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娇啼》
作者:予檀
简介:
越明珠从小就喜欢裴惊策。
然而裴小少爷天性纨绔,恣意风流,不过看她好骗,拿她解闷。
到了跟别人说亲时,连搪塞她都懒得想理由,屡屡用长兄当幌子。
终于得知真相那夜,越明珠意外摔坏脑袋,记忆错乱,误把裴惊策长兄,那位眼高于顶、不近女色的权臣,当做了自己的心上人。
她必须找那人问清楚,他与别人的传言到底是误会还是事实。
越小小姐原本打好了腹稿,但坐在裴晏迟面前,一想到过去种种,就越说越委屈,泪珠子跟断了线一样的往下掉。
阴影倾下,大手忽地覆在脸边,指腹一点点拭去她泪痕。
越明珠呆了一呆。 方才一直冷沉着脸的男人,定定看着把他错认成弟弟的少女,嗓音低哑而轻; “……是我不好,才让明珠误会。”
裴惊策瞧不上越明珠那般貌美浅薄的女子,更不可能娶她。
可等越明珠久久不来找他,小少爷看着那些待联姻对象,又忽地觉得,无论是谁都没越明珠顺眼。
于是,再度见到越明珠时,他头一回准备主动叫住她,却眼睁睁看见—— 少女像一只花蝴蝶似的,惊喜地扑进了他身边长兄的怀中。
长兄侧身,挡住他望向少女的视线。
那一刻,裴惊策才知道,追悔莫及是什么滋味。
稚拙热烈的笨蛋美人x道貌岸然的大尾巴狼
恋爱脑就要和恋爱脑在一起!!!
精彩节选:
仲春时节,京郊设踏青宴。
上京诸位贵女聚在一起,彼此聊的就这老几样,最近风靡的妆靥、时新出现的缎料。原是随意闲谈,谁料有人突然抛出件大事——
“任四小姐要跟裴小少爷说亲了?”
此话一出,瞬间激起千层浪。
“此话当真?”
“不可能吧,小少爷摆明了还没收心……”
“就是啊,他一掷千金就为了听首江南小调的事儿,两个月前不还闹得沸沸扬扬吗?”
上京何人不知,裴氏世代簪缨贵胄,族规清正森严。裴太傅是两朝元老,其长子同样出类拔萃。
偏偏就一个次子裴惊策,生性散漫,离经叛道,是个十成十的纨绔。
座位末,林家小姐忍不住同身边少女嘀咕:“就算不收心又怎样,那可是裴家,那可是裴小少爷,能嫁进去就烧高香吧。”
本朝世家势力盘根错节,其中最权势显赫者莫过于裴氏。嫁作裴家妇,比做皇子妃还要风光百倍。
能有这份殊荣披身,哪里还需要计较别的细枝末节。旁人艳羡嫉妒可都还来不及。
少女一边听她讲话,一边又吃了个蜜豆酥。
林家小姐看她这幅样子,实在稀奇:“明珠妹妹啊,你不也还没订亲吗,怎么对这些事儿一点都不上心?”
越明珠擦去唇边碎屑,声音含糊地道回答:“再不吃,酥团就凉了。”
林家小姐忍俊不禁,把自己桌上未动的点心也推到越明珠面前:“你慢点吃,我继续跟你说说这小少爷跟任四的事。”
“……今日这踏青宴由郡主做东,办得尤其隆盛,上京有头有脸的都来了。女眷在南院,男人在北院。裴惊策也在。这可是他最近唯一一次露面。”
“任四挑今日放出消息,绝对是故意为之。”
因着容貌跟极尽优越的家世,裴小少爷的艳名跟恶名一样响亮,千金贵女中可不乏他的爱慕者。
他浪荡惯了,年近弱冠还不曾谈婚论嫁。裴二少夫人的位置始终空悬。
不少人都盯紧了打起如意算盘。任家肯定也是其中之一。
林家小姐忍不住冷哼了声,腔调难掩不屑:“任四总端着那副清高劲儿惺惺作态,竟然还真有文人吃她那套,称颂她有何等美貌无双。要我说,可连明珠妹妹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呢!”
这话绝非恭维,而是完完全全出自真心。
就算上京美人如云,面前少女的样貌在其中也足够出挑了。
脸蛋尚且还没长开到最盛时,已然稠丽秾艳。乌发雪肤,皓齿朱唇,极尽浓墨重彩,只消一眼,便足够令人念念不忘。
与明艳的容貌正相反,大抵是因为小时候养在江南水乡,越明珠待人的脾气跟说话的声调,都出奇的温吞软和。
身段也软,更要紧的是骨肉均亭,该纤细的纤细,该丰盈的丰盈。
只可惜,跟多数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贵女相比,越明珠实在是太不争不抢了,白白浪费了这般精巧的脸蛋。
若越明珠愿意出些风头,叫那些文人才子见一见她的模样,这上京第一美人的佳名未必能落到别人头上。
暗暗感叹完,林家小姐又继续说裴惊策的事:“就算订亲了,能不能嫁进去也不好说。我昨日才听人说起过,小少爷有几个旧相好,应该……”
话音未落,“哐当”一声。越明珠身边的丫鬟不知道怎的失手打翻了茶杯,半数凉茶都泼在了她的裙摆上。
丫鬟大惊失色,惶恐告罪,又连忙找了补救法子:“小姐,事不宜迟,奴婢先带您去换身衣裳。”
越明珠“啊”了声,满目茫然。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被拉着离开了筵席。
一路走了很远,直到彻底听不到贵女们发出的动静,丫鬟才慢下脚步。
“小姐啊小姐,你可千万不要把那群人的话放在心上,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儿。”丫鬟埋怨道,“小少爷怎么可能跟除了小姐以外的人订亲?一听就是假的!”
越明珠拉过她的胳膊,软声安慰:“好啦好啦,云青你先不要生气。”
云青仍旧忿忿:“奴婢是替小姐不平,瞧着小姐刚刚食不下咽的样子,奴婢都快心疼死了!”
什么?
少女眨了眨眸子,不大好意思地小声解释:“我只是吃撑了。”
都怪那蜜豆酥就十分美味,甜而不腻,她吃完一盘之后还想再尝尝,但实在吃不动了,只能小口小口地咬着酥皮来解馋。
至于传言,她全是左耳进右耳出。
那些人也不过是道听途说、人云亦云。倘若她真想知道什么,直接去问裴惊策不就好了吗?
云青紧盯着越明珠看了好一会儿,总算相信自家小姐是真的没把刚刚那些议论放在心上。
“那小姐方才怎么一直走神?”
“阿策哥哥不是派人传过信,说要给我补及笄的贺礼吗?”越明珠轻轻眨着眼,“我刚刚在猜会是什么大礼。”
两月前,裴惊策被裴太傅押进大理寺,名曰历练,实则犹如软禁。
小少爷做事一向不计后果,甚至常常专门跟家里对着干。
纵是太傅夫人极其溺爱这个小儿子,常常在父子间斡旋调和,也挡不住裴太傅被气得大发雷霆。
气狠了,肯定要把人送去吃些苦头,好磨一磨他的性子。
这一磨就是整整两个月。期间裴惊策哪儿都去不了,刚好错过了越明珠及笄,连贺礼都没来得及送。
只好等他从大理寺出来之后,找个机会再补一份。
瞧见越明珠雀跃的神情,云青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肯定是好东西。小少爷跟小姐一起长大,最了解小姐的喜好。”
恐怕鲜少有人能猜到,裴家那位身份贵不可言的世家浪荡子,会跟越明珠扯上关系。
越明珠幼时体弱,按照医嘱一直留在江南老宅里休养。
正巧那时圣上刚刚登基,世家内乱,裴太傅出于种种考量,秘密将嫡子送离上京,前往江南避难。
裴越两家的宅子就隔了个对门,两个小孩子互相打过照面后,便顺理成章地熟悉了起来。
之后六年,几乎形影不离。
直到三年前,裴惊策回到上京。
紧接着,越大人进京履职。越明珠身体已经康健,不必再待在江南,也跟着回到了天子脚下。
上京哪哪都好,但就是不如从前自在。处处都要小心,处处都要避嫌。
他们暂时还没有订亲,男女有别,自然不能再像从前两小无猜的时候那样相处。
所以每一次见面,亦或者是每一次收到裴惊策传来的讯息,越明珠都很珍惜。
知道今日会收到他的贺礼,她提前两日就开始期待了。
“小少爷说的是申时让您去西院茶室取贺礼,现在还差了好一会儿,小姐要不先找个地方歇一歇?”
“那现在就先去茶室吧。”越明珠轻声道,“反正在哪儿歇着都一样。”
茶室格外僻静,但越明珠的心完全静不下来。
她满脑子都是裴惊策:“他说了有东西送我,也没说是别人送的,万一、万一……”
云青接话:“说不定是小少爷要亲自送给小姐。”
“那等等、等等,我还没有想好这次要跟他说什么!”
一想到马上有可能见到裴惊策,越明珠心头鹿撞,一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紧张得来回踱步:
“我关心他在大理寺受没受苦,他会不会觉得我揭他伤疤?但若不说,岂不是显得太无情,但大理寺里面万一有什么机密是我不能听,他岂不是很为难。”
“不过阿策哥哥看着不正经,其实厉害得很,说不定已经在那里混得如鱼得水,有很多好消息要跟我说。但我若直接表露出信任,他会不会觉得我想得不够多,并未真正把他挂在心上,然后同我起了嫌隙……”
“只要是小姐说的,小少爷肯定都爱听。”云青笑道,“小姐慢慢想,奴婢先去给您找身新的衣裙。”
做戏要做全,越明珠以更衣为由离席,等会儿回去必须要换一身衣裳。
云青离开,内室就只剩下越明珠一人。
她身体弱,站久了就觉着累,干脆倚在窗边,眼巴巴地等着情郎的到来。
不知多久过去,长廊尽头终于有了动静。却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那一行人都穿着官服,品阶不低。可平日里威风十足的官吏,这时候都不约而同地挂着谄媚笑容,垂头躬身,簇拥讨好着中央的青年。
中间那人身姿如玉竹挺拔,着一袭低调内敛的墨色缂丝杭绸绛袍,看不见脸都能感受到冷淡又凌厉的威慑感。
叫人难以忽视,却又胆颤心惊,不敢窥探。
越明珠吓了一跳,飞速后退躲进屋里。
天啊,裴晏迟怎么会在这儿?
大家不是都说他正在南下清缴逆党吗,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越明珠对政事一窍不通,可能隐约感觉到,这办事的效率未免太高了一点。
她忍不住惴惴不安。
裴晏迟跟裴惊策一母同胞,只大裴惊策四岁,但秉性跟那个不着调的亲弟弟截然相反——
惊才绝艳,矜贵冷淡,是所有人都称赏不已的天之骄子,最严苛的言官都对他不尽溢美之言。
然而越明珠很清楚他的真面目。
去年初裴惊策在猎场被鹰抓伤,左肩血流如注。正值裴晏迟的马车经过,她跑去拦驾,想让裴晏迟送人去太医院。
马车内的人连帷裳都懒得掀开,听她细细描述胞弟受伤之重,也丝毫不为所动。
等她说完,问的竟然是:“你们进皇家猎场,可有口谕?”
当然没有。只是有皇亲国戚在,宫里人都睁只眼闭只眼。若较真起来,这完全算触犯宫规。
很不巧,裴晏迟就较了真。
于是,越明珠不仅没有搬到救兵,还莫名其妙领了一顿罚,回家思过了整整半月,甚至因此没能去探望伤重的裴惊策。
从那以后,她就悄悄对裴晏迟有了大成见。
但越明珠只敢在心里抱怨。明面上,她一点都不敢招惹裴晏迟,更不敢让他知道自己跟裴惊策的关系,以免节外生枝。
虽然不知道裴晏迟出现在这做什么,但只求他快点走,别发现她,更别碰上裴惊策。
然而天不遂人愿,越明珠清晰听见那阵步履声越来越近。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几人彼此接话,什么“坐下再说”之类的。
“……!??”
没给越明珠愚钝的脑瓜子任何反应的时间,声音逼近,有人准备推门而入。
左看右看没别的地方可藏,她低头看着宽大案桌,不假思索掀开桌帔,弯腰钻进桌底。
桌帔放下,垂至离地一寸处,足以遮住下面蹲着的少女。
这玩意不透光,待在其中完全伸手不见五指。好在越明珠的耳朵还算灵敏,能分辨出声音来自于三个人。
“大人今夜丑时才回京,杂事众多,来此处踏青本是放松,怎么又突然起了意,要细细过问后日地坛祭礼之事?”
“这些事由我们礼部操劳便好,您何必如此劳神伤身?”
“事关祭祀,不容马虎。”
最后说话的人音色明明是这其中最年轻的,可听起来极冷极冽。隔着厚厚桌帔,都能感受到股不容忽视的威压。
这声音很熟悉,越明珠不敢深想,或者说不愿面对。
她屏息,小心翼翼蹲着,双手紧紧抱膝。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求求这些人快点离开。
但他们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其中两位谈起祭祀流程,张口闭口便是引经据典、诗云子曰,活像是两个夫子在围着她不停念书。
害得越明珠本就不舒服的脑仁更疼了。
脖颈维持着一个弧度,酸软得要命,她想动一动略作缓解。脑袋一抬,额头就磕到了案桌下面。
越明珠:“……”
嘶,好疼。
她以前只觉得自己不聪明,现在看,这是真的有点笨。
不幸中的万幸是声音很小,而且天助她也,有人正在说话,其他两人一门心思都在听他吩咐,根本没注意到这些端倪。
过了片刻,只听见那两个官员连声附和。
再过一会儿,他们仍在继续说着祭祀的事。
越明珠悬着的心一点点放了下来。
然后——
一只鹿皮靴,似不经意般,抵在了她的鞋履前。
紧接着是男人平淡的叙述:“还有,逆党并未处理干净。回京后,若有可疑人等,同样格杀勿论。”
越明珠心脏骤停。
她被吓得浑身僵直,唯独脑子在不该灵活的时候很灵活,已经先一步丝滑地想象出桌帔被掀、她被当逆党余孽拘捕、嘴巴塞了布没办法哭诉自己冤枉、只能让天公六月飘雪来证明她的清白等种种画面。
预想的场面并没有发生,她又听见那人道:“找我自首者,酌情处置。”
话音落下,正前方的桌帔被不动声色掀开一条缝隙。
这已经不是暗示了,简直就是明示。
心里反复念了不知几遍裴惊策快显灵,又反复确认没用之后,越明珠只能认命,咬紧下唇,以话本里将军自刎乌江的悲壮之势,抖抖瑟瑟地把手伸出去。
她想的很简单,那人看见她的手,应该就能看出来她是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绝不是什么逆党。
结果,手刚伸过去,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便被人一拽。越明珠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匍匐了过去。
膝盖栽在地毯上,原来的蹲变成了跪着,上半身也因此被迫贴近对方小腿。
身前被挤得好不舒服,但越明珠不敢动,只得先维持着这个奇怪的姿势。
一只手被拎着,另一只手紧紧扣住地毯。
她不合时宜地想到小孩子与猫拉扯的场景。他们会捏住猫儿的一只前爪,试图把它拽到怀里。
猫却会用剩下三只爪子牢牢抓着地面,身子往后缩,不肯上前一步。
她现在就像是那只猫。
少顷,手腕被松开,脸却被捏住,缓缓抬至比男人膝骨略高一寸的地方。
乌木沉香从他衣袖泄出,徐徐拂面而来。
那接触到脸颊的手指骨节分明,温度低得像块刚挖出来的万年冷玉。
刺骨的冰凉泛过她被碰到的肌肤,浮起一阵阵痒意。
她感觉到手上动作轻微的一滞,也许是男人在确认了她的身份之后有一瞬的停顿。
……越明珠人都傻了。
茶室内外种种声响中足以掩盖所有小动静。案桌宽大,这一方又背靠屏风,若不站起来凑近,没人会发现,也无人敢想象,男人腿间竟然跪着一个任他摆布的貌美少女。
两位礼部官员显然什么都没注意到,只顺着刚才的话铿锵有力地吹捧:“大人在江南的手笔已经传遍上京,想必宵小之徒定不敢造次。”
裴晏迟垂眸,并不接茬,挑开话锋:“明夜的演习安排如何。”
越明珠听不进去其他人在说什么,只呆呆望着这双很像裴惊策的眼睛。
不同于小少爷桃花眸的流盼多情,这副眉眼如远山雪,高高在上,凛不可犯。
裴晏迟居高临下审视着她。
对视不过须臾,却又无比漫长。
越明珠大脑空白,尴尬得手脚冰凉,一时顾不上别的,只想自欺欺人地重新躲回桌底。
然而裴晏迟的反应远比她快得多。她膝盖刚往里挪一寸,后颈便被警告似的按住。
原本捏着脸颊的手摁在了少女颈后,两人之间的距离被迫拉近,更显得逼仄。
乌木沉香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人完完全全罩在其中,想要逃离却动弹不得。
越明珠不喜欢哭。可每一回遇到事情,她脑子还没转,眼圈就先红了。
隔着聚起来的水雾,越明珠清楚地看见了男人脸上的好整以暇。
她垂下眼,很有骨气地用力咬住嘴唇,硬是没让眼泪在这时候掉下来。
或许是隐约感觉到异样,官员停下了汇报,战战兢兢地问:“大人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茶室骤然安静。越明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甚至都顾不上尴尬不尴尬的了,只害怕裴晏迟直接把她的存在全盘托出。
她一紧张,手就完全不听使唤,下意识攥紧了身前人墨色的绢袍边角。
裴晏迟顿了一下,视线淡淡扫过那衣摆被她抓出来的明显褶皱,又顺着手上移,停在少女煞白的小脸上。
看得出她在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可还是控制不住双肩发抖。
垂落在背后的如瀑青丝也随之轻轻晃动,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他的手背,像极了情人若即若离的爱抚。
落在越明珠后颈的力道莫名一重。
越明珠以为这又是裴晏迟的警告。
抬头去看他,却见裴晏迟已经把注意力重新放到了案桌之上。
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只听到他淡淡解释:“刚刚发现这儿竟藏了只麻雀,走了神。”
“麻雀?什么时候飞进来的?这、这都怪属下不慎,选这间茶室谈事时没让人排查一番。还请大人稍等,属下立即——”
说着,那官员竟作势要起身。
越明珠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幸好裴晏迟及时打断了他:“不必,先把正事说完。”
极淡然的声线,但此时在越明珠心中堪比天籁。
这个插曲总算揭了过去。
礼部官员继续汇报:“大人也知道,今年特殊,马上参与祭祀的二品及以上官员少了三十六人,礼部得重新排布了行礼位,但牵一发而动全身,眼下最棘手的是问天望燎时……”
门外哐当一声,像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怎么回事?”
“何人在此造次!?”
越明珠第一反应是裴惊策的人来了,又喜又惊。
她不擅长撒谎,也压根不会掩饰自己的想法,旁人一瞧便知。
裴晏迟视线从少女脸上扫过,唇角几不可闻地扯了下,抬眸看向门口,语调比方才冷了些:“谁?”
无人应当,离门最近那位官员自觉起身,出门去查探了一会儿,回来道:“只是年久失修,落了一片砖瓦,没有人经过。”
他明显没胆子骗裴大公子。
另一人只当裴晏迟忌讳有人偷听,连忙补充道:“这里空置多年,从来不住人,只在每年春夏拿来宴请宾客。大公子对这儿的情况了如指掌,应该是知道的。”
裴晏迟抿了口茶,平静道:“看来是误会。”
两位官员又接着刚刚望燎的排布说了起来。
裴晏迟看起来听得很认真,好像全然忘了桌下还有个人,唯独弯曲的指节没移开,还不轻不重地抵着她的后颈,示意人不许乱动。
过了好一会儿,官员都会汇报完了,他才垂下眸看向越明珠。
少女眼圈泛红,濡湿眼泪挂在颤抖的浓睫上,好似受了天大的惊吓跟委屈。
四目相对,她也不藏了,干脆自暴自弃,任由泪珠越聚越大颗,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啪嗒,啪嗒。
裴晏迟无动于衷,收回手,放在案桌上叩了两下:“到此为止,处理完纰漏,明日戌时再来禀报。”
两位官员忙不迭称是,立即告了退。
他们慌慌忙忙,越明珠也没闲着。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她又飞快地缩回了桌底。
“出来。”
越明珠不但没照做,还又往里面缩了一点。
男人嗓音微凉:“需要我帮你吗?”
这句话隐含的威胁很有用。越明珠就是再不情愿,也不得不钻出来了。
只不过,她是从对面钻出来的,正好跟裴晏迟之间横了一张案桌。
越明珠双腿发麻,要撑着桌边才能站稳,单薄身影微微发颤,看上去十分可怜。
但裴大公子没有任何怜香惜玉的打算,上下扫视少女,平静而不容置喙地命令:
“解释。”
那语气太可怕了,只两个字就把越明珠吓得不轻,眼泪又往外冒。
她狼狈地用袖子擦眼泪,哽咽道:“我不是刺客,就是做客的女眷……也没有偷听你们的话,就算听了都没记住!”
裴晏迟轻嗤:“那是哪家的女眷会出现在这儿?”
越明珠一愣,磕磕巴巴: “我只是、只是……”
“迷路”两个字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这里如此偏僻,离女眷聚会的地方相距甚远,说迷路也太牵强了点。
“只是什么,”他淡淡反问,“跟人相会?”
语调疏淡,砸落在越明珠耳边却如惊雷。
越明珠也不知道他是真有所察觉,还是随口一说。
脑袋嗡嗡作响,牵连着额角都在一阵接着一阵地作痛……
对了,她刚刚磕到了额头!
“我衣裙上被人洒了茶水,本是要回厢房换衣裳的,结果路上一不小心磕到了脑袋。”
越明珠抬手扶住额边那处几乎不存在的伤,嗓音细弱无力,仿佛马上就要喘不上气。
一半是装的,一半却是真被吓出来的。
“然、然后一阵天旋地转,好像有什么人在追着我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的……”
“我、我听见好多人在跟我说话,推搡着我,就糊里糊涂来到了这里。”
“我的丫鬟拗不过我,只好让我先在这儿歇着,她去为我取衣裳。她一会儿便会拿着换洗的衣裳来,你可以问她。”
说到最后,少女用泪潸潸的眸子偷偷看向裴晏迟。
裴晏迟一言未发,也不知到底是信还是没信。
越明珠腿都站酸了,顺势坐在交椅上,虚弱地侧靠着椅背,还不忘悄悄把黑锅推给这讨厌的家伙:
“其他的,你问我,我也记不大得。刚刚受了惊吓,现在头太晕了,也许是伤情加重了吧……”
“那就去请太医,”裴晏迟径自开口,“庄河。”
半掩的雕花窗外立即闪出一个黑衣男子。
??
这人哪儿来的?
而且,怎么就闹到了要请太医的地步?
越明珠刚放下的心又马上悬了起来。
谢天谢地,庄河并未听令动身,而是快步来到裴晏迟身侧:“属下刚收到江南密报。”
这密报内容具体是什么,越明珠不得而知。不过,她清楚瞧见,听到一半时,裴晏迟颇为厌烦地蹙起了眉。
等庄河说完,她立马道:“大人先处理要事——”
话音未落,冷淡的视线便扫了过来。
越明珠哽住,声音越来越弱,听起来可怜至极:“我可以慢慢养伤,就、就不打扰大人……”
在少女柔弱而紧张的注视中,裴晏迟不咸不淡地道:“越姑娘看起来伤得很重。”
庄河会意:“属下必然嘱托越大人多加留心。”
越明珠眼前一黑。这不会是想让她爹禁足她吧?
天啊,她跟裴晏迟就碰了两面,次次都没有好事发生。
越明珠就从来没见过像裴晏迟这般不可理喻的人,逮着一件小事就要把人刁难个没完。难道她欠了他十辈子的债吗?
更生气的是,就算知道裴晏迟是故意刁难,她也没办法。
越明珠的性子根本藏不住事,哪怕忍住不说话了,脸蛋也气鼓鼓的,叫人一眼就看出她有多不服气。
庄河在两人间来回瞥了一眼:“越姑娘,您在此休息,片刻后会有人——”
“不用了。”越明珠撑着案桌摇摇晃晃站起来,“我去外边等我的丫鬟。”
裴晏迟并不开口。直到越明珠看向他,他才回望着少女的眼睛,毫无怜香惜玉之情,缓缓地道:“不送。”
…………
前往茶室的小路甚是萧瑟,草木杂乱横生,却丝毫遮掩不住少女纤侬合度的身影。云青远远就瞧见了越明珠。
“小姐!”云青又惊又疑地迎上去,“你怎么在这,茶室……”
越明珠拉过她,道:“你来得正好,趁着申时没到,得通知阿策哥哥的人换个地方。鬼知道裴晏迟怎么会去那间茶室。”
“但是,但是……”
云青摁住越明珠的手臂,数次欲言又止。
越明珠还没反应过来,催促道:“走吧,裴晏迟心胸狭隘,若让他们俩遇上,肯定会出事的!”
云青低头不敢看她:“刚刚小少爷的人才来说过,申时来不了,要推迟几日。”
越明珠怔然。惊喜落空的滋味如一盆冷水浇下,刚刚愈演愈烈的焦躁与期待全都化为须有。
好一会儿后,她才回过神,轻声问:“是有什么变故吗?”
见云青沉默,越明珠渐渐皱起黛眉:“会不会是他兄长要给他下马威,还是遇见了别的麻烦?”
云青握住她的手:“先不着急,奴婢支了小厮去后山的马场上打探。”
越明珠却愈发担忧。想到禁足后以后打探消息更不方便,她干脆拉着云青就走:“我们也去看看。”
远离了裴晏迟的视线,她不用再装晕装病,步伐一下子就变快了。
此处是前往后山的必经之路。沿着最笔直宽阔的大道很快就到了山麓边。
山上绿草如茵,专门辟了地方供世家子弟玩乐,还没走近就听见此起彼伏的语笑喧哗。
越明珠欲上前。云青见阻拦不住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奴婢听人说小少爷正跟任四……小姐见了恐怕会伤心的!”
越明珠不假思索:“那不更应该去亲眼看看是真是假?”
云青愣住。
与此同时,远处的小丫鬟匆匆跑来,替她家小姐邀越明珠去凉亭一聚。
顺着丫鬟所指望去,是一处凉亭,亭中似乎都是些身份显赫的少年少女们。
时下民风开放,男女不设大防,不知道裴惊策会不会在那其中。
越明珠急着找人,立即应下:“走吧。”
她不认识这丫鬟,只当是哪家打过照面的千金热心肠。谁知一到亭中,刚刚坐下,那丫鬟便扬声道:“小姐,越姑娘来了。”
无数目光投到她身上。打量的、好奇的、不怀好意的,全都不加任何掩饰。
一位千金以袖掩唇,笑道:“雪韵,这位……?”
接连响起几声轻笑。
没谁说半句过分的话,可轻慢之意都几乎溢于言表。
他们并非不认识越明珠。只是越家根基远在江南,并非上京望族。
论身份,越明珠还不够与她们平起平坐。
每每相遇,越明珠就只有被奚落的份。
为首的女郎面容姣好,正是刚刚宴席上不见踪影的任四小姐任雪韵。
她微微一笑,解释道:“我瞧明珠一个人甚是孤单,又一直望着咱们,干脆请她来坐一坐。”
越明珠环顾四周。亭中男女分作两席,何处都不见裴惊策的身影。
她收回视线,客客气气地道:“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你可能看错了,我并没有看向这边。既然是误会,那我先走了。”
话音一落,旁边的公子哥们忍不住“扑哧”两下。
任雪韵一顿。
还好发笑的是几个不入流的纨绔,而不是……她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右边最里侧宣的黄花木屏风,笑意不变,继续道:“来都来了,不如一同消遣会儿。”
刚刚故意给越明珠难堪的千金道:“刚刚我们不是说要投壶,还差一个抱壶的人吗?”
立即有人附和:“正好越家小姐来了。”
谈笑着,一方竹壶就被端到了越明珠面前。
几个丫鬟上前立在她身侧,不像是要伺候,更像是逼迫她必须抱起竹壶,乖乖做这群贵女们投箭的靶子。
云青上前想护住越明珠,却被其他人拦在亭外。她扑通跪下,高声道:“我家小姐笨手笨脚,只会打扰少爷小姐们的兴致。”
任雪韵不作表示,旁人轻哂:“这儿轮得到一个丫鬟说话?”
这群世家子女一旦临时兴起要捉弄人,向来没人敢反抗。很不幸,越明珠此刻又成了这个不得不从的倒霉蛋。
越明珠眼睁睁看着任雪韵手边那一摞细长尖锐的竹箭,如果失手投掷到人身上、脸上,不敢想会有什么后果……
她想往后退,却被几个丫鬟堵住后路。
其他人压根不在乎她的反应,自顾自地交谈起来:“我好久没投过壶了,上一回就输给雪韵三颗夜明珠,不知道今日还会不会这么惨。”
“我也生疏了不少,看来今日得多加练——”
啪。
屏风之后,物件应声落地。
不轻不重的一下,却在一瞬间盖过了所有的声浪。
刚刚还谈笑风生的人面面相觑。席间一时安静得可怕。
随之响起的嗓音极年轻,又极散漫,还哑着,透着一股刚从睡梦中被吵醒的倦怠。
“好吵,说完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