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12月23日,蒋介石在重庆主持中、美、英军事代表会议。
太平洋战争之后,中国与西方大国的军事结盟进入实质阶段,会议通过了《远东联合军事行动初步计划》共六条,随后,经美国总统罗斯福提议,蒋介石就任中国战区盟军最高统帅。
在新墙河一线阵地的是第20军,也是第27集团军总司令杨森起家的部队,军权自然不能旁落,该军军长杨汉域是杨森的亲侄。
24日至27日,川军健儿在新墙河至汨罗江之间顽强坚守4天,挫伤日军锋锐,第133师第398团2营与日军第6师团第23、45两个联队激战傅家桥、洪桥两地,营长以下400人全部阵亡。
此战,第398团3营8连二等兵、四川大足人牛墨文记忆深刻:
我团在第二次长沙战役结束不久,奉命接防了新墙河一带的阵地。我们3营摆在新墙河与洞庭湖结合部,地名像是么子“鹿角”。是防线的最左翼,也就是西头。
1941年,民国三十年岁末,敌我进行第三次长沙会战。战前全营召开了动员大会。
营长姓吴,副营长李海俊、两人都说,我们营是全战区的最前沿,在我们身后还有千军万马,一定要服从命令,不怕牺牲,守住阵地,杀敌立功。
我们班在第二次长沙会战中亡三伤二,还剩下4个全的,战后补充4名新兵。新兵军事技术差得很,又没见过真刀真枪的阵势,班长王德棋担心完不成任务。
我说没得关系,打起仗来正好一老带一新,下一仗新兵就成了老兵,一个顶一个了。
那几天,不断传来日军要进攻的消息,营长、连长一天来阵地看几遍,偏赶上天气坏,我们川军只有一身夹衣,冻得打抖,又不让烤火。
不过,伙食蛮好,天天有肉,伙夫担着饭菜送到阵地上,用勺子敲着饭盆喊:“打牙祭了!”
东边小打几天后,这一天日本军发起了全面进攻。天刚黑下来,我们的工事受到数不清的炮弹轰击,大家有的躲到工事以外1里远的野地里,有的蹲在工事中听天由命,炮一停,知道日军要上来,外面的人赶紧往回跑。
我们班上是一个半地下水泥碉堡。右手处中了一发炮弹,露出半个天。日军渡河时,天已经黑得啥也看不见了,靠判断找目标。

中国守军机枪阵地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班里有一挺轻机枪,占据一个射孔,另外两个步枪射孔大家轮流打。专门让一个新兵给两个机枪手打着雨伞,但没有一人不是全身透湿,在冬天,那个冷,只是打仗时顾不上想。
机枪手边打边喊:“7个、8 个”,报歼敌数,我打步枪,说实话看不清打上打不上,天黑得像浓墨。
打了两个钟头,传令兵跑来通知;停止射击。刚想休息一下,又接到通知:进入战壕。
战壕就在工事前面十几米,我们知道日军已经过了河。
应该承认他们的体力和军事训练比我们好。而且,我们川军又不如中央军,训练不正规,条件也差。
全班进入战壕后,脚下是没脚面的泥汤,机枪手也不打伞了,黑夜中,我们朝对面射击。
大家心是慌的,看不见日军,但日军到了跟前再打就来不及了。
还好,我军炮火的压制和步兵的射击使日军没有冲上来,到了半夜,伙夫猫着腰挑来一桶馒头和一桶汤。
闻见饭味我才想起饿,上前去接,伙夫脚底下打滑梯,一桶鸡蛋热汤全泼到地下。
班长听声音过来就是一拳,天黑看不见,没打到伙夫,班长大骂,骂也没用,只好吃馒头。
四川兵吃不惯面,只吃米,但这时冷馒头也格外香。刚吃完饭,就通知马上撤退,当时不说撤退,叫做转进。
我们冒着夹雪的雨,在黑夜里行军,那真是走三步摔两跤,天冷,走走还暖和些。
天刚亮时,来到一个地方,有工事,我们停下来。连长和其他部队的一官一兵交接阵地之后,那两人骑着自行车匆匆走了。
我分不清东西南北,只晓得日军会从前面来。连长给各班分配了阵地,我们班守着一段露天地,一人一个单兵射击掩体,身背后是战壕。
大约七八点钟的样子,日军来了,这回看清楚了,雨雪中戴钢盔穿土黄军服的日本军一大片,端着枪猫着腰朝我们面前冲。
日军很会利用地形,动作也快。一般新兵还没瞄好,目标就不见了,再见到时,就离你更近。
第九战区长官薛岳将军在战前动员民众将新墙河以南大小道路犁翻放水,加上下雨,日军的重炮兵跟不上来,在第二道防线上,日军只有迫击炮,火力弱得多。
我们全营守在大约1.5公里的地段,一个上午打退日军两次进攻。中午,敌又集中兵力猛攻上来,迫击炮弹落得特别多。我们班一亡一伤。
班长的表弟在3排当副班长,传令兵传令时顺便说了一句,他表弟阵亡了。
班长很伤心,表弟是他舅的独根苗。本来可以不来当兵的,但他自己愿意来。家里那边媳妇都找好了,等他回去过门。
班长对我说过,表弟的媳妇长的好看,是邻村的。他伤心地边哭边骂边打枪,被排长狠狠踢了两脚才不哭了。
中午又是馒头鸡蛋汤,仗停不下来,大家边吃边监视敌情,轮流喝汤。
我被排长指定代理刚刚阵亡的副班长的职务,最后一个去喝汤时,那一面盆汤只剩下两口,灌下去,冰凉冰凉的,盆底里还净是泥沙。真想好好吃一顿有菜的大米饭,喝一碗热汤。
下午大约两点过,阵地发生危急,日本军跑到很近的地方扔手榴弹。班长面部负伤,一个手榴弹片穿过面部,打掉几颗牙齿,顿时满脸是血。
他自己包了一个绷带卷,卫生兵赶来又包扎。连长跑来看看后问他:“能不能再坚持一会?”班长不能说话,不点头也不摇头。连长一挥手,担架兵上来要抬。
这时班长摆手,自己走着跑着下了阵地,枪也不要了。连长朝他的背影瞪了一眼,回头看着我,忽然大喊道:
“牛墨文现在是2 班长了!”
我们全班战前8人,一亡二伤还有5人,另4人听连长喊声后立正道:“服从命令!”就又埋头瞄准射击。
连长用望远镜看到,在我们阵地前面左侧500 米山坳处,有日军扛着3门迫击炮刚刚运动过去。他判断,这是一个新开设的迫击炮阵地,就命令我们班和还剩下3人的3班摸过去将它打掉。
我和3班长看好路线,不带枪,腰间塞满手榴弹,绕过刚退下去的日军,一会跑一会爬地朝那里走。
我在最前头,在雪地里泥水中又爬又滚,走了多半路程时被日军发现。日军的机枪从正面和侧面打过来,子弹在我头顶身边飞。我滚下一个小山坡,躲过日军的机枪。
看看身边没有其他人,不知道他们是死是伤,只得独自一人继续向目标爬去。
快到目标的山坡时,发现两个兵在我前边爬,也不晓得他们是从哪里过去的。
爬过山坡,我们三人都愣住了。那片小凹地里除了留在雪地上乱哄哄的脚印什么都没有。也许是日军转移了,也许是连长看花了眼,也许是我们辨错了地方,反正是白跑一趟。
我们骂了几句,赶忙又往回爬,快到阵地时,遇敌再次发起进攻,一发炮弹将3 班一名新兵打成重伤,我和另一名3班战士将他拖回阵地。
卫生兵给他包扎时,他还喊“痛”!但还没包扎完他就牺牲了。
连长过来时,看了我一眼,也没有说迫击炮阵地的事,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让我们白跑一趟的原因。
同去两个班共 8 人,3 班班长和一名战士牺牲,我们班二亡一伤还剩我和一名新兵。就在我们去炸那个根本没有的敌迫击炮阵地时,我营李副营长中弹阵亡。
我事后问清楚了,激战的这一天是 1941 年 12 月 25 日。我们133 师 398 团与日军从凌展打到天黑。我营副营长李海俊阵亡,在我们左翼阵地,2 营菅长王兆奎(史载为王超奎)和他所带的6连两个排40余个弟兄被围在一座小山上,日军攻不下,气得集中大量炮火将那里炸为一片焦土,王营长和弟兄们全部壮烈牺牲!
那天天黑后,我们又一次向南转进。我们班 2 人与只剩 1 人的 3 班一起并入有6人的1班,因排长已负伤,连长又将我们并入2排。
连长命我们将烈士的遗体挖浅坑临时掩埋,作上标记,战后再重新安葬。我们班参加了掩埋烈士的行动。
大雪下面,是散着热气的泥土,我们用挖工事的铁锹挖出一个2 尺深、5 尺宽、1丈多长的土坑,将全连死去的 31 名弟兄——并排放进去。
烈士的面部用他的军装包起来,有许多人的眼睛半睁半闭。我们知道他们心里苦,不肯瞑目!老家四川有三国时蜀国军师诸葛亮的纪念堂,有诗
道:“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四川人都知道这句诗。

日军战车渡过新墙河,向汨罗江北岸前进 图片来自网络
中国军队在新墙河至汨罗江之间顽强抵抗,逐次撤退,日军尾追第一道防线的中国军队来到汨水北岸,第九战区汨罗江防线的部队为傅仲芳第99军(2个师)及陈沛第37军。
沿汨罗江南岸,由左至右为:
第99军第99师防守湘阴至营田以东之线,第92师防守归义东西之线,第37军的第95师防守新市、伍公市之线,第60师防守秀水、浯口、张家渡之线,第140师控制于金井地区,为军预备队。
至12月26日,日军因连日作战尚较顺利,有消息说第九战区由于部分兵力南调,目前长沙守备力量薄弱,而且,日军已于 12 月25 日占领香港。
于是,阿南惟几根据以上情况准备继续南进,攻占长沙,给国民党军以更大的威胁。其参谋们认为本次作战是策应香港方面的军事行动,此时香港已被占领,对再进攻长沙应取慎重态度。但其仍然决定:
渡过汨水,继续南进,攻占长沙。
27日当天,天气突变,由雨夹雪变为大雪,11时左右,日军第3师团骑兵联队率先由归义以西渡过汨罗江时,有64匹军马被南岸守军击倒,但仍突破第99师阵地,进至栗桥以北,掩护其主力渡江。
第6师团及第40师团在击破第37军在汨罗江北的前进阵地及据点后,其先头部队也于傍晚先后在兰市河和长乐街附近架桥强渡汨罗江,占领了滩头阵地,但在第37军的坚强阻击下,未能进展。
当天,第11军向南京中国派遣军发去进攻长沙的请示电报,17时,他突然接到空中侦察报告:
汨水以南的守军正在向长沙退却。
阿南惟几立即决定,已经渡过汨罗河的第3师团向长沙追击。
12月28日,日军第3师团主力全部进至汨罗江南、沿粤汉铁路两侧,向南突进,18时前后进至金鸡山、大娘桥等地。守军第99师等退至牌楼一带。第6师团及第40师团遭到纵深阵地内依托既设工事和据点顽强防守的第37军的阻击,进展缓慢。
由于日军第3师团已经深入,左翼形势严峻,薛岳立即做出应对部署:
一、第37军预备队第140师向铁路方面增援,归第99军指挥,阻击日军第3师团;
二、第37军军长陈沛率指挥所向前推进至米公源,就近直接指挥第95师和第60师的战斗;
三、位于陈家桥、三江口地区的第20军和位于长湖、新寨地区的第58军向长乐街、大荆街方向攻击日军的侧背,以牵制日军第6师团及第40师团主力,阻其南渡汨罗江。
阿南惟畿企图包围、歼灭汨罗江南岸的第37军,于28日晚令第3师团向左回旋,迂回至该军后方的福临铺,师团主力遂由大娘桥附近连夜兼程东进。
12月29日,第3师团于凌晨进至新开市附近,向退至新开市的第99师发起攻击。此时,第140师亦已到达李家以西,薛岳遂令该师接替第99师防守新开市附近阵地。
日军第3师团及第40师团主力当晚已全部进至汨罗江南,与守军第37军相持于童家、西山庙、秀水、清江口一线。
日军战史《长沙作战》记载:
当时(注:29日)湖南下了罕见的大雪,汨水河畔一片皆白……
户田部队(注:40师团 234 联队,联队长户田义直大佐)渡河不久,即与重庆军第95 师(注:为 37 军所辖,师长罗奇)既设阵地遭遇……
第95 师主力利用地形,顽强抵抗,我炮击无效,攻击极为困难。
30日天明后,判明部队过于接近敌阵地,从正面的火力支援已不可能。因此,火炮只能从两翼压制,第一线部队只得自己一点一点地攻击,但重机枪都无法到达阵地,只有依赖轻机枪和掷弹筒,像这样大量使用手榴弹的战斗,是前所未有的。
28日至29日下午,第11军一直未收到南京派遣军关于进攻长沙的批复。阿南遂于29日的傍晚,独自决定以3个师团向长沙追击,并下达了如下命令:
(一)守军已有向长沙、金井地区退却之征候;
(二)军以主力向长沙追击;
(三)第 3 师团以快速取捷径追向长沙;
(四)第 6 师团击溃鸭婆山(栗山以西)、麻石山(长岭以西)附近之守军,主力向榔梨市、一部向长沙追击;
(五)第40 师团一部留于浯口附近,主力经麻峰嘴附近追向金井;
(六)独立混成第 9 旅团快速向关王桥前进,并指挥独立步兵第 65 大队,担任军后方泪水以北和左翼山区警备。
这时,进至汨水南岸的日军开始讨论返回原驻地问题,因为进攻时非常明确是策应对香港的攻击,目的已经达到,而香港已于25日被占领,所以,日军官兵以为很快将要撤退。
但是,30日各部传达了攻占长沙的命令后,才知道任务有变。
12月30日,日军在航空兵及炮火掩护下全线发动猛攻。
第3师团除留一部兵力仍在铁路附近继续攻击守军各据点外,主力在攻占新开市后向东南急进,当晚进至福临铺,先头进至麻林附近。第99军亦在夜间由西退至湘江沿岸的营田与湘阴一线。

第三次长沙会战中,正在准备进攻的日军 图片来自网络
第6师团及第40师团亦在攻占长岭、浯口等地后,于当晚分别进至福临铺和金井一带,防守此地的第37军主力于夜间由浯口以南向东面的社港地区后撤。
留于新墙河以南地区的第20军一部,于30日雪夜突袭驻于新墙东南长胡镇的日军辎重兵第40联队,给予歼灭性打击,并将正在寺庙中休息的联队长森川启宇击毙。
关于森川敬宇阵亡,在战后日军老兵的文章中曾有描述。原日军第40 师团235联队(亦称仁科联队)上等兵下田泽仁在1941年冬长沙作战中担任掩护辎重队的任务,他回忆道:
“雪真大!拿枪的手冻得十分疼痛,右手食指僵硬得不听大脑支配,我担心在发生战斗时勾不动扳机……树丛背后,可恶的影子在晃动,枪弹打在地面,溅起一缕积雪……下川君、鬼头君、松本君、山崎君……我的同伴一个个倒在雪地上。
暗红的血泊上面,飘着生命的最后一缕温热。大雪掩盖了其他的气味,血的腥甜味直扎喉咙,令人总想痛快地呕吐……
那所寺庙被中国军队完全包围了。连续不断的爆炸声从那边传来。在大雪天,枪声和爆炸没有回响,显得格外刺人心灵。
我们四个人默默地朝那边看着,无法过去加入这兵力悬殊的战斗。小岛君呻吟起来,从胸部的绷带下涌出带气泡的血泉,我们知道,他不行了……这一跤摔得很重,冰雪和泥污沾了我一脸一身,那雪仿佛成了热辣辣的东西……片山班长已经先回来了,见到我们二人的模样,他也忍不住流下热泪。
他照顾我们洗澡,换上干的衣服,吃饭,然后沉痛地对我们说跟随着森川联队长的那十几人,就是在那所寺庙中,全部玉碎。辎重车辆被敌人劫掠了一部分其余的被烧掉。
片山君说,联队长死得非常惨。头部没有了,脚也少了一只。敌人把他的军服扯光,大概是凭军衔来获取奖赏,可怜他暴尸雪野,发现他时已被野兽啃得不成样子……
听说森川联队长是一位很好的长官,爱说笑话,富于同情心,与部下相处得很好,他入伍前是一名建筑工程师……
直到现在,我都不愿在冬天住在北海道。札幌、钏路都有我的亲戚,有时在冬天邀请我去住,我都找理由拒绝了,其实我是怕见到那铺天盖地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