不不想放弃学业，我知道只有自己有出息了，才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才能报答三叔的养育之恩。

那天晚上我好像似睡非睡，梦见了母亲摸着我的头，笑着对我说，“我儿子真棒，妈妈为你骄傲，可一会儿，我又梦见了三婶儿把我新发的书撕得粉碎，我撕心裂肺的喊着，求求你别撕我书，我不念了还不行吗？

直到早晨醒来，我眼角的泪水还未干，枕头早已经湿了一大片。

我感觉自己无力选择未来，顿感十分疲惫。

吃完早饭以后，三叔让我陪他去我父母的坟前坐坐。

三叔用镰刀把我父母坟前的杂草都打扫了，他坐在坟边半天都没有说话，我知道三叔的心情很沉重。

“二哥，二嫂，弟弟对不起你，是老弟没用，护不住你们的儿子，我想让建华上学，那样才能有出息，现在这个家他真的待不下去了，老弟真是没用啊。”说着说着，三叔的眼泪哗哗就往下淌。

看着三叔哭，我手足无措，“三叔，其实这个学我可以不上，我都16岁了，也可以下地干活儿了。”

“建华你记住，以后无论遇见多大的困难，你都要把书念完，虽然你不在三叔家了，但三叔也一定会供你上大学，学费你也不用担心，这些年三叔也攒了不少钱，就防止你三婶儿有这么一天，只是三叔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了。”

看着三叔伤心落泪，我的眼睛也不自主的湿润了，“三叔，侄儿在你家这些年，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等侄儿有出息了，一定会报答你。”

三叔摆摆手说，“我不用你报答我，这是三叔该做的，咱们是一家人，只是三叔做的不好，三叔太软弱了！”

那天我们爷俩在我父母的坟前坐了很久，也说了很久，当然眼泪也流了很久。

后来，我又被送去了小姑家，只是我在小姑家住的日子很少，我高中以后就住校了，而每学期的学费，三叔都会早早的交到我小姑的手上。

我不知道三叔是怎么挣的，更不知道他是怎样瞒过我三婶攒下的，我只觉得三叔的背都驼了。

后来，我和姐姐都学业有成，姐姐走了中专，最后当了一名护士，我姐姐结婚时，小姑把攒了这么多年我家的地租钱拿出了一部分，给我姐姐当了陪嫁。

而我最后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我很幸运，毕业后就进入了一家大型企业，经过多年的打拼，我慢慢也熬上了部门的小领导。

我要买房时，小姑把剩下的钱也都给了我，其实我是拒绝的，小姑为我和我姐也付出了太多，可小姑说，我们是一家人，她多做一点儿，她的二哥二嫂在那边也会安心一些。

在我的心里，这辈子我最感恩的就是小姑和三叔，小姑的晚年生活很幸福，小姑父对她言听计从，一对儿女也非常孝顺她，我和姐姐经常回去看望她，每次我们大包小包的往家里买东西，小姑都会骂我们乱花钱，可嘴上的笑容却是藏也藏不住。

他三叔却没那么幸运了，我那两个弟弟妹妹从小对他就不是很尊重，以前我三叔身体很好，还能干活儿时，两个孩子对我三叔倒也是客客气气，可自从三年前，我三叔的两条腿疼的厉害，看了很多地方都没治好，他的两个孩子对他的态度就更加恶劣了，而我那个三婶儿也不管。

记得那次放假，我开车回老家去看三叔，那年的冬天很冷很冷，我推开三叔家的门，却感受不到屋里有一丝温暖。

看着三叔躺在炕上迷迷糊糊，我进屋他都不知道，我伸手一摸他的脑门儿，滚烫，滚烫，我急忙把三叔推醒，“三叔，你醒醒你发烧了。”

喊了挺长时间，三叔才缓缓睁开眼睛，“建华来了，我就是刚才眯了一会儿。”听着三叔有气无力的声音，我的心更紧张了。

“我三婶儿呢，弟弟妹妹怎么也都不在？”

“他们都去走亲了。”

“你的屋子这么冷，几天没有烧火了？”我急切的问着。

有三天了，我的腿这几天实在是下不了地，你给我倒点水，我真有点渴了。

给三叔喂了点儿水以后，我急忙搀扶他坐上车去了医院，好在打了几天的点滴，三叔也就慢慢恢复了。

给三叔打上点滴以后，我也曾经给堂弟打去电话，质问他为什么不在家照顾生病的三叔，可堂弟却说，“我爸养了你五年，也该到你尽孝的时候了，你要真有孝心，你把他接你家去。”

听着堂弟不说人话，我真想狠狠抽他一嘴巴，“如果你不能好好赡养我三叔，那我就把他接走。”说完我就挂断了电话。

出院以后我就把三叔接到了我家，之后我又领着他去了省城的几所大医院，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三叔也可以慢慢下床走路了，但不能快走，更不能提重物。

出院后，我又把他接到了我家，“三叔，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你就安心住下来，以后我给你养老。”

三叔眼眶湿润，“建华，你不恨三叔就行，以前三叔真应该再坚持坚持，只让你在我家住了五年，三叔真的对不起你。”

“三叔，那时候我知道你难，我现在不过得挺好吗？如果不是你抚养我，我真不知道那时候自己该怎么办？”

“三叔这辈子最不该的就是当上门女婿，弄得自己一辈子也抬不起头，连儿女都看不起我。”说着说着三叔又老泪纵横。

“三叔，你放心，以后侄儿给你养老，以后你就在这儿安心住下，侄子一定让你过一个幸福的晚年。”

听我这么说，三叔眼泪淌得更多了，他一遍一遍的说着，“是三叔连累你了！”

其实我不觉得三叔是连累我，我更觉得是上天给了我回报他的机会。在我内心最无助，最害怕的时候，是三叔给了我一个家，给了我生活下去的勇气，也照亮了我前方的路，是他鼓励我上学，是他教会了我坚强，也是他教会了我感恩。

三叔这辈子委屈的都是自己，而他从来没有委屈过我，而我也不会让三叔以后受委屈，这辈子我最感恩的就是三叔和小姑，小姑父，是他们教会我什么是血脉亲情，什么是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