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痛苦是生命成长不可缺少的滋养，那是自尊受伤的痛苦；有一种快乐生长于痛苦的根须，那是自爱的觉醒。

我们的孩子缺失的就是这种痛苦和快乐。我立于讲台，用我的灵魂呼唤，可孩子的痛苦睡得很沉，很沉，睡了两千年。我呼唤得声音嘶哑了，岁月苍老了，可痛苦还是不觉醒。孩子用舌头的快乐麻醉自己，用游戏的刺激欺骗自己，尊严的神经很衰老，痛苦的神经有些麻木了。

我对孩子讲，你片刻也离不开甜饮料，是因为你的日子很乏味，你的生命很空虚。你的身体已喝得奇形怪状，你是不是像口猪？孩子笑着说，我真是猪！

我对孩子讲，下课窜跳如猴，上课却无精打采，喝足了就睡，是不是口猪？孩子朗声说，我是口猪！

我说，你听不进一句讲，读不了半页书，练不了一道题，生命是漂泊，自我是荒诞，前途茫茫，你不觉得痛苦么，孩子？生命堕落成一张空壳，你不觉得羞耻么？孩子说，我很舒适，不愿离开已有的舒适圈！

我说，你已蜕变成行尸走肉，感觉不到最基本的羞耻和痛苦，只剩下感官的享乐，你不觉得可悲么？孩子说，吃吃喝喝，打打闹闹，枯燥的日子也就打发过去，有什么可悲的呢？

考试失败了，可动摇不了麻木的灵魂，信奉吃和玩的宗教，哪有痛苦的幸福降临呢？我说，只有知道失败的意义，才能尝到失败的痛苦。失败啊，就意味着被高考淘汰出局，被抛到金字塔的最底层，一辈子辛苦又贫穷！难道高考就专用来消灭你的么？感觉不到失败的痛苦，失败就是失败之母啊！

孩子茫然地望着我，冷漠的脸相里哪有丝毫痛苦，灰败的眼睛仿佛在说，我已习惯失败，从小学到初中，失败早已跟定我，也就适应失败，哪还有希望？与其如此，还不如享受吃喝睡觉的快乐呢！软绵绵的懒散的快乐呢！

我凝视着愚昧的生命，突然觉醒，世界有些荒诞，我置身市场的前沿，是个五十八岁的少年；孩子跪伏在庄子的神龛下，不饿也吃，不瞌也睡，乐陶陶，怡然两千岁！

我伫立于山巅，对着山下的孩子拼命地呼喊，可没有人听见我的声音，蚁虫般的孩子在为感官的信仰奔忙，哪里听得见呢？

我又奇怪地想，要是从没有上过学，从没有在失败的烈火里烤焦灵魂，会是如此快乐又麻木的生命么？

沉重地凝望着下面的生命，我孤独地悲伤着，跟孩子们远隔一个世纪的距离呢！我苦苦地寻找，是否有几双眸子发出一星闪光，还听得见我发出的呼喊？

确实，我清楚地看到，有几双眼眸发出光芒，与我眼睛的光芒交融成痛苦和快乐的交响曲。一个优秀教师，用尽心力和智慧，怎么能完全徒劳呢？

注视着那几双眼眸，我欣慰地笑了——到底还有懂得痛苦的生命！