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集、陈官庄那边的大逃亡,并没有影响到双堆集黄维的蹂躏战,较之于杜聿明、邱清泉等人的不睦,黄维、胡琏、杨伯涛的一边,则显得更为团结,更为强悍。如果说陈官庄围困的是垂死挣扎的野兽,那么,双堆集围着的,则是一只犹斗的困兽,他们每一天都企图挣脱身上的绳索,扩大自己的生存空间,使自己能喘口气。也可以这样说,到了这个时候,黄维和胡琏还没有认输的心理,更没有对蒋介石让他们固守待援的决策产生很大的怀疑和反感。他们认为,自己就是一颗钉子,钉在这儿,要和刘伯承决一死战,只要这样打下去,便是“生路一条”,并最终取得胜利。至于如孙元良般的逃跑式的突围,是他们所不屑一顾的。
然而,此时的基层官兵却并非都如他们那样坚决、乐观、充满必胜的信心,更不知什么是对蒋介石的忠诚,在他们心里,只要今天能吃上一顿饱饭,至于能不能看到明天早晨的太阳,那就要看阎王爷五更之前是不是派牛头马面来收他们的小命了。
被解放军放回来的老兵、班长王老五,本名叫王五营,因为带着廖运周的“亲章信”回来,而被黄子华保了下来,没往政工处送,还提拔他当了副排长。没想到上午的时候,王五营所在排的排长又被空军扔下的炸弹给炸死了,于是王五营很快便又当上了排长,带领着收容来的散兵二十几个人,接防了何企新兵团前沿阵地的一个突出部,正好和第18军把守的马庄阵地紧靠着。王五营偷偷地笑了,对他的弟兄们说了句:“背靠大树好乘凉,打好了,就打,打不好,就往第18军阵地里窜。”
一个同样是刚刚提拔当了班长的老兵问了句:“王排长,要不要先修复一下阵地?”
其实,王五营早就看到他们的“责任区”,就在那道小河沟边,长约五十米的一道壕沟,正中间的一个简易掩体,早已在上午的时候,被空军的飞机给炸飞了,留下一个空洞的坑穴,壕沟之内,到处是被炸塌下来的带着血的土壤,夹杂着一些破衣烂絮,甚或还有断胳膊、断肠,更有几具没有来得及收拾的尸体,被炸出的各类杂物埋压着。
王五营叹了口气,说道:“把弟兄们的尸体,收拾一下,埋在我们阵地后。好了,这儿就是我们的排指挥所了。”
王五营说着,便一屁股坐到那个被炸毁的掩体坑内,一个班长急忙喊叫着:“收拾木头,搭建掩体。”
王五营摇了摇手,说道:“算了吧,搭上个狗窝,挡不住共军炮火轰炸的,收集一下木材,晚上好烤火,别他娘的没被打死,先被冻死了。”众人听了,也就行动去了,有几个当兵的,收拾了一下阵地上七零八落的尸体,到阵地后面挖坑掩埋去了,有几个士兵,把炸飞的、炸断的、支离破碎的各样木柴,收集起来,以备晚上御寒用。
夜晚,很快便来临了,王五营往解放军的阵地张望了一番,还没有任何动静,便有些失望地坐了下来,让一个士兵点燃了柴火,大伙就坐在那堆柴火旁,取着暖,说着闲话,忍受着饥饿,等待着死亡或者又一个天明。
“排长,你饿吗?中午喝了点大米汤,一泡尿便没了,下一顿,还得等到明天半晌午,恁长一夜,咋熬过去啊?”一个新提拔的班长斜躺在战壕内,揉着自己的肚皮。
一个老兵笑了起来,说道:“别想,别想吃的,就不饿了。”
又一个似乎在摸索着口袋内最后一小摄豆叶揉成的烟叶,却失望了,骂了一句:“共军,真不够意思,都这个点了,也不送饭来。”
一句话,说得王五营差点笑出声音来,骂了一句:“你小子,才不仗义呢,吃了人家的,喝了人家的,还要和人家开枪,什么东西吗?来,弟兄们,我这儿还有好东西呢,周副师长奖赏的,美国佬产的好香烟,一人半根,先过过瘾,我估摸着,快开饭了。”
众人笑了起来,王五营也已经掏出半铁盒香烟来,两个人一根,掐断了,众人便凑着柴火,点燃了,一股股好闻的香味儿,便飘散开来,一个老兵骂了一句:“奶奶的,这美国佬生产的香烟,才叫香烟呢,有香味。王排长,你要是当上了师长、军长,可得给我们弟兄们,一个人弄一箱,也让我们显摆显摆。”
就在王五营几个人等死、等活、等解放军送饭吃,麻木地幸福着的时候,第18军阵地那边,对着他们的头顶,打过一排枪来。随之,一个声音高叫着:“我是第18军的营长雷天雨,你们要干什么,点一堆柴火,给共军的炮兵当靶子啊。我命令你们,立即把柴火给我搞灭了。”
一个老兵小声地骂了一句:“奶奶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18军的营长,倒管起我们85军的事儿来了。”
王五营急忙说了句:“快,弄灭,弄灭,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咱们师长还怕他们呢,我们,算个球,说不定他们敢对我们开枪?”
很快,壕沟内便静了下来,淡淡的香烟味道,也在慢慢地散去,有人试图努力地再吸上一口,却是冰冷的西北风,偶尔响起的,是不争气肚皮内的咕噜声。
团长何企是接到第18军118师雷天雨营长的“告状”后,到前沿阵地来查岗的。那小子,居然把电话打到了黄子华师长处,说第23师的前沿阵地上,军纪松懈,麻痹大意,甚至有可能是共谍,竟然点起柴火,给共军炮兵标明射击位置,等等。
对于团长的突然到来,王五营感到很意外,更有几分惊喜,很快便和何团长说起刚才发生的事,几个老兵听说是何团长过来了,也急忙过来说话。别看何企现在是军部直属新兵团的团长,可他是从第23师出去的老人,原来是个枪械修理师,为人随和厚道,好多老兵都认识他。
何企听了,并没有说责怪的话,安慰了他们几句,便要回去的时候,更让他们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数十名解放军战士,已经把他们给包围了,低声而严厉地命令着:“举起手来,缴枪不杀!”
王五营似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急忙下达着命令:“都把枪放下,交给解放军同志。韩指导员,我是王老五,被你们释放回来的王老五,我们何团长也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