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公馆的记录:韦德福挖穿地牢/黄显声虎入笼中威不倒/罗世文、车耀先高扬我们的旗帜/许晓轩宁关不屈/韩子栋装疯逃走/宣灏提出最后的请求/周从化仗剑虎山行/罗广斌制作五星红旗/王朴献金从容就义/王振华、黎洁霜四口殉难
这是一场极其惨烈的屠杀。
1949年11月27日晚,秋风凛冽,雾障暗浓。
在白公馆附近的松林坡的树丛中,几个特务押着一男一女往林丛深处走去。那男的约有40岁,很瘦弱,有点背驼,抱着一个约两岁的小孩;那女的有30来岁,同样很衰弱,也抱着一个不满周岁的小孩。他们在特务的驱赶下,一步一步艰难地走着,消失在松林坡的夜幕中。
树林深处,随着低沉却有力的呼喊:“中国共产党万岁!”,传来四响尖厉的枪声,撕破了歌乐山的静谧······
在“重庆各界追悼杨虎城将军暨被难烈士筹备委员会”1950年登记编制的名册上,有一页简单地记录着这一男一女的情况:
“王振华,男,40岁,东北人,托派。1942年在渝被捕,旋因搜出信件,将其爱人黎某亦捕来。狱中生活勤苦,前一时期思想还是托派,后渐转变,最近一年思想已完全接受了真正的共产主义。”
在这张登记表的附页上,除了记录着王振华的简况外,还记录着:
“黎洁霜,广西人,托派。王的爱人,狱内表现坚决。带着两个小孩,又有病,生活凄苦,但未屈服过。”
王振华又名王树本。1909年生。“九一八”事变后,东北全境沦陷于日寇之手,王振华流亡到关内,有家不能归,对日寇十分仇恨。
1934年,王振华在北京大学经济系读书时,积极参加了东北流亡学生的抗日宣传活动。那时,北大学生联合会中有托派学生。在这样的环境中,王振华就像曾与他同事的赵芳举所说:
“王振华为人刚直,秉性倔强,思想幼稚而偏激。当时,极左思潮对他不断地冲击。在托派思想的影响下,他开始了思想政治生活的起步。就这样,王振华走上了一条艰苦曲折而坎坷的道路。
后来,他串联了一批学生到南京请愿,坚决要求抗日,结果被北大开除了学籍。此后,他转到上海,继续宣传抗日救国,遭国民党政府逮捕,关押了两年多,“七七事变”后出狱,在上海从事托派的组织工作。由于他在抗战问题上的主张背离了托派的政治纲领,与托派中央发生了严重分歧,被勒令离开上海,出走香港。
在港期间,王振华与留港寻求抗日救国途径的黎洁霜相识,彼此倾慕,遂为知音。不久,王振华和黎洁霜回广西梧州,1941年初,到重庆《新蜀报》当记者。
在重庆,王振华经原北大几位同学的推荐,参与和领导重庆的托派组织“重庆地委会”的工作,负责编辑油印的内部刊物《工人呼声》。这时候虽然他还没有完全摆脱托派思想体系,但着重宣传抗日救国。他的文章,文笔流利,富有感召力,很受当时一部分青年学生的欢迎。
王振华在“抗日”、“反蒋”、“救中国”的信念支持下,对托派的工作倾注极大的热情,全身心地投入甚至甘冒任何危险。赵芳举回忆:
“王振华的大胆沉着,叫我感到吃惊。《工人呼声》的散发,多半都是他亲自出动。
一次,我们俩一共带了30多份到沙坪坝中央大学和重大去散发,他说‘咱们的刊物出得不易,送出去要本本收效才行。’
我们以会见学生为名,进入了中央大学学生宿舍区,学生都去上课了。在一长排厕所的半墙上放过几本之后,我们又转身进了宿舍弄道。他从宿舍的后窗翻进房间,把刊物放置在学生的枕头下面,连翻十余个房间。我说:‘危险哪!’他却说:‘怕什么!’
这次散发的是《工人呼声》第三期,天气已经热了,他穿的是从复兴面粉厂一位朋友那里借来的一套旧的草绿色中山服,这天是第一次穿上。
回到城里,我们走到陕西街赣江街口,正要右转下坡,对面走来两个武装宪兵,一瞬间,我已想到最坏的结果,我和振华身上都剩有几本《工人呼声》。我走在他的左侧,他用手指抵着我的右腹部向后一顶,在人流中我跟他拉开了约五尺的距离,向左边一闪,宪兵上来了。
一个宪兵指着王振华的胸膛:‘你是军人吗?’
‘不是。’
‘为什么穿军服?’
‘不是军服,是朋友送我穿的,这是中山服。’
‘胡说!脱下来!’
‘我里面没穿多的衣服,脱了咋好回去。我回去染了就是。’
‘好吧,来!我先给你染一下!’
宪兵把王振华拥进了对面的茶馆,拿了帐房柜台的毛笔,把他满身画的像虎皮一般,走出茶馆,惹得路人一阵大笑:‘缺德!缺德!’我们回到住处,才算松了一口气。当时只要脱下上衣,扎在腰上的刊物就全暴露了。”
王振华参加托派组织,是基于托派的政治纲领符合自己偏激的极左思想,但他的本意是要用马克思主义来改造世界,投身到国际共产主义事业中去。他阅读了大量的马克思、恩格斯的原著,遇事就自觉地运用马克思主义观点去分析、判断,虽然大多是站在极左的立场去理解马克思主义学说,但他因此有了自己独立的政治见解,而作为托派组织的指导思想却是空泛、机械、教条、不切实际的伪马克思主义,二者之间的矛盾愈是深入实际就愈见明显,这就使王振华在组织上与托派中央日趋分裂,更使他在思想上日益苦闷。赵芳举回忆:
“国内国际形势不断发展、托派中央前后对形势的分析和估计,逐渐明显地偏离了客观现实,马克思主义的真谛被僵化了,被教条化了,死搬硬套、不顾实际,严重违背历史唯物主义。······
《工人呼声》原定原则上每月一期,或根据具体情况略予提前或后延,可在第四期以后,已成无定时地延期出刊了。我曾以试探的口气就教于王振华:‘中央的分析和估计与形势的发展似乎有所偏离,你看?’王振华手里摊着《新华 日 报》,又看了一阵才说,‘是啊,不过也不能只看一事一时······’
王振华每天搁笔看报的时间越来越多了,《新华 日 报》每天必看,对《工人呼声》的编写,就象很费斟酌一样。······《工人呼声》初期活跃的气氛似乎消失了。······
王振华思想的潜移默化,我已感觉到了,什么程度,我摸不准。他不是一个回避现实的人。正如他说过的:‘马克思主义者一定要敢于正视现实。’现实是无情的。重庆托派是托派中央所属的一部分,不同的见解允许提出来吗?······在托派思想的制约下,高度的思想升华是困难的,可也不能到此为止啊!”
王振华的思想苦闷,直到他被捕后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